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十六

钦定四库全书

三朝北盟㑹编卷九十六宋　徐梦莘　撰。

靖康中帙。

诸録杂记　靖康《小録》曰：国家自太祖开基，太宗继统，平靖天下，四方无虞，黎民安业，百有馀年，至熈宁、元丰间，邪臣用事，托儒藏奸，口道孔孟之言，身行商鞅之术，始变祖宗良法，改乱旧章，无有存者，祸乱之阶，实兆于此，有识之士，奋身力争而不能夺其说，新法遂行而积怨于天下矣！及崇宁、大观之初，蔡京进用，述其说以钳天下之口，排斥正人，引用邪慝，上下相䝉以贿成，其后，王黼辈以庸谬相继，祖宗之业于是大壊，端人正士，弃逐海表，庸愚謟佞，充满朝廷，至宣和五年，童贯、王黼始开边隙，取九州之地，结怨金人，以启靖康之祸。呜呼！驯致于此，岂一朝一夕哉？」初，王黼、童贯、蔡攸之取燕山也，识者知其必败事，及得燕山，以蔡靖为大帅，用降将郭药师副之，药师毎伪出猎，动逾旬日，与金人通谋，靖察其意而逆知其叛，屡奏朝廷，而李邦彦在位，専以䝉蔽为事，奏毎不答，靖具章疏直达奏闻，上览奏，惊，召邦彦问之，邦彦乃诡为之说曰：「此乃靖不肯久居边任，欲入朝耳！」上遂信而不疑，及童贯领精兵数十万取云中，而金人以兵入境，边奏继至，朝廷仓皇无䇿，童贯遂弃所领兵遁归，宰相大臣皆相顾无语，㑹上皇亦厌万机，有禅位之意，传位，皇太子，改元靖康。正月，金人至京师，仓猝为偹，议和退师，驿召徐处仁至，拜为宰相，擢唐恪为中书，人皆贺得人，而可以拨乱，独给事中谢克家曰：「州郡失一良守，朝廷得一憸人」。其后附㑹耿南仲，而乖谬有不可言者。靖康之初，首居宰相而因循失措者，呉敏与处仁也，奸巧自营。废国堤防者，唐恪、聂昌也。太学生自伏阙，朝廷，士大夫恶之，上出五岳观，御史台官孙觌言于上曰：「诸生欲邀上大疑诸生作乱，以兵防之，继而出到国子监，前回诸生无乱行者」。其疑遂觧。初，金人至朝廷日，下求言诏，及兵退，则讳言反多责进諌者，言路遂塞，而士人知朝廷意，亦不复上书，时人为之语曰：「城门闭，言路开。城门开，言路闭」。如选人李允文，上殿，陈议慷慨，多论列大臣不和，且壊国事，而耿南仲、唐恪欲捃以他事。又选人翁挺自召来，即论列国事利害，及考其殿最，则大臣嫉其讦已，虽差遣亦不与之，岂有大臣喜怒如此之易，见上日以边事为念，早晩，自御便殿训兵，群臣无有助之者，如福建枪仗手、湖南弓弩手到阙，上皆亲按之，李纲有表，乞种师道从河北牵制敌势，上遣之屡矣，既行而复止者亦屡矣。九月间，纲遣裴廪来奏事，廪徒以寛言取爵禄，不言边事之急，是时太原重困，廪未及行而太原报到，为敌陷矣。朝廷自敌兵退，议者谓今天子新即位，必大振纪纲，信赏必罚，以革前日之弊，而呉敏、王时雍、徐处仁、耿南仲在朝，上下相䝉，所行事皆不合公议，自是有识之士皆知必致祸，金兵渡河，守河兵数十万皆弃甲而走，是时群臣多劝上出幸，上不从，坚意以死守社禝，识者谓城虽可守，而今无可守之人，敌初到城下，以为有偹，京城难破，遂依前索讲和。数日，尼堪令人巡城，约其步数，有数百万，尼堪曰：「必易破，城上人多，多则易乱」。及破城，自遣八壮士冒矢先登，城上人果乱，金人既得城，遂于城上聚兵，掘去里踏道，却于城外置踏道，复立木植内，及城陷，守城兵士走入䕶驾及御兵逓相劫，掠禁中金帛，上仓惶奔走别殿，忽遇越王，遂觧，龙章授王曰：「叔叔自做取我元道来！我了不得，亦不愿做官家！」越王称死罪，安有此理？」上皇既至军中，亦抗言与敌辨论，数其背约起兵，敌遂无语。及立异姓，金人遂欲立司马朴。初，朴至，金人问其姓名，朴云：「姓司马氏」。敌云：「得非司马相公之后乎？」朴曰：「乃朴之祖」。敌曰：「使司马相公在朝，我亦不敢至城下」。及欲立朴，朴曰：「吾祖有大功徳于前，朝朴不才，误䝉朝廷任使，安可作此以累吾祖之徳？朴有死而已！」遂立张邦昌。尚书梅执礼、侍郎程振、陈知质、中书舍人安扶，以金银不足，杀于南门外，又縳御史胡唐老、胡舜陟等，决脊百馀，唐老遂死，痛哉！士大夫不以忠义死，而宁以屈辱死，是宗庙社稷之不幸，而天地秽浊之气，预生妖人贼子、老奸腐儒，误国如此，间有忠直之士，吐一直气，发一直言，尽不得容迹于朝，都人有识者，无不同嗟也！初，上即位，内外尽称为少帝，识者以为不祥，果然。上在军中将行，乃批手札与朝廷百官云：「某国家为公等误一至于此，使某父子不相见，今已无可奈何，公等无懐旧徳，勉事新主」。闻者悲痛，又批与开某库钱，可支出买金银五百两，某父子𥂟纒，开者垂涕。初，金人未至城下，大臣以俚语诬云：「闰月河不冻」。时有李纲幕客绐何㮚曰：「闰月如六月天气，河不冻，金人未必能渡」。朝廷措置事，信邪妄诡怪之术，大抵皆此类也。朱胜非《胜水闲居録》曰：金人既破契丹，至燕地，驻军约本朝，自取幽州，于是童贯、蔡攸为宣抚副使，刘延庆为大将军，至卢沟，距燕城一舍，金相李偃约降，延庆遣鋭兵同郭药师先入，萧后并四军大王者，尚守宫城，药师既入城，纵兵四掠，无复纪律。一夕，四军以残兵击王师，奔乱而还，卢沟大军闻之亦溃，金人遂攻燕城，四面登堞，填壕撅城，为纒道，徙楼橹，反临城中，湏索掠取，人物俱尽，乃还。靖康初，敌众再犯阙，既登城，亦用此术，朝廷不悟，传谕四方，云：「金人登城，按甲不动，以为恩徳。呜呼！予尚忍言之哉？此事传记、兵书皆不载也」。　丁特起《孤臣泣血録拾遗》曰：靖康元年春，金人退兵之后，朝廷大臣，无复经画，各执偏见，自相矛盾，已而群奸恊谋，力排李纲，将兵四十万，俾觧太原之围，意以中纲，殊不知所以中朝廷也。五月，种师中败觧，潜败，九月三日，太原陷，凡十五日，上下相䝉，一人犹未知，太原，京师屏翰也，太原陷，则王室如何？外内无援，可谓危矣！诸公恬然不恤，尚守和议，有建迁都之议者，执政曰：「方遣议和，此非所急」。十一月二十五日，敌兵至阙下庙堂始仓皇分遣五路使臣，征天下兵，京师复被围月馀，援兵竟不至，城遂陷，罪谁与归？王云外来，只要三镇税租，限半月后到燕山，仍要遣使三员，分往三镇告谕，从所请则便可解围，仍不得爽约。王云星驰，二十六日入奏，上悦，顾问大臣，皆不许之，云与呉敏素不平，呉因以事责令知唐州，云犹抗论再三，呉百端沮之，竟不遣，至九月，再遣云使，太原已陷矣。去年十一月立冬，术者王浚明谓国家大忌丙午年冬三月一日，于此借春致祭打牛，一如立春，朝廷从之，闻者以为笑，「天时岂可借也？」城陷，竟以冬月，理或近似，金人亦行夏时，去岁天㑹四年闰月，而中国闰十一月，天时一也，蕃汉虽不同，五岁再闰，差殊如此，岂厯数有工拙疏宻耶？自丙午年十一月二十五日，金人到阙，闰十一月二十五日，大雪，金人陷京师，十二月二十五日，大雪，是夜大火，烧开寳、天宁寺及居民五百馀家，丁未年正月二十五日，极寒，气候与䧟城日正相若，二月二十五日，大风，金人敲杀梅尚书等四人，及捶台官四人，三月二十五日，金人前军启行，自金人入境围城，首尾半年，去来皆取二十五日，其馀二十五日，悉有灾异，不知其适然耶？或阴阳度数使之然耶？尼堪自谓用兵过孙呉，二太子好佛言，不杀人，大抵金人纪律明，士皆用命。京城陷，统制何庆彦、陈克礼死于敌，姚友仲死于兵，刘延庆、安国父子领班置长入祗候及西兵，夺万胜门万馀众，宇出不念社禝安危，父子世受国恩，操履反愧于市人，则忠臣义士不必相门将种也。金人逐夜击鼔报平安，声如雷云，毎一鼓以过，檛檛上，仍系以球，或旦或暮，其声不常，城破之后，绕城种柏不知何意金兵去年屯牟駞岗，敌去，遂引汴水注岗，使城外敌来不复营寨也，渰浸八十村，使敌至而决水，犹有谓敌未至，先决水，百姓徒受害，且使知避水计，可谓拙。城陷六日，驿前所杀金使，一乃刘监军之子，破城废主之后，发愿洗城，登门，望城中有黄斾兵满空中，遂止，主城者监军与尼堪太子、太子与上在军，金人征求万端，竭内帑，至及乘舆嫔御，未尝动色，唯索三馆，上听之，喟然慨叹。上初讲和回，令太学诸生辛勤，效死弗去，既命舍人慰劳，及议赏，诸生感激流涕，再幸军中，使人往来，犹加问诸生。四壁守御官吏，以南壁言之，都太守御孙传、提举李擢、郭仲荀、乔师都。中统制王

姚友仲，统制髙持、范琼、何彦、陈克礼、李湜、石可寳。其他遂急差人下统制，领不下十数员，一统制下使臣三五十员、效用三五十人，使臣日给八百至一千、效用三百至五百，率皆亲戚、门生、故吏，又权贵请求而至者，身未尝到而请给、论功，倍于战士，出战第功，随亲使臣并居优等，用命当锋者，未必收録，未尝中伤者，为重伤，殁者申逃亡，其弊殆不可言，至其尤甚，则统兵统率论功第赏，虽子弟亲戚在重湖数千里外者，皆诡名诬奏，例被赏，京城陷没，方携告札，遣子孙归耀乡闾，自以为得计者，比比皆是，守御之吏如此，欲冀死守，而城不陷可得耶？悲夫！　呉兴沈良《靖康遗録》曰：宣和中，谋取燕山，上皇下其议，郑居中独言「燕蓟久陷外蕃，一旦得之恐难守，况先朝与契丹有誓，不宜轻举。宰相以为千载一时之机，不可失。童贯、蔡攸欲开边隙，徼幸立功请议，黼遂以契丹旧赂赂于金人，权赁山前地十年，于是下免夫之令，诸路州县随民税产科敷，足以与之，郭药师请降，是时山前诸州悉为金人所掠，国家所得，空城而已，药师既降，贯与之入朝，召见，礼遇良渥，间入内赐宴，赏赍不赀，未几，请还燕山捍御，即授节度使。药师在燕山，数有湏索，使者往来，项背相望于道，上皇悉从其请。国家既得燕山，其岁赂金人与守御，赏赐不赀，议者谓犹获石田，无所用也。宣和八年，金人乘势尽破契丹而并其地，诸小国黒水、波利等国，尽服属焉，悉有五国国相尼堪及二太子谋欲南下，郭药师叛降敌，连兵入冦河北诸郡，莫能御者，敌所过不杀戮，惟粮食饷军檄书有云：「体尧舜好生之徳，兴汤武问罪之师」，馀多不记。十二月二十三日，上皇禅位，上登极，大赦天下，遣使如金讲和，敌已破中山，遂引而南，朝廷闻兵至，遣太尉何灌、内侍梁方平将五万屯河上，断絶桥梁，守要害，敌至而河冰合，遂济河，方平惧，不敢战，单骑遁归，麾下兵皆溃散，何灌度不能支，亦收散卒，退守汜水闗，敌蹑其后，比至汜水，灌兵又惊溃，乃引其馀兵还至京师，敌过汜水，则鼓行而前，府县来报，中外震动，议以汴都之祸，始于王黼、童贯等，士论皆然。二十七日，太学生陈东等七百馀人伏阙上书，乞诛黼等以谢天下，书闻，人人称快。上自即位，躬行节俭，减膳素食，诏求直言，出宫女六十馀人，各任所之，又禁奢靡，罢不急之费，数日之间，人情大悦。蔡京自西京过京师，上书请入朝觐，云有计䇿上奏，诏不许入城，驰骑发遣。金人再入京城，闰月二十五日，城陷，三十日驾幸敌寨。二月初六日夜半，忽请上相见，何㮚、若水、孙觌等皆从，既见尼堪、㮚等并立阶下，火炬如昼，尼堪令人宣伪诏，何㮚、若水皆伏地固请，尼堪责以无信，若水与相反覆诘难，尼堪辞屈，乃令拽去，若水大骂，至死而口声乃絶，尼堪与二太子、药师等相顾黙然，㮚虽争而不敢骂，乃笞之，孙觌不争得免。初七日，遣人来取太上皇后、太子、亲王、帝姬、后宫出城，尼堪已得皇族出城，复令传荐举䇿立见随蕃军南官，传等不敢荐，乃请尼堪自择所为当立者，百官以次推立，凡月馀日，议立不决，时邦昌以前年奉使到金国，与尼堪俱来在军中，敌意欲立之，至三月初十日，尼堪出一榜文，令在京文武百僚，各荐邦昌，仰至尚书省，若有不至，皆以军法从事，于是文武官多致仕不往者。十二日，拜邦昌为帝，居尚书省。上皇出数日，有手帖至开封尹徐秉哲云：「赵氏注《孟子》，相度分付」。金人䇿立张邦昌䇿云：「无徳而王，故天命假于我手。当仁不让，知厯数在于尔躬」。馀皆不记。初，金人创建张邦昌，遣人谕意张邦昌，阳为涕泣跪伏不受，及僭伪位，即遣人迎孟氏入宫，其䇿云：「尚念宋氏之初，首崇两宫之礼」。葢用太祖即位，迎周太后入西宫故事，议者以邦昌果有朱泚之意，尼堪住罢，根括金银，欲为邦昌结民故也。孙传既遣皇族，遂为尼堪召至青城，令见旧主，上见谓曰：「㬠烦重相公㫁，送我一门家眷」。传无对而退。初，敌围城，放兵四掠，东至淮，西至濮兖，南至陈、蔡、颍，皆被其害，陈、蔡二州虽不被害，属县焚烧略尽，泗淮之间荡然矣，京城之外，坟垄悉遭掘出尸，取其棺为马槽，杀人如割麻，臭闻数百里，以故数大疫，死者过半，自城破后，物价大贵，米升三百，猪肉一斤六贯，羊肉一斤八贯，牛马肉至二万，亦无得者，街巷有病未絶者，俄顷已被剔剥，杂诸牛马肉卖之，菜蔬已尽，唯取软者㗖之，至敌兵去尽，乃稍平复。

三朝北盟㑹编卷九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