卷九十七

钦定四库全书

三朝北盟㑹编卷九十七宋　徐梦莘　撰。

靖康中帙。

夏少曽《朝野佥言》曰：余生值靖康丙午之难于都城，自敌人衅成祸结始末之由，余偶知之详审，乃今欲稽考祸乱之由，则有大臣乖

误，国基祸，驯致倾危，奸回叛异胁附，以阽皇舆，将帅非人，士卒溃叛，上自缙绅士大夫之操守，下至市井军伍之作为，皆足以为将来之警戒焉。若夫理辩曲直，面折强敌，捐身为国，以全大节，则有李若水，力排群议，独抗仇敌，主持宗社，义不茍生，则有宗泽者。为将帅则懐义赴难，溃围入城，任执政则守节事君，鼎镬不渝，则有张叔夜者。至偏禆小校，城陷势危，犹结死士，欲夺乘舆于虎口，则有呉革者，侍卫卒伍，值时仓卒，深察贼计，排斥大臣，欲拯主扵祸难，中则有蒋宣、李福者，皆可垂训后世，光曜无穷焉。九月五日，尼堪攻陷太原，二太子进攻真定，安抚使刘韐守御具备，而人心悦服，总管王渊、軡辖李质，训练士卒数千，皆可御敌，时真定在河朔最为坚垒，朝廷以金人围太原，防其东轶，侵河朔之地，乃以刘韐为宣抚使，领兵五万守辽州，以扼其险，王渊、李质、刘韐皆辟置，乃以枢宻副承㫖李邈为真定安抚使焉。而邈优扵吏职而拙扵应变，且新至真定，而人心未附，仓卒之际，金兵围城，精兵既出，百姓之情不亲，故旬日而拔。是时朝廷新失太原，又闻真定之报，上大忧栗，患将帅非人，思得豪杰之士以卫边，乃下哀痛之诏，金人遣王芮坚欲割三镇之地。金人渡河，朝廷大臣唐恪、何㮚辈以谓大河之险，决不可渡，其昏如此，金人至城下，先采湿木编洞屋，以新牛皮䝉其上戴之，令运土木以填壕，次以大木为对楼、云梯、小车，又广列櫑石炮座，寻碑石磨，葢石羊石虎为炮，欲攻之，所列炮石座百馀，飞石如雨，击守城之卒，死伤者日不下一二百人。金人自丙午初春用兵，攻陷太原，皆以讲和割地为语，李邦彦、呉敏、耿南仲、唐恪皆堕其计，时何㮚为右丞，孙传为尚书，每朝廷计议，必面折执政，地不可割，金人志不在割地，朝廷由是任之，至败事城破，不能权宜济厄，闻金人讲和，反倾意信之，曽侍卫兵卒之不若！夫不信扵造谋之始，反信扵城破之后，倾危中外之势，而致乘舆北迁者，由和议昏昧而战守不固，议者曰：「兵法称：不足则守，惟其不足，则当死守以固之」。而京师将吏军士，自春初守城，相疑奸细，纷扰不已，上下莫能相制，而号令不行城下，金人每被炮击死者百人，而行伍不乱，城上一箭至，则互相惊扰，移时不定，种师道自春初见士卒守城如此，深忧后患，宗濋诱士以官爵而竟不与之，宜乎士不为用。宗濋庸士无纪律，致都城摧破，宗社阽危，阳九厄㑹之数，实有以致之者也！何㮚、郓王诣金人军前请讲和，二帅谓何㮚、郓王曰：「自古有南，即有北，不可相无也。今之所议，期在割地而已」。又欲邀上皇出郊，何㮚回道金人之意，欲邀上皇，上曰：「上皇惊忧已病，不可出。必欲坚要，朕当亲往」。二十八日，何㮚又至军前，二帅乃许上出，是夜彗星见井，其光长亘天。二十九日，何㮚又至军前，日出赤如血，㮚归都堂，曽无愧色，见执政，但喜讲和而已与作㑹，饮酒食肉，谈笑终日，自古大臣愚昧无耻，未有若此者。二帅又遣使乞令人于河北召康王，使者传云：「闻康王已占据河北之地，恐河北州军恃王不肯交割，请遣人迎之」。是时金人已懐废立之意，而朝廷大臣无有觉悟者，何㮚奏上，乃遣佥书宻院、曹府，由京东诣河北迎康王，上在斋宫，髙尚书郭少傅与呉幵、孙觌、冯澥等对上吟诗唱和，又和以太学官对元帅讲书，及二月六日变议，令推举异姓，时王时雍为留守，见议论纷纷，恐百官不肯书名，乃先自书名，以率百官，从而书名者数百人，皆若州县胥吏书帽厯，略无留滞，不终日，千馀士大夫及军民书毕申上，时亦有倡说忠义，互相诋毁，而竟书名举邦昌者。时雍乃蜀人也，其在蜀为市牙图利，又王黼当国，时雍専为乡人纳赂，求差遣，使人谓之「三川牙郎」，其乡人曰：「今又作卖国牙郎也！」或曰：「士大夫平时享国爵禄，不能纳忠效计，以防祸乱，至扵倾侧颠沛，又不知以忠义徇国，外邻祸中国，改姓易号，反偷生附㑹为悖逆之事」。或曰：「金人拔城，以兵胁众，势不得不然」。余应之曰：「今有贼势，临人之父以胁其子曰：汝能杀父，活汝！子肯杀父以求活扵贼乎？其在天地间，何以为人？惧金人之威，尽遣上皇、诸王及举邦昌者，是杀父以求生也」。方金人初围城上，守御士大夫自宰执侍从、武帅将校千馀人，金兵数人上城，兵溃莫遏，军士卒伍，其无忠义，不足责也。向使士大夫扵城破之时，人人以死殉国，军兵士卒，虽懐怯惧，亦不敢溃也。唐徳宗时，守奉天而贼不能拔，今以京城而金人拔之，究其所以，则奉天之臣皆以死守获全，京城士大夫皆窥利偷生之故，金人以数卒上城而溃矣！今日之患，由节义之风不立，士俗偷薄，其来乆矣，至扵如是，甚可羞焉！有人问城破之由，当应之曰：「军威不立，士风偷薄，以此破也！」开封尹徐秉哲为金人所迫，押文引，令诸使臣，大下搜捉宗室，使臣利扵得财，虽多捉𫉬，而免脱者十有二三焉，其文引云或于南熏门萧太师处交割，或扵顺天门，耶律太师处交割，皆用使牒押字，徐秉哲为人之臣，国之宗属，乃忍押牒以赠仇雠，开封公人并小火下，縁取人口，妄伪攘夺，金银盈室，聚㑹扵欣乐楼，号曰「金擢㑹」，其贪生忘国，有如此者。又要太学博士十人，又要博士熊彦诗，彦诗，时雍之婿，乃易他员代之，其忘国营私，有如此者。内侍梁平王仍指言上皇宫中寳玉玩好，邓述具录后妃、皇子、皇女李阙献黒漆皮马甲二万副，太祖平唐火箭二万只、金汁火炮様四胜弩，内侍平时享国，富贵无与比，其内侍负国有如此者。在京厢禁军兵，有月粮衣赐，国家养此所以御四方，自上中下内教，亲按诸营，武艺精练，厚加赏赐用，临战敌败衂奔窜，遂致城陷，自罢守御，每日津搬金帛、礼乐器用、仪仗法物、秘阁书籍、国子监经史、道释藏印板，未尝休息，自旦至暮，疲敝困弱，有搬至军前，屡有换易，往来力乏，或愤而掷于地，有金人徐谓之曰：「莫是国家得汝力耶！」在京禁军，平时衣粮不阙，金人围城，激赏已厚，敌兵数人上城，曳戈溃散，至宗庙阽危，二主迁越，又扵破城时，恣行劫夺，朝廷恐其作乱，仍地分弹压，每日扵常时，受外，日支米二升、钱一百文，城中米贵，百姓饿死，兵士粜馀粮，月𫉬厚利百千，至邦昌即位，又请登极犒赏，左藏库、㩁货务都茶场，支钱搬运，纵横扵路，见者无不痛恨，其军兵负国有如此者。邦昌僭窃，行事命百官不出敕，但以尚书省牒，不建年号，又不用靖康号，应文榜檄，但曰三月初七日，有诏与徐秉哲，令买药，云：「社稷山河，为卿等所误！可恨者，某等父子兄弟成擒耳，无思旧主，勉事新君，可扵都司借支钱一千贯买路药」。秉哲得之而泣，秉哲为府尹，应奉金银、根括金银、诸般取索及勾集人口，自初破珹至金人去，凡五个月，府库帑藏及民间物、宗室百官、宗属人口等，一有所索，一席之上，皆秉哲经营之，自旦至暮，与金人对坐于朱雀门，指顾唱叫，不胜其劳也，从官数人，吏事不及逺甚，废立之际，不能措一辞，反勾宗室以奉之，见金人杀梅执礼、安扶等，守金使而泣之，咸多秉哲勤劳之力，而责其不忠之罪，或曰：「秉哲卖主求安，吏职虽精，真奴𨽻之材也，何以士大夫为？四月一日，金人之师离城下尽去」。初，金人与京城弹压官曰：「金人去后，宜却治楼橹，守捍拒敌赵家人马，恐壊了张皇社稷」。十一日，邦昌还资善堂。《宣和録》曰：先是，城陷后，十二月初三日，敌须犒军，绢一千万疋、金百万铤、银一千万铤，表段如绢之数，只要绫罗绵绣之类，不要纱。四日，开封府榜，尽数令扵戚里豪富之家，根括金帛，赴开封府送纳。六日，将内外库绢，尽数令禁军送之军前，自此数旬不已，退回污损者甚多，遣使巡视府库，已封内藏、左藏及御前军器所。八日，金使又检校内藏、左藏、元丰、大观等库金帛，缄封之。十日，尚书有榜：「应戚里权贵豪冨之家，竭其家资，以贴犒赏，以令开封府措置，日下拘收，转送大金军前」。十一日，诏吏部尚书王时雍同知开封府，与徐秉哲分东西厢，四少尹、十五少卿、五郎官，徧诣在京根括，拘收戚里权贵豪富之家金银财帛，犒设大金军兵，或敢隠匿，并正军法，捕奴婢笞击问之。十三日，遣军人百姓搬绢赴南薫门交纳，凡一千万疋，自当时日，始使来，欲割蒲、解，许之。先是军前谕意金帛不前，初十日，定下城，故凡百应付，万不敢少缓，绫绢搬至军前，屡有换易，悉要山东、河北者，朝廷以酒肴等遗受纳番官无算，都人自左藏库前分行，相属至南薫门，逓绢输军前，人给钱二百，抵暮方散。十五日，开封府等处熔金银，共四千炉，金银每锭各五十两。开封府榜：「为大金军前怪问金银表段数少，圣驾未回」，都人知縁金帛乆留圣驾，争先输纳，有福田院贫民，纳金二两、银七十馀两，人心可知，惟豪贵家不肯尽出，差官吏大搜㕓里苛急，人不能堪，至扵囚执妇女，发掘房帷者，内侍寺观、倡优、旅邸，根刷殆遍，亲王、公主宅所有，取上皇㫖，悉数输纳有司。景灵宫、内廷驾前器皿无一存者，每坊巷令里长鸠集，仍许奴婢告，以军法从事，斩数人，首朱雀门以殉，日输金帛如市者，有告首内侍藏金者数人，率万馀两，由是内侍悉令出金银五千两。十三日，圣㫖：「今后士庶之家，不得将金带出入，候开封府遍令天下，其见在金，限三日赴开封府送纳，限满，送纳不尽，许受雇人男女使告金帛之往，肩摩毂，击于道，卿监省官以下于南薫门交割，敌遣主将皇族郎君领其事。郎君者，金主之兄，尤自持其势，日布巨挺扵前凌辱官吏，大理少卿尉迟绍先、司直王忠臣，少违其指，拽坐庭下，使唾其口，意未惬，复批颊数十，以建茗脑麝等物，遗之获免。一日，倨坐谯门，呼官吏俯伏道左，左右传郎君指挥，实不晓一语，第闻曰：「明日金帛未足，便𩫈杀！」十四日，诏语云千分未及其一，由是开封府及四壁根括官供军法状以闻，自城诸门皆为敌守，虽金帛亦扵门首交纳，细民各分井巷，自相纠率，虽钗钏铢两以上，共行助国，以竿掲扵通衢，府前填委，不容置足。十四日，府榜：「备示圣㫖，髙尚书、傅元帅台，令根括金银尽絶讫，具状申，当遣金人入城检校，仰体此意，可毋悞事」。十九日，开封府申军前：「根括到金十六万两、银六百万两、表段一百万疋。二十三日，四壁置场买银，以鉟销秤盘折耗，比元数少十万两，欲足之也，正月内，金帛见纳，比元数金，百之一。银一千之一。表段十之二，开封府复行根括。十五日，开封府榜：益催金银，人不聊生，悲戚愁叹，皆欲自尽，集从官议，各分定戚家，复行根括，如郑绅、张襄之衮，内侍之类，皆平生贪黩之人，前日不无藏匿者，既到金壁，遂自言所有，金人复索至于再三。十八日，开封府榜：「国相元帅、台令怪问金银表段数目不足，问城中士庶，惟复要縦兵入城自收，或只纳金银表段犒军，令大军早回，仰各体认，日下尽数所有送纳」。金人入内，径取诸库珍珠四百二十三斤、玉六百二十三斤、珊瑚六百斤、玛瑙一千二百斤、北珠四十斤、西海夜珠一百三十个、朱砂二万九千斤、水晶一万五千斤、花犀二万一千八百四十斤、象牙一千四百六十座、龙脑一百二十斤、金砖一百四十叶、王先生烧金、陈抟烧金、髙丽进奉生金金甲、金梳头魁各六付、金鞍、金马杓、金杵刀、金作子四百二十五副、玉作子七百副、花犀带、金带、金束带、玉带、镀金带、金鱼袋等、上皇阁分金钱四百贯、银钱八十贯、皇帝阁分金钱二十贯、银钱四十贯、皇后阁分金钱十一贯、银钱二十二贯、银火炉一百二十只、金火炉四只、金桌子面二十只、银交椅二十只、金合大小四十只、金水桶四只、金盘盏八百副、金注碗二十副、金银匙箸不计数、金汤瓶二十只、琉璃盏一千二百只、琉璃托子一千二百只、玳瑁托子一千二百只、珊瑚托子四百只、玛瑙托子一千三只、珍珠扇四百合、红扇一百合、蓝扇一百合、行鸾扇三百五十合、大扇六十合、扇车一百两。金使督金帛者旁午，四壁以从官、台官各一人提举，催促府中差官巡门提辖，四壁又添官十员，措置收买，仍令诸仓以米豆换之，再纳金七万五千五百八十、両银一百十四万五千三百两、表段四万八千四百疋，又遣使人提举官，以金帛迟延，坚欲勒赴军前，尝曰：「京城总七百万户，除髙力下户，宁不出金银一锭耶？」明日，金使来，勒留守大户提举人供，限五日纳足元数。二十五日，金使赵少监传监军指挥，请八人提举官赴南薫门受约束，遂杀梅执礼等，乃下令曰：「根括官已正典刑，金银或尚不足，当纵兵自索」。既而宦者复与敌帅曰：「试许士庶以金银换米麦，当有出者」。已而果然，遂督迫益急，城中惊骇，不知所为，留守司差官百员，分定街巷，不问贫富，徧加根检，下至贫民，一分一钱之㣲，亦取两府之尚书，大戸各金二十两、银五十两、表段三十疋，至寄居致仕、选人、校尉，各以差次输纳，稍有违限，发遣家属赴军前，至此人益不聊生矣。金人令称科配不得用「根括」二字，内臣恨取去工妓等，又怨所遣官吏，既至金壁，乃始言城中金帛取未及一二分，官吏隠蔽，不肯用心，敌必元数督责日急，要牛车千辆，取景物锺簴、司天台浑天仪、合台星象、合台天轮，自五代、祖宗已来所蓄，并收江南浙蜀所有，上皇二十馀年珠玉，一旦取去，牛车担负，襁属不絶，又遣李少监、郭率入府普净寺，取朱勔家书画，直至去日方絶。四月一日，金人去尽，营中遗物甚多，朝廷差戸部拘收，象牙一物至及二百担，他不急之物称是，秘阁图书狼籍，泥土中金帛尤多，贱之如粪土，二百年府库蓄积，一旦扫地尽矣。

三朝北盟㑹编卷九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