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沓藏书

杜甫全集卷之一

游龙门奉先寺

黄鹤注此当是开元二十四年后游东都时作。朱鹤龄注龙门,即伊阙。《元和郡县志》:伊阙山,在河南府伊阙县北四十五里。旧注误引《禹贡》河东之龙门,今削之。《两京新记》:炀帝登北邙,观伊阙,曰:「此龙门也。自古何不建都于此?」《一统志》:阙塞山,在河南府城西南三十里。《左传》:赵鞅使女宽守阙塞,即此。一名伊阙,俗名龙门山,又名阙口。

已从招提游①,更宿招提境。阴壑生虚籁②,月林散清影③。天阙象纬逼④,云卧衣裳冷⑤。欲觉闻晨钟⑥,令人发深省⑦。

公游奉先寺,夜宿而作也。中四,寺中夜景。末二,宿寺之情。张綎注:三四,状风月之佳。五六,见高寒之极。闻钟发省,乃境旷心清,倏然而有所警悟欤。

王洙注《僧史》:魏太武始光元年,创造伽蓝,立招提之名。朱鹤龄注《唐会要》:官赐额为寺,私造者为招提兰若。《僧辉记》:招提者,梵言拓斗提奢,唐言四方僧物,但传笔者讹拓为招,去斗奢留提字,即今十方住持寺院耳。

②沈佺期诗:「阴壑以冰闭」。山北曰阴。谢庄《月赋》:「声林虚籁。」《庄子齐物》篇有天籁地籁人籁。师氏曰:「风声为天籁,水声为地籁,笙竽为人籁。」

③梁昭明太子诗:「月落林馀影。」曹植诗:「明月澄清影。」

④韦述《东都记》:「龙门号双阙,与大内对峙,若天阙然。」陆倕《石阙铭》:「假天阙于牛头。」朱注《丹阳记》载王茂弘指牛头山两峰为天阙,见《文选注》,禹疏伊水北流,两山相对,望之若阙,见《水经注》,皆确据也。况此本古体诗,何必拘拘偶对耶?钱笺韦应物《龙门游眺》诗云:「凿山导伊流,中断若天阙。」此即杜诗注脚也。晋王子年《拾遗记》:师延精述阴阳,晓明象纬。象纬,星象经纬也。

⑤鲍照诗:「云卧恣天行。」庾信诗:「山深云湿衣。」

⑥《列子》:「一觉一寐。」庾信诗:「山寺响晨钟。」

⑦梅子真书:「愿深省臣言。」蜀人师氏曰:释氏有声闻、缘觉。如香岩和尚一日扫庵,瓦砾击竹作声,忽然大悟。又如道吾闻巫吹角,瞥地大省。此得乎声闻而有所觉者也。诗言发深省,其亦得于声闻缘觉者耶。

附考:杜诗各本流传,多有字句舛讹,昔蔡伯世作《正异》,而未尽其详。朱子欲作考异,而未果成书。今遇彼此互异处,酌其当者书于本文。参见者分注句下,较《钱笺》、《朱注》,多所辩证矣。如此诗「天阙」,诸家聚讼约有八说:蔡兴宗《正异》依古本作「天窥」,有《庄子》「以管窥天」及鲍照诗「天窥苟平圆」可证。杨慎云:「天窥」「云卧」乃倒字法,「言窥天则星辰垂地,卧云则空翠湿衣,见山寺高寒,殊于人境也。蔡修及《庚溪诗话》皆作「天阙」,引韦述《东都记》「龙门若天阙」为证,言天阙迥而象纬逼近,云卧山而衣裳凉冷也。朱鹤龄从之。姜氏疑「天阙」既用实地。不应「云卧」又作虚对,欲改作「天开」,引《天官书》「天开书云物」为证,则属对既工,而声韵不失。张綎谓「天阙」乃寺门观,「云卧」犹言云室。《杜臆》解「天阙」为帝座,以《宋志》角二星十二度谓之「天阙」也。王介甫改作「天阅」,旧千家本或作「天阔」,或改「天关」,俱未安。据文翔凰《药溪谈》:伊阳之北山,即鸣皋之派,长殆百里,如云卧然。龙门南直卧云,故云然耶。

四明王嗣奭《杜臆》曰:人在尘溷中,真性沦隐,若身离尘表,其情趣自别。而又宿于其境,对凤月则耳目清旷,近星云则心神悚惕。已上六句,步紧一步,逼到梦将觉而触于钟声,道心之微忽然呈露,犹之剥复交而天心见,勿浅视此深省语也。

卢世浓《紫房馀论》曰:公少游吴越时,必有著作,今不少概见,断自龙门奉先始,或其后自裁定,汰去前诗耶?

唐庚《子西文录》云:五经已后,有一司马子长,三百五篇之后,有一杜子美,此天生二人以翼斯文之统也。故作文当学龙门,作诗当学少陵,以二书为根本,朝夕诵读,则趋向正而可以进退百家矣。

苏轼子瞻曰:子美之诗,退之之文,鲁公之书,皆集大成者也。学诗当以子美为师,有规矩法度,故可学。退之于诗,本无解处,以才高而见长耳。渊明不为诗,自写其胸中之趣耳。学杜不成,不失为工。无韩之才与陶之妙,而学其诗,终为乐天耳。

严羽《沧浪诗话》:少陵诗宪章汉魏,而取材子六朝,至其自得之妙,则前辈所谓集大成者也。又曰,诗之法有五:曰体制,曰格力,曰气象,曰兴趣,曰音节。诗之品有九:曰高,曰古,曰深,曰远,曰长,曰雄浑,曰飘逸,曰悲壮,曰凄婉。其用工有三:曰起结,曰句法,曰字眼,其大概有二:曰优游不迫,曰沉著痛快。诗之极致有一:曰入神。诗而入神,至矣尽矣,蔑以加矣,惟李杜得之,他人得之盖寡也。又曰:李、杜、韩三公诗,如金鳷擘海,香象渡河,龙吼虎哮,涛翻鲸跃,长枪大剑,君王亲征,气象自别。

望岳

鹤注公《壮游》诗云:「忤下考功第,放荡齐赵间」,乃在开元二十四年后,当是其时作。《元和郡县志》:泰山一曰岱宗,在兖州乾封县西北三十里。

岱宗夫如何①,齐鲁青未了②。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③。荡胸生曾云④,决毗入归鸟⑤。会当凌绝顶⑥,一览众山小⑦。

此望东岳而作也。诗用四层写意:首联远望之色,次联近望之势,三联细望之景,末联极望之情。上六实叙,下二虚摹。岱宗如何,意中遥想之词。自齐至鲁,其青未了,言岳之高远。拔地而起,神秀之所特钟。矗天而峙,昏晓于此判割。二语奇峭。王嗣奭《杜臆》云:「荡胸」句,状襟怀之浩荡。「决毗」句,状眼界之空阔。公身在岳麓,而神游岳顶,所云「一览众山小」者,已冥搜而得之矣,非必再登绝顶也。杜句有上因下因之法。荡胸由于曾云之生,上二字因下。决毗而见归鸟入处,下三字因上。上因下者,倒句也。下因上者,顺句也。末即登泰山而小天下之意。

①《虞书》:「东巡狩,至于岱宗。」《前汉郊祀志》:岱宗,泰山也。郑昂曰:王者升中告代必于此山,又是山为五岳之长,故曰岱宗。

②《史记货殖传》:「泰山之阳则鲁,其阴则齐。」《子夜歌》:「寒衣尚未了。」

③《庄子》:「造化之所始,阴阳之所变。」《左传》:「天钟美于是。」钟,聚也。孙绰《天台赋序》:「天台者,山岳之神秀。」《老子》:「大制不割。」割,分也。曹辅佐对:「大人达观,任化昏晓。」徐增云:「山后为阴,日光不到故易昏。山前为阳,日光先临故易晓。」朱注《封禅记》:泰山东隅有日观峰,鸡鸣时见日出,长三丈。即割昏晓之义。

④张衡《南部赋》:「淯水荡其胸。」马融《广成颂》:「动荡胸臆。」《公羊传》:「触石而出,肤寸而合,不崇朝而遍天下者,泰山之云也。」云气弥漫飘荡,如叠浪层波,对之心胸若摇。庾肩吾诗:「层云霾峻岭。」

⑤曹植《冬猎篇》:「张目决毗。」决,开也。毗,目眶也。曹植诗:「归鸟赴乔林。」

⑥周王褒诗:「绝顶目犹晴。」沈约诗:「绝顶复孤圆。」

⑦《世说》:王珣曰:「若使阡陌条畅,则一览而尽。」《扬子法言》:「登东岳者,然后知众山之峛崺也。」

卢世..曰:公初登东岳,似稍紧窄,然而旷甚。后望南岳,似稍错杂,然而肃甚。固不必登峰造极,而两岳真形已落其眼底。及观《又上后园山脚》云:「昔我游山东,忆戏东岳阳。穷秋立日观,矫首望八荒。」则是业升岱宗之巅,而流览无际矣,乃绝不另设专题以铺张游概,亦以《望岳》一首已领其要,故不必再拈也。试思他人千万语,有加于「齐鲁青未了」者乎。

少陵以前题咏泰山者,有谢灵运、李白之诗。谢诗八句,上半古秀,而下却平浅。李诗六章,中有佳句,而意多重复。此诗遁劲峭刻,可以俯视两家矣。龙门及此章,格似五律,但句中平仄未谐,盖古诗之对偶者。而其气骨峥嵘,体势雄浑,能直驾齐梁以上。

登兖州城楼

邵注兖州,鲁所都,汉以封共王馀。《唐书》:兖州,鲁郡,属河南道。顾宸注兖州,隋改为鲁郡,唐武德间复曰兖州,天宝元年又改鲁郡。此云兖州,当是开元二十五年,公下第后游齐赵时所作。鳌按:唐之兖州治瑕丘县,即今之嵫阳县也。蔡梦弼曰:公父闲尝为兖州司马,公时省侍,故有「趋庭」句。

东郡趋庭日①,南楼纵目初②。浮云连海岱③,平野入青徐④。孤嶂秦碑在⑤,荒城鲁殿馀⑥。从来多古意⑦,临眺独踌躇⑧。

公至兖州省侍而咏南楼也。通首皆登楼所见,「海岱」「青徐」属远景,故以「纵目」二字起之。「秦碑」「鲁殿」属近景,故以「临眺」二字结之。仍在上下四句分截。赵汸云:三四宏阔,俯仰千里。五六微婉,上下千年。曰「从来」则平昔怀抱可知。曰「独」则登楼者未必皆知。

①《前汉志》:东郡,秦置,属兖州。隋孙万寿诗:「趋庭尊教义。」

②《晋书庾亮传》:「乘秋夜往,共登南楼。」此借用其字。张镜《观象赋》:「尔乃纵目远览,傍通四维。」

③古诗:「浮云蔽白日。」海岱青徐,与兖州接壤。《禹贡》:「海岱惟青州。」

④鲍照诗:「平野起秋尘。」《海赋》:「西薄青徐。」《唐书》:青州北海郡、徐州彭城郡,俱属河南道。

⑤唐太宗《小山赋》:「寸中孤嶂连还断。」《秦本纪》:始皇二十八年,东行郡县,上邹峰山,刻石颂秦德。

⑥谢玄晖诗:「荒城迥易阴。」徐摛诗:「列楹登鲁殿。」王延寿《鲁灵光殿赋》:「殿本景帝子鲁共王所立。」《后汉书注》:殿在兖州曲阜县城中。

⑦《史记龟策传》:「所从来久矣。」隋李密诗:「怅然怀古意。」

⑧沈约诗:「临眺殊复奇。」《庄子》:「圣人踌躇以兴事。」薛君曰:「踌躇,踯躅也。」《玉篇》:「犹豫也。」黄生曰:前半登楼之景,后半怀古之情,其驱使名胜古迹,能作第一种语。此与《岳阳楼》诗,并足凌轹千古。

赵汸曰:公祖审言《登襄阳城》诗云:「旅客三秋至,层城四望开。楚山横地出,汉水接天回。冠盖非新里,章华只旧台。习池风景异,归路满尘埃。」公此诗实本于其祖。

张綎注:凡诗体欲其宏,而思欲其密。广大精微,此诗兼之矣。考公作此诗时,年甫十五,而所作已如此,其得之天者,良不偶也。

胡应麟曰:五言律体,肇自齐梁,而极盛于唐。要其大端,亦有二格。陈、杜、沈、宋,典丽精工,王、孟、储、韦,清空闲远。此其概也。然右丞赠送诸什,往往阑入高、岑。鹿门、苏州,虽自成趣,终非大手。太白风华逸宕,特过诸人,而后之学者,才非天仙,多流率易。唯工部诸作,气象嵬峨,规模宏远,当其神来境诣,错综幻化,不可端倪,千古以还,一人而已。又曰:宏大则「昔闻洞庭水」,富丽则「花隐掖垣暮」,感慨则「东郡趋庭日」,幽野则「林风纤月落」,饯送则「冠冕通南极」,投赠则「斧钺下青冥」,追忆则「洞房环佩冷」,吊哭则「他乡复行役」等,皆神化所至,不似人间来者。又曰:作诗不过情景二端,如五言律体,前起后结,中四句,二言景,二言情,此通例也。唐初多以首二句言景对起,止结二句言情,虽丰硕,往往失之繁杂,唐晚则第三四句多作一串,虽流动,往往失之轻儇,俱非正体。惟沈、宋、李,王诸子,格调庄严,气象闳丽,最为可法。第中四句大率言景,不善学者凑砌堆叠,多无足观。老杜诸篇,虽中联言景不少,大率以情间之。故习杜者,句语或有枯燥之嫌,而体裁绝无靡冗之病。此初学入门第一义,不可不知。若老手大笔,则情景混融,错综惟意,又不可专泥此论。

李梦阳曰:叠景者意必二,阔大者半必细,此最律诗三昧。如「浮云连海岱,平野入青徐。孤嶂秦碑在,荒城鲁殿馀」,前景寓目,后景感怀也。如「诏从三殿去,碑到百蛮开,野馆浓花发,春帆细雨来」,前半阔大,后半工细也。唐法律甚严惟杜,变化莫测亦惟杜。

杨士弘曰:律诗破题,或对景兴起,或比物起,或引事起,或就题起,要突兀高远,如狂风卷浪,势欲滔天,领联,或写意,或写景,或叙事,或引证,此联要接破题,如骊龙之珠,抱而不脱。颈联,或写意,或写景,或叙事,或引证,与前联之意,相应相避,引联要有变化,如疾雷破山,观者惊愕。结句,或就题结,或开一步,或缴前联之意,或用事,必放一步作散场,如剡溪之掉,自去自回,言有尽而意无穷。

周珽曰:古雄而浑,律精而微。四杰律诗,多以古脉行之,故才气虽高,风华未烂。陈、杜、沈、宋起,而吞吐含芳,安详合度,亭亭整整,喁喁吁吁,觉其句自能言,字自能语,品之所以为美。渐至开元、天宝,李、杜群贤迭兴,国脉既昌,文运正盛,洋洋乎一朝声律,顿成尽善。自大历诸家,以及贞元学者,虽多合作,不无少变。元和以后,风气渐衰,声格浸降,要亦世运使然耳。

周弼曰:五言律有四实,谓中四句皆景物而实。开元、大历多此体,华丽典重之间,有雍容宽厚之态,此其妙也。稍变,然后入于虚,间以情思,故此体当为众体之首。昧者则堆积窒塞,寡于意味矣。四虚者,谓中四句皆情思而虚也。不以虚为虚,以实为虚,自首至尾,如行云流水,此其难也。元和以后,用此体者,骨格虽存,气象顿殊。向后则偏于枯瘠,流于轻馁,不足采矣。又前联情而虚,后联景而实。实则气势雄健,虚则态度谐婉,轻前重后,酌量适均,无窒塞轻馁之患。若前联景而实,后联情而虚,前重后轻,多流于弱。盖发兴尽,则难于继矣。

题张氏隐居二首

鹤注《旧唐书李白传》云:少与鲁中诸生张叔明等隐于徂徕山,号为竹溪六逸。又子美《杂述》云「鲁有张叔卿」,意叔明、叔卿止是一人,卿与明有一误耳。不然,亦兄弟也。是诗张氏隐居,岂其人欤。此当是开元二十四年后,与高、李游齐、赵时作。

春山无伴独相求①,伐木丁丁山更幽②。涧道馀寒历冰雪③,石门斜日到林丘④。不贪夜识金银气⑤,远害朝看麋鹿游⑥。乘兴杳然迷出处⑦,对君疑是泛虚舟⑧。

此首初访张君而作也。上四言景,下四言情,此大概分段处。若细分之,首句张氏,次句隐居。三四切隐居,言路之僻远,五六切张氏,言人之廉静。末二说得宾主两忘,情与境俱化。上海朱瀚曰:看此诗脉理次第,曰斜日,曰夜,曰朝,曰到,曰出,曰求,曰对,分明如画。

①庾信诗:「春山百鸟啼。」刘琨诗:「独生无伴。」《易》:「同气相求。」

②《诗》:「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嘤其鸣矣,求其友声。」《小序》:「《伐木》,燕朋友故旧也。」注:「丁丁,伐木声。」王籍诗:「鸟鸣山更幽。」

③王台卿诗:「飞梁通涧道。」朱记室诗:「叠夜抱馀寒。」《世说》:「范逵投陶侃宿,于时冰雪积日。」冰雪,犹言冻雪,冰读去声。

钱笺《地理志》:临邑县有济水词,水有石门,以石为之,故济水之门也。《春秋》:齐郑会于石门,郑车偾济。即此地。邵注谓在兖州府平阴县。今按:石门不必确指地名,公《桥陵》诗云「石门霜露白」,亦只泛言。谢灵运诗:「披云卧石门。」阴铿诗:「翠柳将斜日。」谢惠连诗:「落雪洒林丘。」

⑤《左传》:子罕曰:「我以不贪为宝。」朱注《南史》载梁隐士孔佑至行通神,尝见四明山谷中有钱数百斛,视之如瓦石。樵人竞取,入手即成沙砾。金银气殆是类耶。《地镜图》:凡观金玉宝剑之气,皆以辛日雨霁之旦及黄昏夜半伺之,黄金之气赤黄,千万斤以上,光大如镜盘。《史天官书》:「败军场,破国之墟,下有积钱,金宝之上,皆有气,不可不察。」

⑥《晏子春秋》:「可谓能远害矣。」《史记李斯传》:「麋鹿游于朝。」《关中记》:辛孟年七十,与麋鹿同群,世谓鹿仙。

⑦《世说》:王徽之曰:「我本乘兴而行。」《庄子》「窅然难言之矣。」注:「窅然。杳深貌。」沈佺期诗:「此中迷出处。」卢照邻诗:「桃源迷处所。」

⑧庾信诗:「对君俗人眼。」《庄子》:「方舟而济于河,有虚船来触舟,虽褊心之人不怒。」虚舟,谓空无所系。唐律多在四句分截,而上下句,自具起承转阖。如崔颢《行经华阴》诗,上半华阴之景,下半行经有感,「武帝祠前」二句乃承上,「河山北枕」二句乃转下也。崔署《九日登仙台》诗,上半九日登仙台,下半呈寄刘明府,「三晋云山」二句乃承上,「关门令尹」二句乃转下也。杜诗格法,类皆如此。首句「春山」二字一读,次句「伐木丁丁」四字一读,下面「涧道馀寒」「石门斜日」皆四字一读,「不贪」「远害」「乘兴」「对君」皆二字一读。知得句中有读,则意义自易明矣。

高棅曰:七言律诗,又五言之变也,在唐以前,沈君攸七言俪句已肇律体,唐初始专此体,沈宋辈精巧相尚。开元初,苏张之流盛矣。盛唐作者不多,而声调最远,品格最高,若崔灏、贾至、王维、岑参,当时各极其妙。至于李颀、高适,当与并驱,未论先后也。少陵七言律法,独异诸家,而篇什亦盛,如《秋兴》诸作,前辈谓其大体浑雄富丽,小家数不可仿佛,诚然。

杨士奇曰:律诗始盛于开元、天宝之际,若浑雄深厚,有行云流水之势,冠裳佩玉之风,流出胸次,从容自然,而皆由夫性情之正,不拘于法律,而亦不越乎法律之外。所谓从心所欲不逾矩,为诗之圣者,其杜少陵乎。

胡应麟曰:近体莫难于七言律,五十六字之中,意若贯珠,言若合璧。其贯珠也,如夜光走盘而不失回旋曲折之妙。其合璧也,如玉匣有盖而绝无参差扭捏之痕。綦组锦绣,相鲜以为色。宫商角徵,互合以成声。思欲深厚有馀,而不可失之晦。情欲缠绵不迫,而不可失之流。肉不可使胜骨,而骨又不可太露。辞不可使胜气,而气又不可太扬。庄严则清庙明堂,沉著则万钧九鼎,高华则朗月繁星,大则泰山乔岳,圆则流水行云,变幻则凄风急雨,一篇之中,必数者兼备,乃称全美。迄唐,高、岑明净整齐,所乏远韵。王、李精华秀朗,时觉小疵。学者步高、岑之格调,合王、李之风神,加以工部之雄深变幻,七律能事毕矣。又曰:近体,盛唐至矣,充实辉光,种种备美,所少者曰大曰化耳,故能事必老杜而后极。杜公诸作,正所谓正中有变,变而能化者。今其体调之正,规模之大,人所共知。惟变化二端,勘核未彻。不知变主格、化主境,格易见,境难窥。变则标奇越险,不主故常。化则神动天随,从心所欲。七言近体诸作,所谓变也,如「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织女机丝虚夜月,石鲸鳞甲动秋风」,「香稻啄馀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听猿实下三声泪,奉使虚随八月槎」,字中化境也。「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二仪清浊还高下,三伏炎蒸定有无」,」永夜角声悲自语,中天月色好谁看」,「绝壁过云开锦绣,疏松隔水奏皇簧」,句中化境也。「昆明池水」、「风急天高」、「老去悲秋」、「霜黄碧梧」,篇中化境也。又曰:大概杜有三难,极盛难继,首创难工,遘衰难挽。子建以至太白,诗家能事都尽,杜后起,集其大成,一也。排律近体,前人未备,伐山道源,为百世模,二也。开元既往,大历系兴,砥柱其间,唐以复振,三也。

王世贞曰:王允宁生平所推伏者独少陵,其所好谈以为独解者七言律。大要责有照应,有开阖,有关键,有顿挫,其意主比主兴,其法有正插,有倒插。又曰:七言律,不难于中二联,难于发端及结句耳。发端,盛唐人无不佳者。结颇有之,然亦无转入他调及收顿不住之病。篇法,有起有束,有放有敛,有唤有应,大抵一开则一阖,一扬则一抑,一象则一意,无偏用者。句法,有直下者,有倒插者,倒插最难,非老杜不能也。字法,有虚有实,有沉有响,虚响易工,沉实难至。五十六字,如魏明帝凌云台,材木铢两悉配,乃可耳。篇法之妙,有不见句法者。句法之妙,有不见字法者。此是法极无迹,人犹能之。至境与天会,未易求也。有俱属象而妙者,有俱属意而妙者,有俱作高调而妙者,有直下不偶对而妙者,皆兴诣而神合气完使之然。

杨士弘曰:七言律难于五言律。七言下字较粗实,五言下字较细嫩。七言若可截作五言,便不成诗,须字字去不得方是。所以句要藏字,字要藏意,如连珠不断方妙。

陆时雍曰:工部七律,蕴藉最深,有馀地,有馀情,情中有景,景外含情,一咏三讽,味之不尽。周敬曰:少陵七言律,如八音并奏,清浊高下,种种具陈,真有唐独步也。然其间半入大历后声调,实开中晚滥觞之窦。

其二

之子时相见①,邀人晚兴留②。霁潭鳝发发③,春草鹿呦呦④。杜酒偏劳劝⑤,张梨不外求⑥。前村山路险⑦,归醉每无愁⑧。

此记张氏留饮之兴也。曰「时相见」则往来非一度矣。「邀人」句起中四。鱼跃鹿鸣,晚时之景。酌酒削梨,留客之具。醉归忘险,极尽主人之兴矣。顾注杜酒、张梨,暗用宾主二姓。酒本出于杜,故云偏劳劝。梨自出于张,故云不外求。

①之子,指张公。《诗》:「彼其之子。」汉成帝时童谣曰:「燕燕,尾涎涎,张公子,时相见。」

②杜审言诗:「圣情留晚兴。」

③别本作济潭,是指济水言。按:前章云「林丘」,本章云「山路」,则知不在济水傍矣。以霁对春,正切时景。《诗》:「鳝鲔发发。」《齐风硕人》篇《正义》以鳝为江东黄鱼。今按霁潭中恐无此大鱼,当依《毛传》作鲤为是。发发,盛貌。

④谢灵运诗:「萋萋春草繁。」《诗》,「呦呦鹿鸣」。苏武诗:「鹿鸣思野草,可以喻嘉宾。」

⑤《急就篇注》:古者仪狄作酒醪,杜康又作秫酒。魏武帝乐府:「何以解忧,惟有杜康。」

⑥潘岳《闲居赋》:「张公大谷之梨。」谢灵运诗:「得性非外求。」

⑦沈炯诗:「火炬前村发。」杨炯诗:「山路绕羊肠」。

⑧全大镛注:《庄子》:「醉者之坠车,得全于酒。」末句暗用其意。公《夔州》诗「醉于马上往来轻」,是忘优良法。《诗》:「醉言归。」

张綎曰:前诗但述隐居孤寂以美张氏,未言相留款曲之情,故次诗尽之。可见古人作二首者,不徒然也。鳌按:此两诗非一时之作,玩首句「时」字末句「每」字,可见。

黄常明「诗话」曰:杜诗多用经语,如「车辚辚,马萧萧」、「鳝发发」、「鹿呦呦」,皆浑然严重,如入天陛赤墀,植璧鸣玉,法度森严。然后人不敢用者,岂非造语肤浅不类耶。

刘九法曹郑瑕丘石门宴集

鹤注此当是开元二十四年已后作。兖与齐为邻,至兖则至齐也。朱注《唐书》府州各有法曹参军事。《海录碎事》:魏置理曹掾,法曹也。邵注《唐志》:瑕丘,山东兖州府治也。石门,山名。在兖州府平阴县,与瑕丘相邻境。郑是官于瑕丘者。

秋水清无底①,萧然净客心②。掾曹乘逸兴③,鞍马到荒林④。能吏逢联壁⑤,华筵直一金⑥。晚来横吹好⑦,泓下亦龙吟⑧。

首联点石门,次联点刘九,三联点宴集。横吹、龙吟,极言开筵张乐之盛,亦应「秋水清」句。

①潘岳《秋兴赋》:「澡秋水之涓涓兮。」卢思道诗:「秋江见底清。」首句翻用之。枣据诗:「深谷下无底。」

②王彪之诗:「散怀山水,萧然亡羁。」顾宸云:「公为客,郑乃主人。」谢惠连诗:「眷眷浮客心。」

③洙曰:汉制以曹官为掾,如屋之有掾,言其有所负荷也。《西京杂记》:京兆有古生者为都掾史,至今称古掾曹。湛方生《风赋》:「转濠梁之逸兴。」

④阮籍诗:「鞍马去行游。」谢灵运诗:「荒林纷沃若。」

⑤《后汉书》:曹腾字季兴,桓帝时封费亭侯。种皓劾腾,腾不为纤介,尝称皓能吏。联壁,兼称刘郑。《晋书》:潘岳、夏侯湛,美丰容,行止同舆接茵,人谓之联壁。《南史》:韦孝宽从荆州刺史源子恭镇襄城,时独孤信为新野郡守,与孝宽情好甚密,政术俱美,荆部吏人号为联壁。

⑥杨慎曰:华筵直一金,有典则可,无典则俗。张率《白紵歌》:「列坐华筵纷羽爵。」班彪《王命论》:所愿不过一金。《史记平准书》:一金,黄金一斤。《汉食货志》:黄金一斤直钱万。《淮南子》:秦以一镒为一金,而重一斤,汉以一斤为一金。

⑦李百药诗:「晚来风景丽。」《晋书》:横吹有双角,张骞自西域传其法于长安,唯得《摩诃兜勒》一曲,李延年因之更造新声二十八解。《古今乐录》:「横吹,羌乐也。」《乐纂》曰,「横笛,小篪也。」

⑧江淹《横吹赋》:「树嵓■,水泓澄。」《说文》:「泓,水深处。」《晋书》:鼓角横吹曲,蚩尤氏率魑魅与黄帝战于涿鹿,帝乃命鼓角为龙吟以御之。马融《长笛赋》:「龙吟水中不见己,伐竹吹之声相似。」

与任城许主簿游南池

鹤注《唐志》:任城为兖州紧县。此诗公游齐赵,乃至兖州时所作。《唐书》:任城,汉县,隋属兖州。《一统志》:南池在济宁城东南隅,今淤塞。

秋水通沟洫①,城隅进小船②。晚凉看洗马③,森木乱鸣蝉④。菱熟经时雨⑤,蒲荒八月天⑥。晨朝降白露⑦,遥忆旧青毡⑧。

上四游池之景,下四悲秋之意。公诗善记节候。此诗「晨朝降白露」,明日白露节也。《秦州》诗「露从今夜白」,今日白露节也。遥忆旧毡,盖当秋而动乡思矣。

①《庄子》:「秋水时至,百川灌河。」《周礼考工记》:「匠人为沟洫。」广深四尺谓之沟,广深八尺谓之洫。

②《诗郑风》:「俟我于城隅。」庾信诗:「小船行钓鲤」。

③沈佺期诗:「高树晚凉归。」左思《魏都赋》:「刷马江州。」刷,即洗马也。刘劭《七华》:「漱马河源。」漱乃饮马也。左思《蜀都赋》:「弹言鸟于森木。」

④潘岳诗:「鸣蝉厉寒音。」

⑤《武陵记》:「三角四角曰芰,两角曰菱,其花紫色,昼合宵炕,随月转移,犹葵之随日也」。《吕氏春秋》:「甘露时雨,不私一物。」蔡邕《述行赋》:「遘淫雨之经时。」

⑥蒲有二种。《陈风》:「彼泽之陂,有蒲与荷。」蒲乃水草,其质柔弱,故至中秋而荒残也。《王风》:「不流束蒲。」乃蒲柳,属木本,与此不同。《诗》:「八月萑苇。」

⑦夏侯湛诗:「冒晨朝兮入大谷。」《月令》:「孟秋之月,白露降,寒蝉鸣。」

⑧《世说》:王献之夜卧斋中,有盗入室,献之语曰:「青毡我家旧物,可特置之。」

对雨书怀走邀许主簿

鹤注许即任城许主簿。当是开元二十五年至兖州,与许游南池时相先后。今诗云「东岳云峰起」,则是在兖州甚明。鲁訔年谱引公酹文云:「二十九年,在洛之首阳祭远祖。」则至兖在二十九年之前。梁权道编在天宝十三载,非。盖是年公在长安矣。走邀,遣人持诗往邀也。

东岳云峰起①,溶溶满太虚②。震雷翻幕燕③,骤雨落河鱼④。座对贤人酒⑤,门听长者车⑥。相邀愧泥泞⑦,骑马到阶除⑧。

单复注:上四对雨,五六书怀,七八走邀主簿。

①「东岳」二句,即《公羊传》「泰山之云,触石而出,肤寸而合,不崇朝而雨天下」意。《说苑》:泰山,东岳也。谢道韫侍:「峨峨东岳高,秀极冲青天。」庾肩吾诗:「雨足飞春殿,云峰入夏池。」

②《楚辞》:「云溶溶兮雨溟溟。」《内经》:「太虚廖廓。」

③《国语》:「震雷出滞。」《左传》:吴公子札聘于上国,宿于戚,闻孙林父击钟,曰:「夫子之在此,犹燕之巢于幕上。」严有翼曰:幕非巢燕之所,此言其至危。潘岳《西征赋》:「危素卵之累壳,甚立燕之幕巢。」丘希范书:「将军鱼游鼎沸之中,燕巢飞幕之上。」盖用此意。邢劭《春宴》诗:「檐喧巢幕燕,池跃戏莲鱼。」谢瞻《九日》诗:「巢幕无留燕,遵渚有来鸿。」却是误用其文。杜诗「震雷翻幕燕」,则仍合本意矣。

④《老子》:「骤雨不终日。」《始皇本纪》:「八年,河鱼大上。」注:「谓河水溢,鱼大上平地。」《杜诗博议》:《汝南先贤传》:「葛玄书符著水中,大雨淹注。复书符投雨中,须臾落大鱼数百头。」暗使此事。全大镛注:明万历丁酉,楚墩子湖忽龙起,是日雨如倾,鱼从云中散落百里,家家得鱼。慈水姜氏曰:「骤雨落河鱼」与「细雨鱼儿出」照看自明。雨细则鱼浮而上淰,雨骤则鱼落而潜伏也。

⑤《魏略》:「太祖时禁酒,而人窃饮之,故难言酒,以白酒为贤人,清酒为圣人。」

⑥《陈平传》:平家负郭窃巷,以席为门,然门外多长者车辙。

⑦《吴都赋》:「流汗霡霂,而中逵泥泞。」

⑧襄阳儿童诗:「时时能骑马。」《景福殿赋》:「阶除连延。」

已上人茅斋

鹤注梁氏编在天宝十二载游山东时作,然旧次与洛兖所作诗先后,当是开元二十九年间。《摩诃般若经》云:何名上人?佛言:若菩萨一心行阿■菩提,心不散乱,是名上人。胡应麟曰:巳上人欧公作齐己,非也。己与贯休同出晚唐,乃郑谷辈同时,何缘与杜相值。

巳公茅屋下①,可以赋新诗②。枕簟入林僻③,茶瓜留客迟④。江莲摇白羽⑤,天棘蔓青丝⑥。空忝许询辈⑦,难酬支遁词⑧。

首联,领起中四。枕簟茶瓜,茅斋之事,江莲天棘,茅斋之景,此足以发诗兴者。末以许询自比,以支遁比巳公,盖赋诗而作谦词也。摇白羽,状江莲之飘动。蔓青丝,状天棘之蒙茸。

①《汉许皇后传》:幸得免离茅屋之下。

②陶潜诗:「乃赋新诗。」

③《荀子》:「枕簟之上。」朱注「簟,竹席也。自关以西谓之簟,或谓之籧篨。」

④《晋书》:陆纳为吴兴太守,谢安诣纳,所设唯茶果而已。《神仙传》:葛玄为客设生瓜。《杜臆》:迟,谓留客之久。

⑤鲍照诗:「留我一白羽。」注:「白羽,扇也。」朱注《华严会玄记》:「青松为尘尾,白莲为羽扇。」董斯张云:白羽如「值其鹭羽」之羽,状莲之迎风而舞。旧解作扇,非。

⑥郑侯升《秕言》曰:《冷斋诗话》以天棘为杨柳。蔡梦弼注以天棘为天门冬。罗大经《鹤林玉露》则引佛书云:终南长老入定,梦天帝赐以青棘之丝,故云「天棘梦青丝」。其说牵合难从。考郑渔仲《通志》:柳名天棘,南人谓之杨柳。庾信诗:「岸柳被青丝。」亦一证也。杨慎升庵曰:郑樵之说无据。柳可言丝,只在初春。若茶瓜留客之日,江莲白羽之辰,必是深夏,柳已老叶阴浓,不可言丝矣。若夫蔓云者,可言兔丝、王瓜,不可言柳。天棘非柳明矣。按《本草索隐》云:「天门冬,在东岳名淫羊藿,在南岳名百部,在西岳名管松,在北岳名颠棘。」颠与天,声相近而互名也。此解近之。朱注杜田《正谬》:梦当作蔓。《抱朴子》及《博物志》皆云:天门冬一名颠棘,以其刺故也。然不载天棘之名,疑是方言。《本草图经》:「天门冬生奉高山谷,今处处有之。春生藤蔓,大如钗股,高至丈馀,亦有涩而无刺者,其叶如丝而细散。」以此考之,天棘为天冬明矣。

⑦《世说》:支遁、许询,共在会稽王斋,支为法师,许为都讲。《高僧传》,支遁讲《维摩经》,遁通一义,询无以厝难。询设一难,遁亦不能复通。

⑧陆罩诗:「信解愧难酬。」

房兵曹胡马

鹤注房兵曹,未详何人。以旧次先后,当在开元二十八九年间。朱注《唐书》:诸卫府州,各有兵曹参军事。

胡马大宛名①,锋棱瘦骨成②。竹批双耳峻③,风人四蹄轻④。所向无空阔⑤,真堪托死生⑥。骁腾有如此⑦,万里可横行⑧。

黄生曰,上半写马之状,下半赞马之才,结归房君,此作者诗法。张耒曰:马以神气清劲为佳,不在多肉。故云「锋棱瘦骨成」。无空阔,能越涧注坡。托死生,可临危脱险。下句蒙上,是走马对法。张綖曰:此四十字中,其种其相,其才其德,无所不备,而形容痛快,凡笔望一字不可得。

①李陵书:「胡马奔走。」《史记》:「初,天子得乌孙马,号曰天马。及得大宛汗血马,益壮,更名乌孙马曰西极马,宛马曰天马。」

②马援铸铜马,奏曰:「臣既备数家骨法。」

③贾思勰《齐民要术》,「马耳欲小而锐,状如斩竹筒。」黄注「批竹,即《马经》削筒。批,削也。」卢注「太宗叙十骥,耳根尖锐,杉竹难方。」「竹批双耳峻」本此。《拾遗记》:「曹洪乘白马,耳中生风,足不践地。」「风入四蹄轻」本此,《楚辞九怀》:「骥垂两耳。」

④刘义恭《白马赋》:「竦身轻足。」沈骢期《骢马》诗:「四蹄碧玉片,双眼黄金瞳。」

⑤何晏《韩白论》:「白起为将,所向无前。」张九龄诗:「转逢空阔处」。

⑥《孙子》:「死生之地。」《东观汉记》:吴汉伐蜀,战败堕水,缘马尾得出。《江表传》:孙权征合肥,乘骏马上津桥,桥见彻,丈馀无板。权跃马超之,得免。《蜀志》:刘先主的卢一跃三丈,过檀溪,免刘表之追。《晋书》:刘牢之马跃五丈涧。脱慕容垂之逼。此皆能越空阔而托死生者。

⑦《赭白马赋》:「料武艺,品骁腾。」言骁勇飞腾也。

⑧《庄子》:穆王驾八马之乘,一日行万里。杨素诗:「横行万里外。」

赵汸曰:前辈言咏物诗戒粘皮著骨。公此诗,前言胡马骨相之异,后言其骁腾无比,而词语矫健豪纵,飞行万里之势,如在目中,所谓索之于骊黄北牡之外者。区区模写体贴以为咏物者,何足语此。

画鹰

鹤注此诗未详何年何地所作。旧次在与李白同寻范十隐居,则不得云在天宝十三载矣。梁编非是。

素练风霜起①,苍鹰画作殊②。身思狡兔擒③,侧目似愁胡④。绦镟光堪摘⑤,轩楹势可呼⑥。何当击凡鸟⑦,毛血洒平芜⑧。

次句点题,起下四句。曰.曰侧,摹鹰之状。曰摘、曰呼,绘鹰之神。未又从画鹰想出真鹰,几于写生欲活。每咏一物,必以全副精神入之,故老笔苍劲中,时见灵气飞舞。张孝祥曰:首联倒插,言鹰之威猛,如挟风霜而起也。朱注此即《画马》诗「缟素漠漠开风沙」意。赵汸注未联兼有疾恶意。

①素练,画绢也。沈约《恩幸传论》:「素练丹魄,至皆兼两。」《西京杂记》:淮南子自云字挟风霜。孙楚《鹰赋》:「风霜激厉」。

②《国策》:唐睢谓秦王曰:「要离刺庆忌,苍鹰击于殿上。」画作,谓画中作势。丘巨源诗:「画作景山树。」

③.当作愯。《汉刑法志》:「愯之以行。」晋灼曰:「.,古竦字」。《抱朴子》:「徒闻振翅竦身,不能凌厉九霄。」孙楚《鹰赋》:「擒狡兔于平原。」免性善狡也。

④傅玄《鹰赋》:「左看若侧,右视如倾。「《汉书李广传》:「侧目而视,号曰苍鹰。」孙楚《鹰赋》:「深目蛾眉,状如愁胡。」魏玄《鹰赋》:「立如植木,望似愁胡。」刘云:「以其碧眼相似也」。

⑤《淮南子》:「绦可以为繶」。《广韵》:「绦编丝绳。」王褒《四子讲德论》:「走箭飞镟。」《玉篇》:「镟,转轴。」《鹰赋》:「结璇玑之金环。.环,即镟也。朱注「以绦系鹰足,而击之于镟也。」摘,解去也。

⑥孙楚《鹰赋》:「麾则应机,招则易呼。」势可呼,谓呼之使猎。

⑦何当,言何时当击。《世说》:褚季野问孙盛:「卿国史何当成?」吴均诗:「何当见天子?」朱浮书:「亵之者,以为园圃之凡鸟,外厩之下乘。」《西都赋》:「风毛雨血,洒野蔽天。」《礼郊特牲》:「毛血,告幽全之物也。」

⑧《幽冥录》:楚文王猎于云梦之泽,云际鸟翱翔飘扬,鹰见之,竦翮而升,矗若飞电,须臾羽堕如雪,血洒如雨,两翅堕地,广数十里。江淹赋:「平芜际海。」平芜,平原荒草也。

律诗八句,须分起承转阖。若中间平铺四语,则堆垛而不灵。此诗三四承上,固也。五六仍是转下语,欲摘支绦镟,而呼之使击,语气却紧注末联,知此可以类推矣。

过宋员外之问旧庄

原注:员外季弟执金吾见知于代,故有下句。《唐书》:来之问,字延清,景龙中迁考功员外郎。公故居在偃师,故过之间旧庄。朱注本集:开元二十九年,公筑室首阳之下,祭远祖当阳君。其过之问庄,或在是时。

宋公旧池馆①,零落首阳阿②。杜道秖从入③,吟诗许更过④。淹留问耆老⑤,寂寞向山河⑥。更识将军树⑦,悲风日暮多⑧。

上四过宋旧庄,下则对庄而有感也。枉道入庄,题诗志胜,有留连不尽之意,故云「吟诗许更过」。问耆老,访其子孙家世也。向山河,伤其迹在人亡也。未乃触物增悲,情见乎词。

鹤注宋之问,虢州弘农人。首阳山在河南府,虢与河南为邻,故宋有别墅在焉。谢脁《游后园赋》:「清阴起兮池馆凉。」

②曹植诗:「零落归山丘。」《一统志》:首阳山,在河南偃师县西北二十五里。陆机《洛阳记》:首阳山,在洛阳东北,去洛二十里。阮籍诗:「步出上东门,北望首阳岑。」夷齐所隐首阳,别在蒲州。

③魏文帝《与吴质书》:「故使枉道相过。」秖,适也。《诗》:「只搅我心。」《司马迁传》:「只取辱耳。」《邹阳传》:「只恐怨结而不见德。」

④杨守址曰:言宋诗尚矣,亦许我更过而题咏乎。须溪谓是尊慕前辈之词。

⑤魏文帝诗:「何为淹留寄他方。」汉武帝诏:「询问耆老。」

⑥司马长卿《美人赋》:「上宫闲间馆,寂寞云虚。」曹植《王仲宣诔》:「经历山河。」

⑦《后汉冯异传》:「诸将并坐论功,异独屏树下,军中呼为大树将军。」庾信《哀江南赋》:「将军一去,大树飘零。壮士不还,寒风萧瑟。」

⑧古诗:「萧萧白杨树,日暮多悲风。」鹤注《旧史》:之问弟之悌,有勇力,开元中自右羽林将军出为益州长史、剑南节度使兼采访使,寻迁太原尹。故云将军,初不曾为金吾官。原注疑误。

赵汸曰:之问与公祖审言及陈子昂、沈佺期四人,为唐律之祖,实公诗法渊源也。武后时,之问、审言俱为修文馆学士,世交亦厚。然之问为人实不足道,诗无讥词,以其契家前辈也。但曰「零落」「寂寞」「悲风」,则感慨系之矣。

夜宴左氏庄

鹤注公未得乡贡之前,游吴、越,下第之后,游齐、赵。此诗云:「诗罢闻吴咏,扁舟意不忘。」则是游齐赵时作。未详左氏庄在何郡,旧次在过宋之问旧庄后,则左氏庄亦当在河南。

林风纤月落①,衣露静琴张②。暗水流花径③,春星带草堂④。检书烧烛短⑤,看剑引杯长。诗罢闻吴咏⑥,扁舟意不忘⑦。

月落露浓,静琴始张,入夜方饮也。水暗星低,夜宴之景。检书看剑,夜宴之事。公弱冠曾游吴、越,故闻吴咏而追思其处。吴江周篆云:检书以考证,看剑而吟哦,此时正赋诗也。未句诗罢,乃倒插法。

①吴均诗:「林疏风至少。」谢朓诗:「疏芜散风林。」《杜臆》谓林风与,衣露相偶。鳌按:林风则微,风林则大,只颠倒一字,而轻重不同。古诗:「两头纤纤月初生。」张绰诗:「云表挂纤月。」

②《说苑》:「孺子操弹于后园,露沾其衣。」或以衣为琴衣,非是。谢朓诗:「静琴怆复伤。」《诗》:「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③李百药诗:「暗水急还流。」庾肩吾诗:「向岭分花径。」

④梁简文帝《神山寺碑》:「照影春星。」张伯复《诗话》:「春星带草堂」,古今传为佳句,只一带字,便点出空中景象。如「玉绳低建章」,低字亦然。带,拖带也。《北山移文》:「草堂之灵。」

⑤江淹《伤友人赋》:「共检兮洛书。」

⑥吴咏,谓诗客作吴音。

⑦《史记》:范蠡乘扁舟,游五湖。赵汸曰:此诗寄兴闲游,状景纤悉,写情浓至,而开阖参错,不见其冗,乃诗之入妙处。

顾宸曰:一章之中,鼓琴看剑,检书赋诗,乐事皆具。而林风初月,夜露春星,及暗水花径,草堂扁舟,时地景物,重叠铺叙,却浑然不见痕迹。而其逐联递接,八句总如一句,俱众夜宴二字摹写尽情。

黄生曰:夜景有月易佳,无月难佳。三四就无月时写景,语更精切。上句妙在一暗字,觉水声之入耳。下句妙在一带字,见星光之遥映。

胡应麟曰:五律仄起高古者,唯杜为胜。如「严警当寒夜,前军落大星」,「不识南塘路,今知第五桥」,「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带甲满天地,胡为君远行」,「吾宗老孙子,质朴古人风」,「韦曲花无赖,家家恼杀人」,皆雄深浑朴,意味无穷。然律以盛唐,则气骨有馀,风韵稍乏。唯「风林纤月落,衣露静琴张」.「花隐掖垣暮,啾啾栖鸟过」,尤为工绝,此则盛唐所无也。

临邑舍弟书至苦雨黄河泛溢堤防之患簿领所忧因寄此诗用宽其意

鹤注《唐五行志》:开元二十九年秋,河南河北二十四郡水。齐其一也,当是其年作。《唐书》:临邑,汉县,属齐州。张綖注此诗诸家皆编在开元二十九年,公是时年甫三十,而诗中有「吾衰同泛梗」之句,是岂其少作耶。徒以唐史此年有伊洛及支川皆溢,河南北二十四郡水,遂为编附。然黄河水溢,常常有之,岂独是年哉。集中如此类者甚多,不能遍举。

二仪积风雨①,百谷漏波涛②。闻道洪河坼③,遥连沧海高④。

从苦雨泛河叙起。「闻道」二字,据来书所言。排律诗须见段落分明,看此篇逐段还题之法。

①二仪,天地也。《抱朴子》:「弥纶二仪,升为云雨。降成百川。」

②《老子》:「江海能为百谷王。」《魏志》:「波涛汹涌」。《通鉴》:汉陈忠曰:「淫雨漏河。」漏字本此。

③潘岳诗:「登城望洪河。」注:「洪河,黄河也。」

④《抱朴子》:「沧海之滉漾。」

职司忧悄悄①,郡国诉嗷嗷②。舍弟卑栖邑③,防川领簿曹④,尺书前日至⑤,版筑不时操⑥。难假鼋鼍力⑦,空瞻乌鹊毛⑧。

此言堤防之患,簿领所忧。职司,治水之官。郡国,被灾之民。领簿曹,颖为临邑主簿。操版筑,监督治河之事。鼋鼍、乌鹊,言不能借此以作桥梁。

①潘岳诗:「恪居处职司。」《前汉成帝纪》:「御史大夫尹忠,以河决不忧职,自杀。」此反用之。《诗》:「忧心悄悄。」

②《汉文帝纪》:「令郡国无来献。」曹植诗:「众人徒嗷嗷。」

③韦孟诗:「修翼无卑栖。」此暗用枳棘非鸾凤所栖意。

④《国语》:「甚于防川」。《前汉五行志》:「不防川不窦泽。」

⑤《吴越春秋》:采葛妇歌:「吴王欢兮飞尺书。」

⑥洙曰:版筑,以版夹土而筑也。《齐国策》:田单身操版插。《史记黥布传》:「项王身负版筑,以为士卒先。」

⑦《竹书纪年》:周穆王大起九师,东至于九江,叱鼋鼍以为梁。

⑧《尔雅翼》:「涉秋七日,鹊首无故皆秃,相传是日乌鹊为梁渡织女,故毛皆脱去。」《淮南子》:「乌鹊填河成桥渡织女。」

燕南吹■亩①,济上没蓬蒿②。螺蚌满近郭③,蛟螭乘九皋④。徐关深水府⑤,碣石小秋毫⑥。白屋留孤树⑦,青天失万艘⑧。

此言傍河州郡皆被泛溢。徐关近济,碣石近燕,深成水府,小若秋毫,皆为水所淹也。孤树仅存,万艘失道,甚言水势之横决。朱注《新旧史》:开元二十九年七月,伊洛水溢,损居人庐舍,秋稼无遗,坏东都天津桥及东西漕,河南北诸州皆漂没。此诗鼋鼍二句,志桥毁也。燕南、济上、徐关、碣石,志诸州漂没也。吹■亩,失万艘,志害稼并坏漕也。

①《一统志》:燕南,今顺天保安州等地。汉章帝诏:「或起■亩。」汉赵过为代田,一亩三■。

②济上,今山东济南、兖州等地。《庄子》:「翱翔蓬蒿之间。」

③东方朔诗:「螺蚌非有心,深迹在泥沙。」《易传》:「为蠃为蚌。」蠃,与螺通。萧云从曰,《庄子天地篇》「子贡瞒然俯惭而不对」,与《汉书佞幸传》「石显忧满不食」,字体声音微分而义则一。杜诗「多垒满山谷」,亦作平声用。

④扬雄《羽猎赋》:「薄索蛟螭。」《诗》:「鹤鸣于九皋。」《诗传》:「深泽曰皋。」《释文》:「九皋,九折之皋。」

⑤《左传》:鞍之战,齐侯自徐关入。师古曰:「徐关,齐地。」公《送弟颖赴齐州》诗:「徐关东海西。」《海赋》:「尔其水府之内,极深之庭。」

⑥《禹贡》:「夹右碣石。」《山海经注》:蝎石山,在右北平骊城县海边。《唐书》:平州石城县有碣石山。公《昔游》诗,追游齐充之作,亦云:「昔与高、李辈,晚登单父台。寒芜际碣石,万里悲风来。」《淮南子》:「秋毫之末,视之可察。」阎若璩曰,王氏《通鉴地理通释》:碣石有三处。驺虞如燕,昭王筑碣石宫,身亲往师之。此碣石特宫名耳,在幽州蓟县西三十里,宁台之东,非山也,秦筑长城,起自碣石。此碣石在高丽界中,当名为左碣石。其在平州南三十馀里者,即古大河入海处,为《禹贡》之碣石,亦曰右碣石。其说可谓精矣。或疑《史记索隐》引《战国策》,碣石山在常山九门县。考九门县,自西汉五代犹沿,宋开宝六年始省入槁城县,西北二十五里有九门城,四面皆平地,求一培塿亦不可得,故郑康成云:九门无此山。

⑦《汉书吾丘寿王传》:「有司或由穷巷白屋。」《汉书》:颜师古注:「白屋,茅屋也。」

⑧《庄子》:「绝云气,负青天。」湛方洼诗:「青天莹如镜。」杜笃《论都赋》:「大船万艘,转漕相过。」

吾衰同泛梗①,利涉想蟠桃②。却倚天涯钓③,犹能掣巨鳌④。

末乃寄诗以宽其意。朱注言我虽泛梗无成,犹思垂钓东海,以施掣鳌之力,水患岂足忧耶。盖戏为大言以慰之耳。临邑近海,故用蟠桃巨鳌事。此诗前起后结,各四句,中间二段各八句,今依朱子《诗传》例,凡长篇之作,皆分勒章句,使盾目易醒也。

①吾衰,见《论语》。刘向《说苑》:土偶谓桃梗曰:「子东园之桃也,刻子以为梗,遇天大雨,水潦并至,必浮子,泛泛乎不知所止。」骆宾王诗:「旅行劳泛梗。」

②《易》:「利涉大川。」《中洲记》:东海有山,名度索山,有大桃树,屈盘三千里,名曰蟠桃。

③赖倚,作「却倚」为是,即「长剑倚天外」之倚。或解作公为临邑弟所赖,非。曹植诗:「布日盖天涯。」

④《列子》:「龙伯之国有大人,一钓而连六鳌。」《海赋》:「崇鸟巨鳌。」

杨慎曰:《文心雕龙声律》篇云:异音相从谓之和,同音相应谓之韵。韵气一定,故馀声易遣。和体抑扬,故遗响难契。宋词元曲,皆于仄韵用和音以叶韵,盖以平声为一类,而上去入三声附之。如东、冻、董是和,东、中、风是韵也。鳌按:杜诗排律,如「螺蚌满近郭」满可读平声,如「人频坠涂炭」涂可读上声,「此生任春草」任可读平,春可读上,「心微傍鱼鸟」傍可读平,鱼可读上,知杜句失严处仍是谨严也。

高棅曰:排律之作,其源自颜,谢诸人,古诗之变,首尾排句,联对精密。梁陈以还,俪句尤切。唐兴始专此体,与古诗差别。贞观初,作者犹未备。永徽以下,王、杨、卢、骆倡之于前,陈、杜、沈、宋继之于后,苏頲、二张又从而申之。其文辞之美,篇什之盛,盖由四海宴安,万几多暇、君臣游豫赓歌而得之者。故其文体精丽,风容色泽,以词气相高而止矣。开元后,作者之盛,声律之备,独王右丞、李翰林,诸家皆不及。诸家得其一概,少陵独得其兼善者。如《上韦左相》、《赠哥舒翰》、《谒先主庙》等篇,其出入始终,排比声韵,发敛抑扬,疾徐纵横,无施而不可也。

胡应麟曰:阴铿《安乐宫》诗:「新宫实壮哉,云里望楼台。迢递翔鹍仰,联翩贺燕来。重檐寒雾宿,丹井夏莲开。砌石披新锦,雕梁画早梅。欲知安乐盛,歌管杂尘埃。」此十句律诗,气象庄严,格调鸿整,平头上尾,八病减除,切响浮声,五音并协,实百代近体之祖。考之陈后主、张正见、庾信、江总辈,虽五言八句,时合唐规,皆出此后。则近体之有阴生,犹五言之始苏、李矣。又曰:读盛唐排律,延清、摩诘等作,真如入万花春谷,光景烂熳,令人应接不暇,赏玩忘归。太白轻爽雄丽,如明堂黼黻,冠盖辉煌,武库甲兵,旌旗飞动。少陵变幻闳深,如陟昆仑,泛溟渤,千峰罗列,万汇汪洋。

益王潢南曰:五言排律,与五言律诗,其句法虽同,篇法实异。律诗描写情景,止尽于四十字耳,故贵宽闲酝籍之中,又有严密凑之妙。若排律,或数十韵,或百馀韵,其篇法岂五言律法可同。故作排律,其要有四:一贵铺叙得体,先后不乱。二贵队仗整肃,情景分明。三贵过度明白,不令人沉思回顾。四贵气象宽大,从容不迫,斯为得体。其修辞炼句,繁冗混杂,险怪艰深,令人三读不知,翻不如王言律矣。昔白乐天作小词,尚令老婢得解,况于律乎哉。

徐用吾曰:排律之体,所贵反覆议论,井井有条,意兴迭出,一气呵成。赋景入事,皆须各当其可,切忌散缓错乱,屋上架屋,意兴索然,则深可厌矣。

假山

鹤注此当题曰假山,旧题乃诗之序。序云天宝初,指元年也。故吕汲公、鲁訔俱编此诗在元年。

天宝初,南曹小司寇舅于我太夫人堂下垒土为山,①一匮盈尺,以代彼朽木,承诸焚香瓷瓯,瓯甚安矣。旁植慈竹,盖兹数峰,嵚岑婵娟②,宛有尘外致。乃不知兴之所至,而作是诗。

①《旧唐书》:史部员外郎二员,一人主判南曹。注:以在选曹之南,故曰南曹。朱注唐制未闻以司寇判南曹。权德舆《吏部南曹厅壁记》:高宗上元初,请外郎一人颛南曹之任,其后或诏他曹郎权居之。此云南曹小司寇,当是以秋官权职者。太夫人卢氏,公祖审言继室,天宝三载五月卒于陈留群之私第,公作墓志。

②嵚岑,谓山。婵娟,谓竹。申涵光曰:序不易解。杜文长至数语,便期期不能达意。如「夔人屋壁」、「平章郑氏女子」、「公孙大娘」等篇,世人附会以为古,其实不明。诗小序,莫妙于元次山,杜短语多有佳者。

一匮功盈尺,①三峰意出群。②望中疑在野,③幽处欲生。④慈竹春阴覆,⑤香炉势分。⑥惟南将献寿,⑦佳气日氤氲。⑧

诗序错综,须看此诗布置次第。先提土山,次出数峰。在野、生云,申明尘外之致。慈竹、香炉,傍景点缀。南山献寿,又就舅氏为山,归到太夫人堂下。

①《书》:「为山九仞,功亏一匮。」沈约诗:「一匮望成峰。」陆云《岁暮赋》:「盼盈尺其若遗。」

②诸葛也明《黄陵庙记》:「崔嵬巑屼,列作三峰。」赵曰:《华山记》有云:「其三峰直上,晴霁可观。」

③《世说》:殷中军曰:「韩康伯居然是出群器。」

④潘岳诗:「卉木在野。」

⑤《述异记》:汉章帝三年,子母竹生白虎殿前,群臣作竹颂。鹤注《竹纪》云:慈竹,吴蜀皆有之,其竹丛生,每年笋出不离丛内。隋候夫人诗:「春阴正无际,独步意何如。」

⑥刘斌诗:「香炉烟气多。」晓势分,谓晓烟分布。旧注谓从庐山香炉峰分其晓势,太迂。⑦《诗》:「如南山之寿。」李适诗:「山翠遥添献寿杯。」

⑧张正见诗:「香浮佳气里。」陆云诗:「灵爽氤氲。」朱异诗:「山泽共氛氲。」

龙门

鹤注龙门一山,连跨数郡,此诗盖指东京而言。天宝元年,公在东京,为姑万年县君制服,又为墓志。四载,又为皇甫妃范阳太君卢氏作墓志。当是其时作。鳌按:此再至龙门也。故曰「往来时屡改。」其云佛寺,盖近驿之寺。元人《龙门记》谓旧有八寺,固不但奉先一寺也。洪觉范指奉先者,未然。

龙门横野断①,驿树出城来②。气色皇居近③,金银佛寺开④。往来时改⑤,川陆日悠哉⑥。相阅征途上⑦,生涯尽几回。⑧

此诗再游龙而作也。上四写景,下四感怀。断山之上,佛寺弘开,洛城之中,皇居壮丽,此登高所见者。时屡改而川陆长存,见前游已过。阅征途而生涯无几,叹后游难必也。

①《水经注》:禹疏伊水北流,两山相对,望之若阙,即所谓横野断也。横野字,见晋刘琨表。

②《杜臆》:驿树自都城而出,直接龙门,便见繁华气象。郑注《河南志》:龙门驿,在河南县十八县。曾巩曰:驿树,驿道两畔之树。庾信诗:「半城斜出树。」

③《唐书》:东都皇城,名曰太微城。宫城,在皇城北,名曰紫微城。都城前值伊阙,后据关邙。何逊诗:「山中气色满。」颜延之诗:「皇居体环极。」

④觉范曰:佛地有金色世界、银色世界。梁元帝《梁安寺碑》:「银阙金宫,出瀛洲之下。」《抱朴子》:「游戏佛寺」。韦应物《龙门》诗:「精舍绕层阿,千龛邻峭壁。」《杜臆》:地志:龙门石壁,凿石龛石佛数千,中有极大三龛,魏王为长孙皇后所造,其伟丽可知,故有金银之语。

⑤《左传》:「行李之往来。」

⑥陆机《豫章行》:「川陆殊涂轨。」谢朓诗:「怀古信悠哉。」⑦陆机《叹逝赋》:「人阅人而成世。」徐陵诗:「征途悉转旆。」⑧《庄子》:「吾生也有涯。」宋之问诗:「伊阙天泉复几回。」

李监宅二首

鹤注指梁氏编在东都作,当属天宝初年。顾注《圣怪录》:李令问开元中为秘书监,好美服珍馔,以奢闻,有炙驴罂鹅之属,惨毒取味。今诗中有「异味重」之句,岂即令问乎。朱注后一首见吴若本逸诗,草堂本人正集。

尚觉王孙贵①,豪家意颇浓②。屏开金孔雀③,褥隐绣芙蓉④。且食双鱼美⑤,谁看异味重⑥。门阑多喜色⑦,女婿近乘龙⑧。

首章美李监得婿,兼叙席上事。李系宗室,故曰王孙。豪家意浓,领起中四。细分之,孔雀、芙蓉是招婿,双鱼、异味是燕客,未则称其得佳婿也。

①《韩信传》:「吾哀王孙而进食。」《史记索隐》:「秦未多失国,言王孙公子,尊之也。」

②梁武帝诏:「豪家富室。」

③徐彦伯诗:「金缕画屏开。」《旧唐书》:高祖皇后窦氏,父毅,于门屏画二孔雀,有求婚,辄与两箭,潜约中目者许之。高祖后至,两发各中一目,遂归于帝。

④王僧孺诗:「以亲芙蓉褥,方开合欢被。」崔颢《卢姬篇》:「水精帘箔绣芙蓉」。杨慎《丹铅录》云:《集韵》:缝衣曰隐,今俗云隐线。杜诗「褥隐绣芙蓉」,字作隐而意同。今按:贾山《至言》:「隐于金锥。」注:「隐,于靳切。」

⑤古诗:「遗我双鲤鱼。」

⑥《左传》:郑子公子食指动,以示子家曰:「必尝异味。」《朱博传》:「食不重味。」

⑦《续汉志》:伍伯,铃下侍阁,门阑部署,街里走卒,皆有程品。庾信诗:「诘旦启门阑。」《礼记》:「乃有喜色。」

⑧《晋书卫玠传》:「妇公冰清,女婿玉润。」《楚国先贤传》:孙嶲与李元礼俱娶太尉桓焉女,时人谓桓叔元两女俱乘龙,言得婿如龙也。楚中张希良曰:《神仙拾遗》:「弄玉乘风,萧史乘龙。」此女婿乘龙之原始也。

王嗣奭曰:起语与五六,俱含讽意。挟贵好华,此是王孙习气。曰「尚觉」「颇浓」,犹未尽言之也。下文又申之云美鱼可食,只此已足。而乃异味重叠,谁复看此耶。盖以俭朴之意,箴其奢华耳。食鱼句,乃翻《孟子》舍鱼取熊掌语。

其二

华馆春风起①,高城烟雾开②。杂花分户映③,娇燕入帘回④。一见能倾座⑤,虚怀只爱才⑥。盐车虽绊骥⑦,名是汉庭来⑧。

次章称李监好客,从宅景叙入。风起、雾开,春晴晓色。花映、燕回,春时景物。李能倾倒座客,以其有爱才虚怀也。顾注骥困盐车,比官之闲冷。然天马来自汉庭,终当大用,盖李为宗室之臣也。正与前首王孙相应。

①刘帧诗:「华馆寄流波,豁达来风凉。」曹植诗:「春风起兮萧条。」

②何逊诗:「日夕望高城,眇眇青云外。」鲍照诗:「徘徊烟雾里。」

③丘迟书:「杂花生树,群莺乱飞」。魏澹诗:「映户落残花。」

④北周王褒诗:「初春丽景驾欲娇。」梁简文帝《新燕》诗:「入帘惊钏响。」

⑤吴迈远诗:「一见愿道意。」《司马相如传》:「一座尽倾。」

⑥邹润甫《为诸葛穆答晋王命)曰:「虽曰博纳,虚怀下开。」《语林》:孔北海居家,宾客日满其门,爱才乐士,常恐不及。

⑦《战国策》:「骐骥驾盐车,上吴阪,迁延负辕而不能进。」《淮南子》:「绊骐骥而求千里」。庾信诗:「绊骥犹千里,垂鹏更九飞。」

⑧《汉书赞》;「宾于汉庭。」《史记传论》:「垂名汉庭。」汉有盐铁使,故曰「汉庭来」,此切李盐铁。

魏澹诗:「出帘飞小燕,映户落残花。」杜云:「杂花分户映,娇燕入帘回。」句法互换,而意趣更佳,陆放翁云:「杨花穿户入,燕子避帘低。」本于杜句,而姿致不减。

赠李白

朱注年谱:天宝三载,公在东都。太白以力士之潜,亦放还游东都。此赠诗当在其时,故有「脱身」「金闺」之句。

二年客东都①,所历厌机巧②。野人对腥膻③,蔬食常不饱④。岂无青精饭⑤,使我颜色好⑥。苦乏大药资⑦,山林迹如扫⑧。

上段自叙,厌都市而羡山林也。机巧,则习俗难居。腥膻,则臭味弗投。青精不如大药,叹避世弓阵之无术矣。

①《唐书》:东都,隋置,武德四年废。贞观二年号洛阳宫,显庆二年诏改东都。

②《庄子》:「功利机巧,必忘夫人之心。」

③潘岳《秋兴赋序》:「仆,野人也。」野人,公自谓。《抱朴子》:「为道者必入山林,欲远腥膻而即清净也。」《周礼注》:犬腥羊膻。张綖注「草食曰膻,牛羊之属。水族曰腥,鱼鳖之属。」

④《魏志》:毛玠布衣蔬食。

⑤《三洞珠囊》:王褒,字子登,汉王陵七世孙,服青精■饭,趋步峻峰如飞鸟。陶隐居《登真隐决》。「太极真人青精乾石■饭法,用南烛草木叶,杂茎皮煮,取汁浸米蒸之,令饭作青色,高格曝乾,当三蒸曝,每蒸辄以叶汁搜纠浥浥,日可服二升,勿服血食,填胃补髓,消灭三虫。」■音信,亦作■。

⑥《参同契》:「薰蒸人五内,颜色悦泽好。」

⑦《梁书》:陶弘景既得神符秘诀,而苦无药物,帝赐黄金、朱砂、雄黄等物。《丹书》:抱阳山人《大药证》曰:夫大药者,须炼砂中汞,能取铅里金。黄芽为根蒂,水火炼功深。

⑧《抱朴子》:作神药必入名山。郭璞诗;「隐士托山林。」《高士传》:「先几扫迹。」王僧孺诗:「沙岸净如扫。」

李侯金闺彦①,脱身事幽讨②。亦有梁宋游③,方期拾瑶草④。

下段赠李,欲迭偕隐初志也。梁、宋之游,近于东都,大药无资,故思瑶草耳。卢注:天宝三载,诏李白供奉翰林,旋被高力士潜,帝赐金放还。白托鹦鹉以赋曰「落羽辞金殿」,是脱身也。是年,白从高天师授籙,是事幽讨也。同时事华盖君,隐王屋山良岑,梁、宋之游,必访此君。杜集有《昔游》诗可证。此章上八句,下四句。

①谢朓诗:「既通金闺籍。」《别赋》:「金闺之诸彦。」注:「金闺,金马门也。」钱笺东方朔、公孙弘待诏金马门。白供奉翰林,故云。

②《史记高帝纪》:「脱身独去。」幽讨,谓寻讨幽隐。

钱笺《唐书李白传》:白与高适同过汴州,酒酣登吹台,慷既怀古。杜公在梁宋,亦与白同游,有《遣怀》、《昔游》二诗可证。颜延之诗:「涂出梁宋郊。」赵注梁谓汴州,宋谓宋州。《杜臆》:东都在今河南府,梁宋在今开封府。

④《山海经》:姑瑶之山,帝女死焉,化为瑶草,仙家用以合丹药服饵。江淹《登庐山》诗:「瑶草正翕赩」。李善注云:「玉芝也。」

顾宸曰:公与白相从赋诗,始于天宝三四载间,前此未间相善也。白生于武后圣历二年,公生于睿宗先天元年,白长公十三岁。公于开元十九年游剡溪,而白与吴筠同隐剡溪,则在天宝三年,相去十三载,断未相值也。后公下第游齐、赵,在开元二十三年。考白谱,时又不在齐、赵。及白因贺知章荐,召入金銮,则在天宝三载正月,时公在东都葬范阳太君,未尝晤白于长安也。是载八月,白被放,客游梁、宋,始见公于东都,遂相从如兄弟耳。观公后《寄白二十韵》有云:「乞归优诏许,遇我宿心亲。」是知乞归后始遇也。黄蔡诸注俱谬。

重题郑氏东亭

原注:在新安界。

鹤注《唐书》:新安县,属河南府。当是天宝三载在东都作。朱注郑氏无考。鲍钦止云即驸马郑潜曜。

华亭入翠微①,秋日乱清晖②。崩石欹山树③,清涟曳水衣④。紫鳞冲岸跃⑤,苍隼护巢归⑥。向晚寻征路⑦,残云傍马飞⑧。

上六,亭前佳景,未言游罢晚归也。亭华山翠,映于秋日,故见清晖摇乱。亭枕山,故有崩石。亭瞰水,故有清涟。紫鳞承水,苍隼承树。顾宸云:此诗得力,全在诗腰数实字。著一欹字,如见巉岩参错。著一曳字,宛然藻荇交横。曰冲岸,则跳突排涌,惟恐堕岸。曰护巢,则疾飞急赴,唯恐失巢。并鱼鸟精神,俱为写出,此诗家练字法也。

①华亭,见《陆机传》,乃郊外别墅,此借用其字。《尔雅》。「山未及上曰翠微。」疏云:「山未及顶上,在旁陂陀之处名翠微。」左思《蜀都赋》:「郁葐蒀以翠微」。注云:「翠微,山气之轻缥也。」杨慎曰:凡山远望则翠,近之则翠渐微。孟郊诗:「山明翠微浅。」又诗:「山近渐无青。」可以发诗人及《尔雅》之诠矣。

②《诗》:「秋日烈烈。」谢灵运诗:「山水含清晖。」

③江淹《兔园赋》:「崩石梧岸,崱■藏阴。」曹植诗:「山树郁苍苍。」

④《诗》:「河水清且涟猗。」注:「水成纹曰涟。」张协诗:「堂上水衣生」。注:「水苔也。」

⑤蜀都赋》:「鲜以紫鳞。」陶弘景书:「夕日欲颓,沉鳞竞跃。」

⑥《说苑》:「苍隼击于台上。」《说文》:「隼,鸷鸟。」陆佃云:「鹞属。」

⑦陈子昂诗:「征路人云烟。」⑧隋炀帝诗:「残云尚作雷。」

陪李北海宴历下亭

鹤注历下,在齐州,以有历山故得名。历山,即舜耕之山也。李北海即李邕。按:新旧史:邕,广陵人,开元二十三年为括州刺史,后历淄、滑二州刺史,天宝初为汲郡、北海二太守。五载,奸赃事发,又尝与刘绩马,绩下狱,吉温吏引邕,李林甫素忌邕,因傅以罪,诏祁顺之、罗希奭就郡杖杀之,乃六年正月辛巳。此诗当是天宝四年作。梁权道编在天宝十一年者,非是,时邕死已六年矣。朱注《旧唐书地理志》:青州,属河南道,武德四年置青州总管府,天宝无年改为北海郡,乾元元年复为青州。于钦《齐乘》:历下亭,在府城驿邸内历山台上,面山背湖,实为胜绝。

东藩驻皂盖①,北渚凌清河②。海右此亭古③,济南名士多④。

原注:时邑人蹇处士辈在坐。首叙李公至亭。皂盖,切太守。北渚,切北海。清河。切历下。海右句,见亭为胜迹。济南句,见宴有嘉宾。

①赵曰:青州在京师之东,故称东藩。《上林赋》:「齐列为东藩。」曹冏《六代论》:「今之州牧郡守,古之方怕诸侯。」李属太守,故得称藩。《后汉书》:太守秩二千石,中二千石、二千石,皆皂盖、朱两轓。

②陆机诗:「永叹遵北渚。」凌,历也。杜氏《通典》:东平、济南、淄川、北海界,中有水流人海,谓之清河,实菏泽、汶水合流,亦曰济河。

③江淹《恨赋》:「巡海右以送日。」赵曰:海在东,州在西一,故云海右。

④《旧唐书》:齐州,属河南道。贞观七年置齐州都督府,天宝元年改为临淄郡,五载改济南郡。《前汉儒林传》:济南伏生传《尚书》,其时张生、欧阳生、林尊皆传其学,皆济南人也。此亦名士多之一证。李寻《灾异对》:「博延名士。」

云山已发兴①,玉佩仍当歌③。修竹不受暑③,交流空涌波④。

次记宴亭景事。此段句腰各用虚字抑扬。张綖注修竹既不受暑则交流空自涌波。此十字句法。

①曹毗文:「招仪凤于云山。」鲍照诗:「临歌不知调,发兴谁与欢。」

②王容歌:「宝髻耀明璫,香罗鸣玉佩。」玉佩,指侑酒者。当歌,当筵而歌也。杨慎曰:此是对当之当,非合当之当,与魏武乐府「对酒当歌」不同。

③阮籍诗:「修竹隐山阴。」江淹《竹赋》:「亦中暑而增肃。」

④《东征赋》:「望河济之交流。」《三齐记》:历水出历祠下,众源竞发,与泺水同入鹊山湖。所谓交流也。魏文帝《浮淮赋》:「惊风泛,涌波骇。」

蕴真惬所遇①,落日将如何。贵贱俱物役②,从公难重过③。

末则陪宴而惜别也。蕴真,亭含真趣。物役,各役于事。落日,此席将散。重过,后会无期。此章三段、各四句。)

①谢灵运诗、「表灵物莫赏,蕴真谁为传。」江淹诗:「悠悠蕴真趣。」

②师氏曰:「贵指李,贱自谓」。《杜臆》:「贵贱俱物役,可作醒世名言。」《易》:「贵贱位矣。」任昉《竟陵王行状》:「牵以物役。」

③《诗》:「从公于迈。」

同李太守登历下古城员外新亭

原注:时李之芳自尚书郎出齐州,制此亭。

鹤注以历下亭考之,当是天宝四载作。《新旧史》李之芳,开元末为驾部员外郎。天宝十三载,禄山奏为范阳司马。及禄山起逆,自拔归西京。未尝为齐州司马。钱笺李为齐州司马,或是史阙也。又云:《水经注》:历县故城西南,城南对山一,其水北为大明湖,西即大明寺,寺北两面侧湖,此水便成净池,池上有客亭。《齐乘》:池上有亭即清池。今名五龙潭。客亭当为历下古亭,故曰「海右此亭古」《水经注》又云:「湖水北流,径历城东,又北引水为流杯池,州僚宾燕,公私多在其上。」疑此即员外新亭之地。曰新亭,所以别于古亭也。同,和诗也。

新亭结构罢①,隐见清湖阴原注:亭对鹊山湖②。迹籍台观旧③,气冥海岳深④。圆荷想自昔⑤,遗谍感至今⑥。

此记新亭景物。亭南有湖,故水光隐映。朱注亭之基迹,凭藉台观之旧。亭之气象,冥接海岳之遥。此正和邕诗「形制开古迹」及「泰山」「巨壑」二句意。旧注籍字作图籍解,冥字作溟蒙解,义遂难通。荷种湖中,本当言今。堞在古城,本当言昔。今昔互换,尤见曲折。

①《晋谢安传》:「将发新亭」。何晏《景福殿赋》:「其结构则修梁彩制。」

②赵曰:或隐或见,言昏明异候。谢惠连诗:「行云星隐见。」师氏曰:「清湖,鹊湖。」《地理志》:历下亭,居鹊湖之北。《一统志》:鹤山湖,在济南府城北二十里。谢惠连诗:「分袂澄湖阴。」注:「水南曰阴。」

③《列子》:岱舆山上台观皆金玉。

④鲍照诗:「平洒周海岳。」

⑤祖孙登诗:「圆荷承日晖」

钱笺古齐历下城,对历山之下,韩信渡河破齐历下之师,即此地。城东有故谭国城,故云「遗堞感至今」。沈佺期诗:「故基乃岳立,遗堞尚云屯。」朱注堞,雉堞也。

芳宴此时具①,哀丝千古心②。主称寿尊客③,筵秩宴北林④。不阻蓬筚兴⑤,得兼《梁甫吟》⑥。

此叙登事情事。丝音哀切,能写千古琴心,见宴逢绝调也。上宴,指设宴。下宴,指宴饮。主,指员外。客,指太守。蓬筚兴,公自谓。《梁甫吟》,在历下也。

①谢朓诗:「嘉乐具兮,芳宴在斯。」

②《礼记》:「丝声哀,哀以立廉,廉以立志。」

③称,举觞也。曹植诗:「主称千金寿。」《曲礼》:「尊客之前。」

④《诗》:「宾之初筵,左右秩秩。」又:「郁彼北林」。

⑤《记》:「筚门圭窬,蓬户瓮牖。」注:「蓬户,编蓬为户。筚门,以荆竹织门也。」沈约《郊居赋》:「归闲蓬筚。」

⑥《史记注》:「梁甫,太山下小山。」诸葛武侯《梁甫吟》:「步出齐东门,遥望荡阴里。里中有三坟,累累正相似。问是谁家墓,田疆古冶子。力能排南山,文能绝地纪。一朝被谗言,二桃杀三士。谁能为此谋,相国齐晏子。」《西溪丛语》:诸葛亮《梁甫吟》,不知何义。张衡《四愁诗》:「欲往从之梁甫艰。」注:言人君有德则封太山,大山喻人君,梁甫喻小人也。诸葛好为《梁甫吟》,恐取此意。

此与上章皆用六韵,依初唐排律,词尚简要耳。但此篇多平仄不谐,盖古诗之对耦者,仿六朝体也。

登历下古城员外孙新亭附李邕诗

孙,谓从孙行也。一本无孙字。

吾宗固神秀①,体物写谋长②。形制开古迹③,曾冰延乐方④。太山雄地理⑤,巨壑眇云庄⑥。

此咏员外新亭。首联,言结构巧思,切员外。次联,言落成宴会.切新亭。三联,言亭临山水,切历下。

①《左传》:「晋,吾宗也。」谢朓诗:「华宗诞吾秀。」《陈书》:「虎丘者,吴之神秀。」此借用其字。

②孙绰《樽铭》:「大匠体物,妙思人神。」潘岳《西征赋》。「摹写旧丰。」《书》:「汝不谋长。」

③《汉书郦食其传》:「示诸侯形制之势。」张九龄诗:「想像终古迹。」开古迹.谓开拓旧基。

④《楚辞》:「层冰峨峨。」曹植诗:「众宾延乐方。」傅毅《舞赋》:「亢音高歌,为乐之方。」此言夏时置冰,乃引乐之方也。

⑤《易大传》:「俯以察乾地理。」鲍照诗:「负海横地理。」《吴越春秋》:「土地里数。」

⑥江总《钟铭》:「舟移巨壑。」巨壑,即鹊湖。颜延之诗:「都庄云动。」马怀素诗:「仙塔伊云庄。」此谓远望庄舍、渺在云间也。

高兴泊烦促①,永怀清典常②。含弘知四大③,出入见三光④。负郭喜粳⑤,安时歌吉祥⑥。

此登亭而美员外也。泊烦促,言尘思顿国。清典常,言清静可法。含弘以下,举亭前景象,以形容德化。四大,三光,见其上下同流。郭外农祥,称其万物得所。此章两段,各六句。

①殷仲文诗:「能使高兴尽。」张华诗:「烦促每有馀。」

②颜延之诗:「永怀交在昔。」《书》:「其尔典常作之师。」典常,指常法。

③《易》:「含弘光大。」《老子》曰:「域中有四大,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

④枝乘奏书:「上不绝三光之明」。班固《典引》:「经纬乾坤,出人三光。」《史记索隐》:「三光,日、月、五星。」

⑤《国策》:苏秦曰:「使我有洛阳负郭田二顷。」左思诗:「陈平无产业,归来翳负郭。」亭在古城之下,故云负郭。《史记淳于无传》:「祭以粳稻。」《蜀都赋》:「粳稻漠漠。」

⑥《庄子》:「安时而处顺。」又:「吉祥止止。」

北海此诗,拙朴平浅,未见所长,昔人有议之者。少陵特推《六公篇》,必有大过人处,惜其诗今不可见耳。

暂如临邑至■山湖亭奉怀李员外率尔成兴

卢元昌注暂如临邑者,公弟簿领此邑,前以河泛书至,故暂如临邑。先至湖亭。别李员外之芳,李适往青州,因而奉怀。鹤注此当是天宝四载作,在邕五载事发之前。是年公西归咸阳。临邑,唐属齐州,公《和李太守登历下新亭》诗自注:「亭对鹊湖。」今题云■山湖,即鹊湖也。按今地志:齐州治历城县,历城东门外有历水入鹊山湖。宋曾巩有《鹊山亭》诗:「泺水飞绢来野岸,鹊山浮黛入晴天。」此亦可证矣。

野亭逼湖水①,歇马高林间②。鼍吼风奔浪③,鱼跳日映山④。暂游阻词伯⑤,却望怀青关⑥。霭霭生云雾⑦,惟应促驾还⑧。

上四,湖亭之景。下四,怀李员外。鼍吼乘风,故激波生浪。鱼跳水动,故日光映山。此登亭而见湖中之胜也。词伯,指李员外。李在青关,故阻而怀思。关近临邑,故望其早还。

①《后汉书》:「郭伋止野亭」。庾信诗:「野亭高被马。」曹植诗:「湖水何汹汹。」

②庾信诗:「树阴逢歇马。」陶潜诗:「微风洗高林。」

③《草木疏》云:组形似蜥蝎,四足,长丈馀,首尾皆有鳞甲。《续博物志》:鼍,一名土龙,其声如鼓。

④《杜臆》:风奔浪,奔字奇妙。鱼跳句,偶然触目,所云率尔成典也。

⑤《论衡》:「文词之伯。」

远注却望,退望也。张正见诗:「扬鞭还却望。」朱注青关或云即徐州穆陵关,未知是否。

⑦吴均诗:「霭霭隐青林。」《楚辞》:「云雾会兮日冥晦。」

⑧《前汉朱博传》:「告外趣驾。」注:趣读曰促。

赠李白

鹤注公与白相别,当在天宝四载之秋,故云「秋来相顾尚飘蓬」。李集有鲁郡石门别公诗、亦当在秋时。

秋来相顾尚飘蓬①,未就丹砂愧葛洪②。痛饮狂歌空度日③,飞扬跋扈为谁雄④?

此诗自叹失意浪游,而惜白之兴豪不遇也。下二,赠语含讽,见朋友相规之义焉。

①庾信诗:「秋来南向飞。」又:「离别两相顾。」曹植诗:「转蓬离本根,飘飘随长风。」

②《晋书》:葛洪见天下已乱,欲避地南土,乃参广州刺史嵇含军事。含遇害,遂停南土。多年后,以年老,闻交趾出丹砂,求为勾漏令。帝以洪资高不许,洪曰:「非欲为荣,似有丹砂。」帝从之。

③后诗「李白斗酒诗百篇」,即痛饮狂歌也。《世说》:王孝伯曰:「但常得无事,痛饮读《离骚》,可称名士。」徐干《中论》:「或被发而狂歌。」吴均诗:「离离堪度日。」

朱注唐史谓白好纵横术、喜击剑,为任侠。钱笺魏颢称其眸子炯然,哆如饿虎,少任侠,手刃数人。故以飞扬跋扈目之,犹云「平生飞动意」也。《北史侯景传》:「专制河内,常有飞扬跋扈之意。」飞扬,浮动之貌。跋扈,强梁之意。朱注《西京赋》:「睢盯跋扈。」《梁冀传》:「此跋扈将军也。」考《说文》:扈,尾也。跋扈,犹大鱼之跳跋其尾也。《选注》及《后汉书注》俱未明。陈子昂诗:「可怜骢马使,白首为谁雄。」

此章乃截律诗首尾,盖上下皆用散体也。下截似对而非对,「痛饮」对「狂歌」,「飞扬」对「跋扈」,此句中自对法也。「空度日」对「为谁雄」,此两句又互相对也。语平意侧,方见流动之致。

范梈曰:绝句者,截句也,或前对,或后对,或前后皆对,或前后皆不对,总是截律之四句。是虽正变不齐,而首尾布置,亦由四句为起承转合,未尝不同条而共贯也。

敖英曰:少陵绝句,古意黯然,风格矫然。其用事奇崛朴健,亦与盛唐诸家不同。

杨载曰:绝句之法,要婉曲回环,删芜就简,句绝而意不绝,多以第三句为主,四句发之。有实接,有虚接。承接之间,开与合相关,反与正相依,顺与道相应,一呼一吸,宫商自谐。大抵起承二句固难,不过平直叙起为佳。从容承之为是。至如宛转变化,工夫全在第三句,若于此转变得好,则第四句如使顺流舟矣。

王世贞曰:七言绝句,盛唐主气,气亢而意不尽工。中晚主意,意工而气不甚完。然各有至者,未可以时代优劣也。

胡应麟曰:四言变而《离骚》,《离骚》变而五言,五言变而七言,七言变而律诗,律诗变而绝句,诗之体以代变也。三百篇降而《骚》,《骚》降而汉,汉降而魏,魏降而六朝,六朝降而三唐,诗之格以代降也。风雅之规,典则居要。《离骚》之致,深永为宗。古诗之妙,专求意象。歌行之畅,必由才气。近体之攻,务先法律。绝句之构,独主风神。此结撰之殊涂也。兼衰总挈,集厥大成,诣绝穷微,超乎彼岸,轨筏具存,在人而已。又曰:五七言绝句,盖五言短古、七言短歌之变也。五言短古,杂见汉魏诗中,不可胜数。唐人绝体,实所从来。七言短歌,始于该下,梁陈以降,作者全然。第四句之中,二韵互叶,转换既迫,音调未舒。至唐诸子,一变而律吕铿锵,句格稳顺,语半于近体,而意味深长过之,节促于歌行,而咏叹悠永倍之。遂为百代不易之体。又曰:绝句之义,迄无定说,谓截近体首尾或中。联者,恐不足凭。五言绝,起两京,其时未有五言律。七言绝,起四杰,其时未有七言律也。但六朝短古,概目歌行,至唐方曰绝句。又五言律在七言绝前,故先律后绝耳。又曰:杜陵、太白,七言律绝,独步词场。然少陵律多险拗,太白绝间率露,大家故宜有此。若神韵干云,绝无烟火,深衷隐厚,妙协萧韶,李颀、王昌龄,故是千秋绝调。又曰:古人作诗,各成己调,未尝互相师袭。以太白之才就声律,即不能为杜,何至遽减嘉州。以少陵之才攻绝句,即不能为李,讵谓不若摩诘。彼自有不可磨灭者,无事更屑屑也。又曰:五言绝尚真切,质多胜文。七言绝尚高华,文多胜质。五言绝日万于两汉,七言绝起自六朝,源流迥别,体制自殊,至意当含蓄,语务舂容,则二者一律也。又曰:自少陵绝句对结,诗家率以半律讥之。然绝句自有此体,特杜非当行耳。如岑参《凯歌》「丈夫鹊印摇边月,大将龙旗掣海云」,「洗兵鱼海云迎阵,秣马龙堆月照营」等句,皆雄浑高华,后世咸所取法,即半律何伤。若杜审言「红粉楼中应计日,燕支山下莫经年」,「独怜京国人南窜,不似湘江水北流」,则词竭意尽,虽对犹不对也。又曰:少陵不甚攻绝句,遍阅其集,得二者:「东逾辽水北滹沱,星象风云喜色和。紫气关临天地阔,黄金台贮俊贤多。」「中巴之东巴东山,江水开辟流其间。白帝高为三峡镇,夔州险过百重关。」颇与太白《明皇幸蜀歌》相类。又曰:杜之律,李之绝,皆天授神诣,然杜以律为绝,如「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等句,本七律壮语,而以为绝句,则断锦袭缯类也。李以绝为律,如「十月吴山晓,梅花落敬亭」等句,本五言绝境,而以为律诗,则骄拇移指类也。又曰:杜《少年行》:「马上谁家白面郎,临阶下马坐人床。不通姓氏粗豪甚,指点银瓶索酒尝。」殊有古意。然自是少陵绝句,与乐府无干。惟「锦城丝管」一首,则近于太白。又曰:盛唐长玉言绝,不长七言绝者,孟浩然也。长七言绝,不长五言绝者,高达夫也。五七言各极其工者太白,五七言俱无所解者少陵也。

与李十二白同寻范十隐居

顾注天宝三载三月,白自翰林放归。四载,白在齐州,公与同游历下,所云「馀亦东蒙客,怜君如弟兄」。是也。

李侯有佳句①,往往似阴铿②。馀亦东蒙客③,怜君如弟兄④。醉眠秋共被⑤,携手日同行⑥。

首叙待白交情。共被同行,所谓如弟兄也。

①《宋书》:谢灵运云:「每对惠连,辄得佳句。」

②《汉书吴王传》:往往而有。《南史》:武威阴铿,字子坚,五岁能诵赋日千言。及长,博涉史传,尤善五言诗,为当时所重。

③《论语疏》:「颛臾主祭蒙山。」山在东,故曰东蒙。鹤注《唐志》:蒙山在沂州新泰县。沂与兖州为邻,公在兖,故云东蒙客。

④《韩诗外传》:「使两国相亲如弟兄。」

⑤《世说》:朱百年就孔思远宿,饮酒醉眠。汉姜肱兄弟,同被而寝。晋祖逖、刘琨情好绸缨,共被同寝。

⑥《诗》:「携手同行」。

更想幽期处①,还寻北郭生②。入门高兴发③,侍立小童清④。落景闻寒杵,屯云对古城⑥。

次叙同寻隐居。更想、还寻,叙途中也。人门、侍立,造范居也。落景、屯云,则留连至晚矣。

①丁督护诗:「幽期济河梁。」谢灵运诗:「平生协幽期。」

②《高士传》:楚聘北郭先生,妇曰:「结驷连骑,所安不过容膝。」遂辞聘。《后汉书》:汝南廖扶,绝志世外,不应辟召,时号北郭先生。钱笺太白集《寻鲁城北范居士失道落苍耳中》诗云:「忽忆范野人,闲园养幽姿。酸枣垂北郭,寒瓜蔓东篱。」此云「来寻北郭生」,即其人也。鹤注范居任城北郭,非兖州北郭。

③《曲礼》:「客人门而左。」殷仲文诗:「能使高兴尽。」

④《家语》:「升堂侍立。」《庄子》:黄帝遇牧马童子,问涂焉。黄帝曰:「异哉小童!」《杜臆》:见小童之清俊,便知主人不俗。

⑤梁元帝《纂要》:「晚照谓之落景。」卢思道诗:「落景照长亭。」

⑥《列子》:「望之若屯云焉。」袁孝若《诸葛孔明论》:「古城荒毁,难可修复。」

向来吟《橘颂》①,谁与讨莼羹②?不愿论簪笏③,悠悠沧海情④。

末对隐居而思物外之游也。橘药,秋时物品。沧海近齐,有神仙在焉。此章前二段各六句,后段四句收。

①《杜臆》:《橘颂》以受命不迁,行比伯夷。颂云:「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

②《晋书》:张翰在洛见秋风起,思吴中菰菜莼羹鲈鱼脍,曰:「人生贵适志,何能羇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乎?」遂命驾而归。

③江总诗:「暂笏奉周行。」邵注「冠簪手笏,贵者之服。④李陵诗:「悠悠清川水。」吾丘寿王论:「东越沧海。」

郑驸马宅宴洞中

朱注此诗乃天宝四五载归长安后作。黄鹤以驸马洞中与郑氏东亭为一处,误矣。钱笺《长安志》:连花洞在神禾原郑驸马之居,杜诗所谓「主家阴洞」者也。鹤注唐史:临晋公主,皇甫淑妃所生,下嫁郑潜曜。公所撰《皇甫淑妃碑》:郑潜曜尚临晋公主,乃代国长公主之子,官曰光禄卿,爵曰驸马都尉。又云:甫忝郑庄之宾客,游窦主之山林。开元二十三年葬于河南县。公主戚然谓左右曰:「自我之西,岁阳再纪。乃以诗文见托。」则是碑作于天宝四载矣。

主家阴洞细烟雾①,留客夏簟青琅玕。春酒杯浓琥珀薄③,冰浆碗碧玛瑙寒④。误疑茅堂过江麓⑤,已入风磴霾云端⑥。自是秦楼压郑谷⑦,时闻杂佩声珊珊⑧。

首句切洞,次句切宴,三四承留客,五六承阴洞,俱属夏时景事。七八驸马公主并收。细烟雾,状洞口之幽阴。青琅玕,比竹簟之苍翠。琥珀杯、玛瑙碗,言主家器物之瑰丽。若三字连用,易近于俗,将杯碗倒拈在上,而以浓薄碧寒四字互映生姿,得化腐为新之法。江麓、云端,其清凉迥出尘境,又见高楼下临郑谷,空中杂佩声闻,恍如置身仙界矣。结语风韵嫣然。朱瀚曰:末句暗用《毛诗》「杂佩以问之」。亦见公主有好贤之意。

①《汉书东方朔传》:「董偃出入主家。」注:「公主之家也。」《拾遗记》:「洞穴阴源,下通地脉。」陶开虞曰:主家阴洞四字,若今人为之,近于谐谑矣。鲍照诗:「重拾烟雾迹。」

②戴皓诗:「挥金留客坐。」江淹《别赋》:「夏簟清兮昼不暮。」《书》:「厥贡惟球琳琅玕。」《本草》苏业注:琅玕有五色,青者人药为胜。《灵异兼图》载:琅玕青色,生海底,以网挂得之,初出水红色,久而青黑,击之有金石之声,与珊瑚相类。赵曰:诗家多以琅玕比竹。

③朱瀚曰:李德林诗。「壶盛仙客酒,瓶贮帝台浆」。颔联本此。《诗》:「为此春酒。」萧子范诗:「握中清酒玛瑙钟,据边杂佩琥珀红。」陈藏器《本草》:「琥珀指出罽宾国。」陶隐居曰:「松脂人地千年,化为琥珀」。

④陆机乐府:「渴饮坚冰浆。」魏文帝《玛瑙赋序》)曰:「玛瑙,玉属也,出自西域,文理交错,有似马脑,因以名之。」杨炫之《洛阳伽蓝记》:「元琛酒器,有水晶钵、玛瑙琉璃碗、赤玉卮数十枚。」

⑤谢庄诗;「访德茅堂阴。」服虔曰:「麓,大林也。」

⑥鲍照诗:「既类风门磴,复象天井壁。」风磴,登陟之路,凌风而上也。陆机诗:「飞升蹑云端。」

⑦《列仙传》:秦穆公以女弄玉妻萧史,日于楼上吹萧作凤呜,凤止其屋,一旦夫妻皆随凤去。殷谋诗:「秦楼出佳丽。」《扬子法言》:谷口郑子真耕于岩石之下,名震京师。郑朴,字子真,汉成帝时人。

⑧宋玉《神女赋》:「动雾觳以徐步兮,拂墀声之珊珊。」

律诗中二联,须用虚实相生,方见变化。此诗,颔联叙事浓丽,腹联写景萧疏,前实后虚,乃安顿章法也。《毛诗》如《兔置》、《鱼丽》等篇,皆隔句用韵。韩昌黎作《张彻墓铭》,上下韵脚仄平迭用,亦效此体,如此诗三五七句末,叠用薄、麓、谷三字,古韵屋陌相通,岂亦效隔句韵耶?但律诗从无此格,他本江麓作江底,中换一音,则薄谷便不碍矣。考公诗多用江渚,底宜作渚。

李天生日:少陵七律百六十首,惟四首叠用仄字,如《江村》诗,连用局、物二字,考他本「多病所须惟药物」作「幸有故人分禄米」,于局字不叠矣。《江上值水》诗连用兴、钓二字。考黄鹤本,「老去诗篇浑漫兴」作「老去诗篇浑漫与」,于钓字不叠矣。《秋兴》诗连用月、黑二字,考黄鹤本,「织女机丝虚夜月」作「织女机丝虚月夜」,于黑字不叠矣。可见「晚节渐于诗律细」,凡上尾仄声,原不相犯也。

沈约标律诗八病,有平头、上尾、蜂腰、鹤膝等名,不可不知。若大韵、小韵、正纽、旁纽,尚非所重。所谓平头者,前句上二字,与后句上二字同声,如古诗「今日良宴会,欢乐难具陈」。今欢同声,日、乐同声,是平头也。又如「朝云晦初景,丹池晚飞雪」,「飘披聚还散,吹扬凝其威」,四句上二字皆平声,是平头也。又如周王褒诗「高箱照云母,壮马饰当颅。单衣火浣布,利剑水精珠」,四句叠用四物,而每物各用一虚一实字面,亦平头也。又如杜挚诗「伊挚为媵臣,吕望身操竿。夷吾困商贩,宁戚对牛叹。食其处监门,淮阴饥不餐」,叠引古人,皆在句首,是亦平头也。所谓上尾者,上句尾字与下句尾字,俱用平声。虽韵异而声则同,是犯上尾。如古诗「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楼与齐皆平声,又如「庭陬有若榴,绿叶含丹荣」,榴与荣亦平声也。又一句尾字与三句尾字连用同声,是亦上尾。如古诗「客从远方来,遗我一书札。上言长相思,下言久离别」,来、思皆平声。又如「新制齐纨素,皎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圆似秋月」,素、扇皆去声,亦犯上尾矣。其在七律,如杜诗「春酒杯浓琥珀薄」与「误疑茅堂入江麓」,同系人声。王维诗「新丰树里行人度」与「闻道甘泉能献赋」,去声同韵,皆犯上尾也。又如杜《秋兴》诗「西望瑶池降王母,东来紫气满函关。云移雉尾开宫扇,日绕龙鳞识圣颜」,王母、函关、宫扇、圣颜,俱在句尾,未免叠足,亦犯上尾。若「林花著雨胭脂落,水荇牵风翠带长。龙虎新军深驻辇,芙蓉别殿漫焚香」,前联拈落、长二字于句尾,后联移深、漫二字于上面,便不犯同矣。《蔡宽夫诗话》云:蜂腰鹤膝,盖出于双声之变。若五字首尾皆浊音,中一字独清,则两头大而中间小,即为蜂腰。若五字首尾皆清音,中一字独浊,则两头细而中间粗,即为鹤膝矣。今按张衡诗「邂逅承际会」,是以浊夹清,为蜂腰也。如傅玄诗「徽音冠青云」,是以清夹浊,为鹤膝也。旧注以「客从远方来」、「上言长相思」为鹤膝,意不分明。所谓大韵者,如微、晖同韵,上句第一字不得与下句第五字相犯。阮籍诗「微风照罗袂,明月耀清晖」,是也。所谓小韵者,如清、明同韵,上句第四字不得与下句第一字相犯。诗云「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是也。所谓正纽者,如溪、起、想三字为一纽,上句有溪字,下旬再用憩字。庾阐诗「朝济清溪岸,夕憩玉龙泉」,是正纽也。所谓旁纽者,如长、梁同韵,长上声为丈,上句首用文字,下句首用梁字,是亦相犯。诗云「丈夫且安坐,梁尘将欲起」,此旁纽也。在七律如杜诗「远开山岳散江湖」,山、散为正纽。如「丈人才力犹强健」,丈、强为旁纽矣。此外又有双声叠韵之法。《南史》:王元谟问谢庄曰:「何者为双声?何者为叠韵?」答曰:「互、护为双声,磝、碻为叠韵。」《学林新编》曰:双声者,同音而不同韵。叠韵者,同音而又同韵也。如李群玉诗「方穿诘曲崎岖路,又听钩輈格磔声」,诘曲、崎岖,乃双声。钧輈,格磔,乃叠韵也,蔡宽夫曰:如杜诗「卑枝低结子,接叶暗巢莺」,即叠韵也。僧皎然《诗评》曰:沈休文酷裁八病,碎用四声,故风雅殆尽。后人天机不高,多为沈法所媚,懵然随流,溺而不返矣。

冬日有怀李白

顾宸注此诗在天宝四载冬作。诸家谓白未官时,误。鳌按:曾巩《李白集序》:李白至齐、鲁凡两次,初去云梦,之齐、鲁,居徂来山竹溪而入吴,此在天宝三年前明皇未召见时。后至洛阳,游梁、宋,复之齐、鲁,南游淮、泗而再入吴,此在天宝三年后翰林既放归时。杜之怀李,当在四年之冬,此时李复有东吴之游,后《春日怀李》诗云「江东日暮云」,当属五年之春。其《送孔巢父诗》题云「游江东兼呈李白」,亦即五年之春也。

寂寞书斋里①,终朝独尔思②。更寻嘉树传,不忘《角弓》诗③。短褐风霜入④,还丹日月迟⑤。未因乘兴去⑥,空有鹿门期⑦。

上四怀李,下四自叙。朱注公不忘太白,犹季武之不忘韩宣,故有嘉树、《角弓》语。短褐二句,自伤流落蹉跎。空有鹿门期,即前诗「相期拾瑶草」意也。

①曹植诗:「闲房何寂寞。」王勃诗:「书斋望晓开。」

②《诗》:「终朝采绿。」逸诗:「岂不尔思。」

③庾信诗:「更寻终不见。」《左传》:晋韩宣子来聘,公享之,韩子赋《角弓》。既享燕于季氏,有嘉树焉,宣子誉之,武曰:「宿敢不封殖此树以无忘《角弓》。」遂赋《甘棠》、倾注此将一事翻成两句。

④《杜臆》:短褐二句,言贫难炼药,即前诗「苦乏大药资,山林迹如扫」也。朱注《战国策》:邻有短褐。一作裋褐。《史记》:士不得短褐。司马贞曰:短亦作裋。裋,襦也。《贡禹传》:裋褐不完。《王命论》:裋褐之亵。裋,皆音竖。魏文帝令:「衣或短褐不完。」唐人两用之。若少陵「短褐风霜入,还丹日月迟」与「江湖漂短褐,霜雪满飞蓬」,以属对言,不当作裋。陆倕诗:「行止避风霜。」

⑤《神仙传》:药之上者有九转还丹。陶潜诗:「日月不肯迟」。

⑥《世说》:戴安道居剡溪,王子猷雪夜命掉,未至遽反,曰:「乘兴而来,兴尽而返,何必见戴。」张远注《旧唐书》:李白天宝初客游会稽,与吴筠隐于剡下。故有乘兴句。

⑦《后汉书》:庞德公携妻子登鹿门山,采药不返。

李集有《无祠赠杜补阙》诗:「我觉秋风逸,谁言秋气悲。山将落日去,水与晴相宜。烟归碧海少,雁度青天迟。相失各万里,茫然空尔思。」段成式《酉阳杂俎》谓杜补阙即杜子美,公此诗用李诗迟字以和之。其说非也。公遇李时尚为布衣,其投拾遗,在至德乾元间。且补阙、拾遗,官衔不同,岂可强作傅会耶。

洪迈《容斋随笔》云:李太白、杜子美,在布衣时同游梁、宋,为诗酒会心之友。以杜集考之,其称大白及怀赠之作,凡十四五篇。至于太白与子美诗,略不可见。盖杜自谏省出为华州司功,迤逦入蜀,未尝复至东州也。所谓饭颗山带头之嘲,亦好事者所撰耳。

今考:太白集中,有寄少陵二章,一是《鲁郡石门送杜》,一是《沙丘城下寄杜》,皆一时刻应之篇,无甚出色,亦可见两公交情,李疏旷而杜剀切矣。至于天宝之后,间关秦蜀,杜年愈多而诗学愈精,惜太白未之见耳。若使再有赠答,其推服少陵,不知当如何倾倒耶!

春日忆李白

顾注天宝五载春,公归长安,白被放浪游,再人吴,诗必此时所作。

白也诗无敌①,飘然思不群②。清新庾开府③,俊逸鲍参军④。渭北春天树⑤,江东日暮云⑥。何时一樽酒⑦,重与细论文⑧?

上四称白诗才,下乃春日有怀。才兼庾、鲍,则思不群而当世无敌矣。杯酒论文,望其竿头更进也。公居渭北,白在江东,春树春云,即景寓情,不言怀而怀在其中。王嗣奭《杜臆》曰:公怀太白,欲与论文也。公与白同行同卧,论文旧矣。然于别后另有悟人。因忆向所与言,犹粗而未精,思重与论之。此公之笃于交谊也。

①《檀引》:「是为白也母。」句法本此。《史记项羽纪》:「所向无敌。」

②晋曹毗《黄帝赞》:「飘然跨腾鳞。」《诗品》:「曹思王超逸今古,卓尔不群。」

③黄生曰:六朝绮靡,庾、鲍独存气骨。今按:庾新,主五言。鲍逸,主长句。晋《文士传》。张翰善属文,造次立成,辞义清新。任昉《荐士表》:「词赋清新。」《周书》:庾信留长安,迁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④《世说》:边文礼才辩俊逸,孔北海荐于曹公。沈约《任昉墓铭》:「天才俊逸,文雅弘备。」《宋书》:临海王子瑱在荆州,以鲍照文辞赡逸,为前军参军。

⑤江淹诗:「渭北雨声过。」陈子昂诗:「郊园春树平。」

⑥《语林》:王充著《论衡》,中土未有传者,蔡中郎至江东得之。此指浙江之东,充盖会稽上虞人也。朱注江东,即会稽。太白《怀贺监》诗:「欲向江东去,定将谁举杯。稽山无贺老,却棹酒船回。」盖亦以会稽为江东。江淹诗:「日暮碧云合。」

⑦苏武诗:「我有一樽酒,欲以赠远人。」

⑧庾信诗:「论文报潘岳。」

朱鹤龄曰:公与太白之诗,皆学六朝,前诗以李侯佳句比之阴铿,此又比之庾鲍,盖举生平所最慕者以相方也。王荆公谓少陵于太白,仅比以鲍、庾,阴铿则又下矣。或遂以「细论文」讥其才疏也,此真瞽说。公诗云「颇学阴何苦用心」,又云「庾信文章老更成」,又云「流传江鲍体,相顾免无儿。」公之推服诸家甚至,则其推服太白为何如哉!荆公所云,必是俗子伪托耳。

《遁斋闲览》云:王荆公编杜、欧、韩、李四家诗。或问公云:「子编四诗,以杜为第一,李为第四,岂白之才格词致不逮子美耶?」公曰:「太白歌诗,豪放飘逸,人固莫及,然其格止于此而已,不知变也。至于子美,则悲欢穷泰,发敛抑扬,疾徐纵横,无施不可。故其诗有平淡简易者,有绮丽精确者,有严重威武若三军之师者,有奋迅驰骤若泛驾之马者,有淡泊闲静若山谷隐士者,有风流酝藉若贵介公子者。盖公诗绪密而思深,观者苟不能臻其阃奥,未易识其妙处,夫岂浅近者所能窥哉。此子美所以光掩前人,而后来无继也。元稹谓兼人所独专,斯言信矣。」杨万里诚斋田:太白之诗,列子之御风也。少陵之诗,灵均之乘桂舟、驾玉车也。无待者,神于诗者欤?有待而未尝有待者,圣于诗者欤?徐仲车曰:太白之诗,饥鹰瞥汉。少陵之诗,骏马绝尘。严沧浪曰:少陵之侍法如孙吴,太白之诗法如李广。孙器之曰:太白如淮安鸡犬,遗响白云,核其归存,恍无定处。独少陵如周公制作,后世莫能拟议。杨慎升庵曰:太白诗,仙翁剑客之语。少陵诗,雅士骚人之词。比之于文,太白则《史记》,少陵则《汉书》也。

王世贞曰:五言律,七言歌行,子美神矣,七言律,圣矣。五七言绝,太白神矣,七言歌行,圣矣,五言次之。太白之七言律于美之七言绝,皆变体为之可耳。又曰:十首以前,少陵较难入。百首以后,青莲较易厌。扬之则高华,抑之则沉实,有色有声,有气有骨,有味有态,浓淡浅深,奇正开阖,各极其则,吾不能不服膺少陵。

胡应麟曰:才超一代者李也,体兼一代者杜也。李如星悬日揭,照耀太虚。杜若地负海涵,包罗万汇。李唯超出一代,故高华莫并,色相难求。杜唯兼综一代,故利钝杂陈,巨细咸蓄。又曰:李才高气逸而调雄,杜体大思精而格浑。超出唐人而不离唐人者,李也。不尽唐调而兼得唐调者,杜也。

送孔巢父谢病旧游江东兼呈李白

朱注此诗乃天宝中在京师作。唐注时蔡侯饯别巢父,公在筵上赋此。《唐书》:孔巢父,字弱翁,冀州人,早勤文史,少与韩准、李白、裴政、张叔明、陶酒隐居徂徕山,时号竹溪六逸。朱注江东乃浙江以东。《晋书》:谢安被召,历年不至,遂栖迟东土。王羲之既去官,遍游东中诸郡。皆谓会稽也,又云:考史,巢父以辞永王璘辟署知名,广德中始授右卫兵曹参军。意巢父在天室间尝游长安,辞官归隐,史不及载耳。旧注云:巢父察永王必败,谢病而归,公作此送之。大谬。

巢父掉头不肯住①,东将入海随烟雾②。诗卷长留天地间③,钓竿欲拂珊瑚树④。

此叙巢父往江东。孔之东游,志在遁世引年,故篇中多言神仙事。

①《庄子》:鸿蒙拊髀雀跃掉头曰:「吾弗知。」陶潜诗:「彭祖爱永年,欲留不得住。」

②《吏记秦始皇纪》:「方士徐市等人海求神药。」江淹诗:「乘鸾向烟雾。」

本集注巢父有《徂徕集》行于世。古诗:「人生天地间。」

④东游近海,故引珊瑚树。魏文帝诗:「遥望大海涯,钓竿何珊珊。」《述异记》:郁林郡有珊瑚市,海客市珊瑚处也。珊瑚碧色,生海底,一树数枝,枝间无叶,大者高五六尺。《西京杂记》:积草池中有珊瑚树,高一丈二尺,一本三柯,上有四百六十二条,是南越王赵佗所献,号为烽火树,至夜光景常欲然。赵曰:珊瑚树生海底石上,故以拂言之也。

深山大泽龙蛇远①,春寒野阴风景暮②。蓬莱织女回云车③,指点虚无是征路④。

此写东游景事。龙蛇山泽,况其归隐之迹。春寒野阴,纪其别去之时。蓬莱征路,言当有同志契合也。

①《左传》:「深山大泽,实生龙蛇。」

②《汉成帝纪》:阳朔元年二月,春寒。颜延之诗:「庭昏见野阴。」宋武帝诗:「粤值风景和。」

③蓬莱在东海之中,织女为吴越分野,故用之。别本作仙人玉女,稍泛。《汉郊祀志》:蓬莱、方丈、瀛洲为三神山。织女,见二卷《赠张垍》诗注。司马相如《大人赋》:「排阊阖而入帝宫,载玉女而与之俱归。」后汉桓君山《仙赋》:「乘凌虚无,洞达幽明,诸物皆见,玉女在傍。」傅玄诗:「云为车兮风为马。」陶隐居《真诰》:「朱关内真,以云车虚辕相适。」

④《抱朴子》:「莫不指点之。」《史记》:老子所贵道,虚无因应。《大人赋》:「乘虚无而上假。」陈子昂诗:」离亭暗风雨,征路入云烟。」

自是君身有仙骨①,世人那得知其故②。惜君只欲苦死留③,富贵何如草头露④。

此称其隐志已决,爱惜而苦留,此世人不知巢父者。富贵如草露,此巢父独有仙骨也。

①葛洪《神仙传刘根传》:神人曰:「汝有仙骨,故得见吾耳。」又:严青居贫,忽有人以一卷素书与青,曰:「汝有仙骨,应得长生。」

②鲍照诗:「旁人那得知。」《诗》:「憯不知其故。」

③苦死留,虽用方言,然亦有所本。《庄子》:「苦死者。」《世说》:羊孚食毕便退,遂苦相留。

④李峤诗:「富贵荣华能几时。」《述征记》:八月一日作五明囊,盛草头露,洗眼,眼明。《商君传》:「君之危若朝露。」

蔡侯静者意有馀①,清夜置酒临前除②。罢琴惆怅月照席③,几岁寄我空中书④。南寻禹穴见李白⑤。道甫问讯今何如⑥。

结出送孔呈李之意。置酒者蔡也;惆怅者公也,寄书道讯者孔也,宾主一齐收拾矣。此章前三段,各四句。末段,六句收。

①梦弼谓:蔡侯为人恬静而意气有馀。今按:谢灵运诗:「还得静者便。」公三用之。如《贻阮隐居》诗云「贫知静者性。」《寄张彪》诗云「静者心多妙。」师氏以静为蔡侯名,误矣。

②魏文帝诗:「清夜延宾客。」陆机诗:「置酒高堂。」前除,庭前阶除也。王勃诗:「倾影赴前除。」

③沈佺期诗:「罢琴明月夜。」楚辞:「惆怅兮而私自怜。」注:「惆怅,悲哀也。」

④陶弘景《左仙公萧公碑》:有人漂海,随风吵漭无垠,忽值神岛,见人授书一函,题曰:「寄葛公。」令归吴达之,上云神仙事。钱笺《西溪丛语》:空中书,用史宗事,乃蓬菜仙人也。洪庆善云「雁足书」,非是。朱注《梁高僧传》:蓬莱道人,寄书小儿至广陵白兔埭,令其捉杖飘然而往,足下时闻波涛。或云:有商人海行,见一沙门求寄书史宗。同侣欲看书,书著船不脱,及至白兔埭,书飞起就宗,宗接而将去。宗后憩上虞龙山寺,会稽谢邵、魏迈之等皆师焉。《列子》:「夫天地,空中之一细物。」《南史》:褚翔少有孝行,闻空中弹指。

⑤《史记自序》:「上会稽,探禹穴。」周珽注:禹穴有两处,蜀之石泉,禹生之地,古碑刻有太白书「禹穴」二字。今绍兴会稽亦有禹穴,乃窆所也。天宝初白居会稽,故云。南寻句,一作「若逢李白骑鲸鱼」。按:骑鲸鱼,出《羽猎赋》。欲传太白醉骑鲸鱼,溺死浔阳,皆缘此句而附会之耳。

⑥古诗:「幸可广问讯。」

王洙曰:一本云:「巢父掉头不肯住,东将入海随烟雾。书卷长携天地间,钓竿欲拂三珠树。我拟把袂苦留君,富贵何如草头露。深山大泽龙蛇远,花繁草青春日暮。仙人玉女回云车,指点虚无引归路。若逢李白骑鲸鱼,道甫问讯今何如。」按:别本止十二句,语虽简净,然少宕逸风神,还依诸家本为正。

刘勰曰:七言成章,必优柔和平。长短措词,贵抑扬顿挫。

范梈曰:七言古诗,要铺叙,要开合,要风度,要迢递、险怪、雄峻、铿锵,忌庸俗软腐,须是波澜开合,如江海之波,一波未平,一波复起。又如兵家之阵,方以为正,又复为奇,方以为奇,忽复是正,奇正出入,变化不可纪极。备此法者,唯李、杜也。开合灿然,音韵锤然,法度森然,学问充然,义论超然。又曰:七言长古,篇法有八:曰分段、过段、突兀、字贯、赞叹、再起、归题、送尾。分段如五言,过段亦如之。稍有异者,突兀万仞,则不用过句,陡顿便说他事。杜诗大多如此,岑参专尚此法,为一家数。字贯,前后重三叠四,用两三字贯串,极精神好诵,岑参所长。赞叹如五言。再起且如一篇三段,说了前事,再提起从头说去,谓反覆有情,如《魏将军歌》、《松子障歌》是也。归题,乃本末一二句,缴上起句,又谓之顾首,如《蜀道难》、《古别离》、《洗兵马行》是也。送尾,则生一段馀意结末,或反用,或比喻用,如《坠马歌》曰「君不见嵇康养生被杀戮」,又曰「如何不饮令人哀」。长篇有此,便不迫促,甚有从容意思。

王世贞曰:歌行有三难,起调一也,转节二也,收结三也。惟收为尤难。如作平调,舒徐绵丽者,结须为雅词,勿使不足。奔腾汹涌,驱突而来者,须一截便住,勿留有馀。中作奇语,峻夺人魄者,须令上下脉相顾,一起一伏,一顿一挫,有力无迹,方成篇法。又曰:李杜歌行之妙,冠于盛唐。咏之使人飘扬欲仙者,太白也。使人慷慨激烈,歔欷欲绝者,子美也。

谢榛曰:七言长古之法,如波涛初作,一层紧一层,拙句不失大体,巧句不害正气,铺叙意不可尽,力不可竭,贵有变化之妙。

胡应麟曰:五言古至两汉,无论中才,即大匠国工,履冰袖手。七言古,苟天才雄赡,而刻意前规,则纵横排荡,滔滔莽莽,千言不穷,点笔立就,无不可者。然五古才力不足,可勉而能。七古非才力有馀,断不至此也。又曰:七言长歌,非博大雄浑,横逸浩瀚之才,鲜克办此。盖歌行不难于师匠,而难于赋授;不难于挥洒,而难于蕴藉;不难于气概,而难于神情;不难于音节,而难于步骤;不难于胸腹,而难于首尾。学者须寻其本色,即千言钜什,亦不使有一字离去,乃为善耳。又曰:七言歌行,垂拱四子,词极藻艳,然未脱梁陈也。张、李、沈、宋,稍汰浮华,渐趋平实,唐体肇矣,然而未畅也。高、岑、王、李,音节鲜明,情致委折,浓织修短,得衷合度,畅矣,然而未大也。太白、少陵,大而化矣,能事毕矣。降而钱、刘,神情未远,气骨顿衰。元相白傅,起而振之,敷演有馀,步骤不足。昌黎而下,门户竞开,卢金之拙扑,马异之庸猥,李贺之幽奇,刘叉之狂谲,虽浅深高下,材局悬殊,要皆曲径旁蹊,无取大雅。张籍、王建,稍为真淡,体益卑卑。庭筠之流,更事绮绘,渐入诗馀,古意尽矣。又曰:初唐七言古,以才藻胜,盛唐以风神胜,李、杜以气概胜,而才藻风神称之,加以变化灵异,遂为大家。又曰:李、杜歌行,虽沉郁逸宕不同,然皆才大气雄,非子建、渊明判不相入者比。又曰:古诗窘于格调,近体束于声律,唯歌行大小短长,错综阖辟,素无定体,故极能发人才思。李、杜之才,不尽于古诗,而尽于歌行。

今夕行

鹤注诗言「咸阳客舍一事无」,当是天宝五年,自齐赵西归至长安时作。

今夕何夕岁云徂①,更长烛明不可孤②。咸阳客舍一事无③,相与博塞为欢娱④。冯陵大叫呼五白⑤,袒跣不肯成枭卢⑥。英雄有时亦如此⑦,邂逅岂即非良图⑧。君莫笑,刘毅从来布衣愿,家无儋石输百万⑨。

此诗见少年豪放之意。除夕博戏,呼白而不成枭,因作自解之词。末引刘毅输钱,以见英雄得失,不系乎此也。《庚溪诗话》:澄江朱正民曰:今夕岁徂;值除夜也。更长烛明,夜守岁也。客舍无事而博塞,旅中借以遣兴也,在他时则不暇为此矣。不可孤,言不负此夕。冯陵,意气发扬貌。袒跣,袒臂跣足也。《杜臆》:邂逅良图,谓失意中偶然遭遇,便成良缘,此贫人意想之词。

①《诗》:「今夕何夕。」韦孟诗:「岁月其徂,年其逮耈。」

②《楚辞》:「兰膏明烛,华灯错些。」

③《三辅黄图》:秦都咸阳,山水俱在其南,故名咸阳。《唐书》:武德元年,析泾阳始平置咸阳县,属京兆府。潘岳议:「客舍洒扫,以待征旅。」

④《庄子》:「问谷何事,则博塞以游。」苏武诗:「欢娱在今夕。」

⑤《左传》:「冯陵我城郭。」《英雄记公孙瓒传》:「扬尘大叫,直前冲突。」《招魂》:「成枭而牟,呼五白些。」

⑥《吴越春秋》:「肉袒徒跣。」后汉杜笃《论都赋》:「莫不袒跣稽颡。」

⑦应劭《人物志》:「草之秀者为英,兽之特者为雄。」故人之文武茂异,取名于此。聪明秀出渭之英,胆力过人谓之雄。陆机诗:「英雄有屯邅。」

⑧《诗》:「邂逅相遇」。陆机诗:「行矣勉良图。」

⑨《晋书刘毅传》:毅于东堂聚樗蒱大掷,一判应至数百万,馀人并黑犊以还,惟刘裕及毅在后。毅次掷得雉,大喜,绕床叫谓同坐曰:「非不能卢,不事此耳。」裕恶之,因桵五木久之,曰:「老兄试为卿答。」既而四子俱黑,一子转跃未定,裕厉声喝之,即成卢。又《慕容宝传》:宝与韩黄、李根等樗蒱,誓之曰:「世云樗蒱有神,若富贵可期,频得三卢。」于是三掷尽卢,宝拜而受赐。《前汉蒯通传》:「守儋石之禄。」《扬雄传》:「家无儋石之储。」应劭《汉书注》:齐人名罂为儋石,受米二斛。《南史》:刘毅家无儋石储,樗蒱一掷百万。

附考:王逸《楚辞注》:投六箸,行六棋,故云六博。许慎《说文》:博,局戏,六箸,十二棋也。鲍宏《博经》:用十二棋,六白六黑,所掷投谓之琼,琼有五采。潘鸿曰:古大博则六棋,小博则十二棋,故王、许说不同。《说文》:簺,行棋相塞谓之塞。鲍宏《塞经》:塞有四采,塞四乘五是也。至五即格不得行,故谓之格五。《招魂》王逸注:倍胜为牟,五白,博齿也。言已箸棋,当成牟胜,射张食棋,下逃子窟,故呼五白以助投也。师氏曰:五白,即今之骰子。李白云:连呼五白行六博。《战国策》:王不见夫博之用枭耶?欲食则食;欲握则握。补注:正义云:博头有刻为袅鸟形者,掷得袅者,合食其子,食者行棋。握,不行也。《晋张重华传》:谢艾曰:袅者,邀也。六博得袅者胜。邵注:枭卢以五木为采,有枭、卢、雉、犊之形,卢多者为胜。卢,犬名。《唐国史补》:崔师本好为古樗蒱,其法三分其子三百六十,限以二关,人执六马,其骰五枚,上黑下白,黑者刻二为犊,白者刻二为雉。掷之全黑为卢,二雉三黑为雉,二犊三白为犊,全白为白。四者,贵采也。开、塞、■、秃、撅、袅六者,杂采也。贵采得连掷,得打马,得过关,馀则否。程大昌《演繁露》:卢在樗蒱为最高之采,枭固为善齿,而杀枭者又当得隽,则袅之采品,非卢比也。杜概言枭卢,亦恐未详。朱注不肯成枭卢,正用刘毅事,兼举六博之袅者,以樗蒱本博类也。昌黎诗:「六博在一掷,袅卢叱回旋。」语与此同。

赠特进汝阳王二十二韵

鹤注《旧史》:天宝初,璡终父丧,加特进,九载卒。考宁王宪以开元二十九年十一月薨,天宝三载,璡丧服方终,必其年二月封璡以嗣宁王,并加特进也。公于开元二十四年下考功第,去游齐赵八九年,其归长安当在天宝四五载间。《壮游》诗云:「赏游实贤王,曳裾置醴地。」正其时也。梁权道编在十一载,非。《唐书》:文散阶正二品曰特进。

特进群公表①,天人夙德升②。霜蹄千里骏③,风翮九霄鹏④。

首从特进叙起。上二言位以德升,下二言德以位显。夙德句,领下两段。

①《汉官仪》:诸侯功德优盛,朝廷所敬异者,赐位特进,在三公下。《书》:「群公既皆听命」。表,表帅也。

②《貌略》:邯郸淳见曹植才辩,对其所知,叹为天人。《后汉齐武王传》:「名儒宿德,莫不造门。」应璩书:「王肃以宿德显授。」夙德。早成之德也。

③《庄子》:「马蹄可以践霜雪」。《汉书》:武帝谓刘德为千里驹。

④陆机诗:「苟无凌风翮。」《庄子》:「鹏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搏扶摇而上者九万里。」支遁诗:「九霄落芳津。」

服礼求毫发①,惟忠忘寝兴②。圣情常有眷③,朝退若无凭④。仙醴来浮蚁⑤,奇毛或赐鹰⑥。清关尘不杂⑦,中使日相乘⑧。

此言其尊君谦己之德。惟忠,故帝常眷注。服礼,故势不敢凭。醴、鹰遣使,申言圣眷。门关不杂,正见无凭。

①《忠经》:「被服礼乐。」钟繇表:「不差毫发。」《贾子新书》:十毫曰发,十发曰厘。

②庾信诗:「惟忠复惟孝。」江淹诗:「寝兴何时平。」

③孔焘诗:「圣情想区外。」沈约《齐安陆昭王碑文》:「皇情眷眷」。

④按:郑继之善夫云:若无凭,犹汉高失萧何若失左右手意。此说非也。诗主汝阳,不主明皇,还依王洙作不挟贵为是。卢注如汉吴王濞、梁孝王皆以有所凭而致祸败,河间献王、东平王苍皆以无所凭而得令名。只若无凭三字,可为千古藩王法矣。

⑤戴皓诗:「安平酝仙酒。」《汉书》:楚元王敬礼申公、穆生,每置洒,尝为穆生设醴。《释名》:「酒有泛齐浮蚁。」曹子建《七启》:「浮蚁鼎沸,酷烈馨香。」

⑥陶潜诗:「毛色奇可怜。」

⑦《会稽典录》:「丁宽门无杂宾。」陶潜诗:「户庭无尘杂。」

⑧《前汉田横传》:「中使还报。」《吴志朱然传》:「中使医药口食之物,相望于道。」

晚节嬉游简①,平居孝义称②。自多亲棣萼③,谁敢问山陵④。学业醇儒富⑤,辞华哲匠能⑥。笔飞鸾耸立,章罢凤鶱腾⑦。精理通谈笑⑧,忘形向友朋⑨。寸长堪缱绻⑩,一诺岂骄矜(11)。

此详述生平善迹,皆夙德所致也。晚节四句,称其孝友。学业四句,称其文翰。精理四句,称其交谊。棣萼承义,山陵承孝,鸾凤言其书法,初举笔,后成章也。谈笑而有精理,此得之于学问者,寸长、一诺,能好善而无德色矣。

①张景阳诗:「晚节悲年促。」曹植《铜雀台赋》:「从明后而嬉游兮。」

②嵇康诗:「念我平居时。」《高士传》:汉姜岐,少修孝义,乡曲归仁。

③《诗》:「棠棣之华,萼不….。」明皇尝造华萼相辉之楼,以友爱诸王。此言汝阳能善于兄弟也。汉中王瑀,即汝阳之弟。

④光武沼:「无为山陵陂池,裁令流水而已。」《旧唐书》:宁王薨,谥曰让皇帝,葬桥陵,号惠陵。璡上表恳辞。朱注此所谓不敢问山陵也。吴任臣注:梁竟陵王萧子良,乞停止山陵,不许。

⑤《南齐杜栖传》:「学业清标,后来之秀。」《贾山传》:「所言涉猎书记、不能为醇儒。」

⑥《齐书》:「卢询有术学,文辞华美。殷仲文诗:「哲匠感萧晨。」

⑦吴质《答太子笺》:「摛藻下笔,龙鸾之文奋矣。」张怀瓘《书录》:许圉师见太宗书曰:「凤翥鸾回,实古今书圣。」

⑧王僧达诗:「精理亦道心」。《颜氏家训》:「韩兰英甚有名篇,又善谈笑。」

⑨《庄子》:「养志者忘形」。阮瑀诗:「友朋集光辉」。

⑩沈约《与范述曾书》:「微表寸长。」《左传》:「缱绻从公。」傅咸诗:「缱绻情所希。」邵注:「缱绻,反覆固结之意。」

(11)《吏记季布传》:曹丘生谓布曰:「得黄金百斤,不若得季布一诺。」《魏国策》:公子意骄矜而有自功之色。庾信《周齐宪王碑》:「不自骄矜,谦光下物。」

已忝归曹植①,何如对李膺②。招要恩屡至③,崇重力难胜④。披雾初欢夕⑤,高秋爽气澄⑥。樽罍临极浦⑦,凫雁宿张灯⑧。花月穷游宴⑨,炎天避郁蒸⑩。砚寒金井水(11)。檐动玉壶冰(12)。

此感王接遇之厚。以曹植比汝阳,自谦不如王粲辈,故曰已忝。又以杜密自比,见汝阳可方李膺,故云何如。初宴在秋,故见凫宿灯张。后宴在夏,故见井水壶冰。中间花月之游,当属春时,所谓招要崇重也。

①《魏志》:曹植封陈王,谥曰思。《诗》:「无忝尔所生。」注云:「忝,辱也。」

②《后汉书》:杜密与李膺俱坐党锢而名行相次,时人亦称李杜焉。

③谢瞻诗,「辍策共骈筵,并坐相招要。」

④《晋书山涛传》:「礼秩崇重。」

⑤《世说》:卫瓘见乐广曰:「见此人若披云雾而睹青天。」《北史》:李绘仪容端伟,邢晏曰:「若披云雾,如对珠玉。」

⑥何逊诗:「萧索高秋暮。」《世说》:王徽之为桓冲参军,以手扳拄颊云:「西山朝来致有爽气。」

⑦《周礼》:「司尊彝,再献用两象尊,皆有罍。」注:罍,所以副贰其尊也。《礼图》:六彝为上,受三斗。六尊为中,受五斗。六罍为下,受一斛。《楚辞》:「望涔阳兮极浦。」

⑧《西京杂记》:梁孝王好宫室苑囿之乐,筑兔园,园有雁他,池间有鹤洲凫渚。陆机诗:「飞鸣乱凫雁。」《汉书外戚传》:「张灯烛,设帏帷。」

⑨阴铿诗:「花月分窗进,苔草共阶生。」何劭诗:「游宴绸缪。」《梁书》:建安王爱文学之士,日与游宴。

⑩颜延之诗,「炎天方埃郁。」《子夜歌》:「郁蒸仲暑月。」

(11)《西征记》:太极殿前有金井。

(12)鲍照诗:「清如玉壶冰。」

瓢饮惟三径①,岩栖在百层②。谬持蠡测海③,况挹酒如渑④。鸿宝宁全秘⑤,丹梯庶可凌⑥。淮王门有客⑦,终不愧孙登⑧。

末段自叙,喜见知于王也。瓢饮岩栖,言身本隐逸。蠡测海,王德之深。酒如渑,王恩之渥。《杜臆》:公自居淮王门客,而云不愧于孙登,盖嵇康所遇非时,公所与游,则贤王而当盛世也。末乃宾主兼收,各见品格。此章上句起,中后十二句者两段,八句者两段,章法匀称。

①《逸士传》:许由手捧水饮,人遗一瓢,饮讫挂木上,风吹沥沥有声,由以为烦,去之。嵇康《高士传》:蒋诩,社陵人。诩为兖州,王莽居宰衡,诩移疾归杜陵,荆棘塞门,舍中三径,终身不出。

②嵇康书:「尧舜之君世,许由之岩栖。」百层,高山也。《西京赋》:「井干叠而百层。」

③《东方朔传》:「以管窥天,以蠡测海。」注:「蠡,瓠勺也」。《韵会》:「螺,亦作蠡。」

④《诗》:「不可以挹酒浆」。《左传》:「有酒如渑。」

⑤《刘向传》:淮南王有枕中鸿宝苑秘书。《神仙传》:淮南王安,作内书二十二篇,又中篇八章,言神仙黄白之事,名为《鸿宝》。《万毕》三卷,论变化之道,凡十万言。

朱注谢灵运诗:「躧步陵丹梯。」注:「丹梯,升阶也。」又诗:「即此陵丹梯。」注:谓山也。二注不同。邵注以丹梯为山上升仙之路,当从前说。

⑦《神仙传》「淮南王安,好方术,养士数千人,有八公诣门,皆须眉皓白。王薄其老,八公俄变为童子。

⑧《晋隐逸传》:孙登居汲郡北山,好读《易》,抚一弦琴,嵇康从之游,三年,问其所图,终不答。将别,乃曰:「子才多识寡,难免于今之世矣。」康不能用,果遭非命,乃作《幽愤》诗曰:「昔惭柳下,今愧孙登。」

王嗣奭《杜臆》云:用十蒸韵,颇难。此篇二十二韵,收取殆尽,须看其落韵之巧。陵字作凌,可免重复。凌,超越也。

胡应麟曰:杜排律五十百韵者,极意铺陈,颇伤芜碎。盖大篇冗长,不得不尔。惟赠汝阳、哥舒、李白、见素诸作,格调精严,体骨匀称。每读一篇,无论其人履历,咸若指掌,且形神意气,踊跃毫楮,如周昉写生,太史序传,逼夺化工。而杜从容声律间,尤为难事,真古今绝诣也。又曰:凡排律起句,极宜冠冕雄浑,不得作小家语。唐人可法者,卢照邻「地道巴陵北,天山弱水东」,骆宾王「二廷归望断,万里客心愁」,杜审言「六位乾坤动,三徽历数迁」,沈昉期「阊阖连云起,岩廊拂雾开」,玄宗「钟鼓严更曙,山河野望通」,张说「礼乐逢明主,韬钤用老臣」,李白「独坐清天下,专征四海隅」,高适「云纪轩皇代,星高太白年」,此类最为得体。

赠比部萧郎中十兄

原注:甫从姑之子。

《唐书》:比部属刑部,郎中、员外各一人。诗云「漂荡」「沉埋」,又云「归老任乾坤」,此必天宝六载应诏退下后所作。黄氏谓在未献赋之前,是也。

有美生人杰①,由来积德门②。汉朝丞相系,梁日帝王孙③。蕴藉为郎久④,魁梧秉哲尊⑤。词华倾后辈⑥,风雅蔼孤鶱⑦。

此从萧公叙起。首句推本从姑,三四称其家世,五六记官职人品,七八记文章才望。

①《诗》:「有美一人。」《桓玄传》:刘裕风骨不恒,盖人杰也。

②《开皇神告录》曰:隋开皇末,有老翁诣唐高祖,从容置酒,语及时事,曰:「公积德之门,负至贵之表。」

③《唐书世系表》:萧氏出自姬姓,汉有丞相酂文终侯何。萧氏定著二房,一曰皇舅房,一曰齐梁房。齐梁房即梁武帝之后。

④《汉书薛广德传》:「为人温雅有蕴藉。」颜师古注:「蕴,言如酝酿。藉,有所荐藉。」又曰:「道其宽博厚重也。」《汉书》:冯唐白首为郎。

⑤《周勃传》:「魁梧奇伟。」《前汉注》:「梧音忤。」《后汉注》:「梧音吾。」今从后音。《书》:「经德秉哲。」《王俭传》:俭体道秉哲,风字渊赡。

⑥《蔡邕传》:「后辈被遣。」

⑦钟嵘云:文约意广,取效风雅。《正韵注》:「霭,云集貌。」霭孤鶱,如鸟之飞鶱云际也。他本作蔼字,误。蔼,多也。朱注骞、鶱音义各异。骞,去乾切,马腹热。鶱,虚言切,鸟飞貌。

宅相荣烟戚①,儿童惠讨论②。见知真自幼③,谋拙愧诸昆④。

次叙亲谊交情,乃上下关钮。见知,指萧。谋拙,自谓。诸昆,谓萧氏兄弟。

①《晋魏舒传》:舒少孤,为外家宁氏所养。宁氏起宅,相宅者云:「当出贵甥。」舒曰:「当为外氏成此宅相。」后果为公。赵曰:萧系杜家外甥,故比之魏舒。

②潘岳《闲居赋》:「昆弟斑白,儿童稚齿。」潘徽诗:「篇章极讨论。」

③任昉《赠王僧孺诗》:「唯子见知,唯馀知子。」

④隋孙万寿诗:「粤馀非巧宦,少小拙谋身。」洙曰:公与萧为姑舅之昆仲。

漂荡云天阔①,沉埋日月奔②。致君时已晚③,怀古意空存④。中散山阳锻⑤,愚公野谷村⑥。宁纡长者辙⑦,归老任乾坤⑧。

未承谋拙意,自叹不遇。言漂泊沉沦,无复遭际矣。唯有学中散、愚公,玩世隐身而已。从此归老旧乡,不烦萧之枉驾也。此章前后各八句,中间四句。

①古诗:「漂荡水无根。」《庄子》:「黄帝得之以游云天。」谢灵运诗:「岂若登云天。」

②《吴越春秋》:伍尚曰:「其遂沉埋,亦吾所喜。」《黄庭经》:「高奔日月吾上道。」

③应璩《与弟书》:「思致君于唐虞。」

④傅亮《修张良庙教》:「抒怀古之情,存不刊之烈。」

⑤《嵇康传》:康与魏宗室婚,拜中散大夫,居山阳,性绝巧而善锻,宅中有一柳树甚茂,每复月居其下以锻。朱注《急就篇注》:凡金铁之属,椎打而成器者谓之锻。

⑥《说苑》:齐桓公逐鹿,入谷中,见一老公,问为何谷,对曰:「为愚公之谷,以臣名之。臣故畜牸牛,生子大,卖之而买马。少年曰:『牛不能生马。』遂持驹去。邻人以臣为愚,故名愚公谷。」《水经注》:时水又北径杜山,北有愚公谷。

⑦陶渊明曰:「王公纡辙。」注:「纡辙,犹言在驾。」

⑧《汉书》:邴汉以清行徵为京兆尹,遂归老于乡里。乾、坤,本《易》卦名。孔子《易传》以此为天地之称。

奉寄河南韦尹丈人

原注:甫故庐在偃师,承韦公频有访问,故有下句。

鹤注《旧唐书韦济传》:天宝七载,为河南尹,迁尚书左丞。《唐地理志》河南府偃师注云:天宝七载,尹韦济以北坡道迂,自县东山下开新道,通孝义桥。则诗当作于是年。诗云「章甫尚西东」,又云「江湖漂短褐」,「周流道术空」,可知是时公又去京师而他矣。意在近畿,故云奉寄。是年韦方拜左丞,公又有两诗赠之。谓之赠,则归京师后投赠也。

有客传河尹,逢人问孔融①。青囊仍隐逸②,章甫尚西东③。鼎食分门户④,词场继《国风》⑤。尊荣瞻地绝⑥,疏放忆途穷⑦。

首段,宾主并叙。上四述存问之语,下四感垂注之情。李膺比韦,孔融自喻。隐逸、西东,伤公之困穷潦倒。鼎食,称韦家世。词场,称韦文翰。尊荣属韦,瞻者在公,疏放属公,忆者在韦也。《重游何氏》诗,先提「将军有报书」,而接以倒衣二句,即报书语也。此提「逢人问孔融」,而接以青囊二句,即所问意也。

①《诗》:「有客有客。」《后汉孔融传》:河南尹李膺,不妄接士,融年十岁,造门与交。

②《晋书郭璞传》:璞尝受业于郑公,得青囊书九卷,遂开洞五行。《抱朴子》:「褒隐逸之士。」

③《记儒行》:孔子居宋,冠章甫之冠。《檀弓》:「丘也,东西南北之人也。」

④《家语》:「子路仕卫,列鼎而食。」夏侯湛《抵疑》:承门户之业,受过庭之训。韦氏有大小两逍遥房,故云分门户。

⑤《旧唐书》:济以词翰闻,制《先德》诗四章,辞致高雅。杜审言诗:「岩谷卧词场。」《国风》,《毛诗》也。钟嵘《诗品》:「子建诗原出《国风》,卓尔不群。」

⑥尊荣二字,出《孟子》。任昉《齐景陵行状》:「地尊礼绝,亲贤莫贰。」

⑦向秀《思旧赋序》:「嵇志远而疏,吕心旷而放。」阮籍诗:「途穷能无恸。」

浊酒寻陶令①,丹砂访葛洪②。江湖漂短褐③,霜雪满飞蓬④。牢落乾坤大⑤,周流道术空⑥。谬惭知蓟子⑦,真怯笑扬雄⑧。

此自叙途穷,以答所问之意。浊酒二句,言隐逸之状。江湖二句,言东西之迹。牢落、周流,对章甫言,不敢以孔子自方也。惭蓟、怯雄,对青囊言,不欲居郭璞,而以子云自命也。知指韦丈,笑指他人。

①陶潜诗:「浊酒且自陶。」

②葛洪丹砂,见前。

③陶潜诗:「江湖多贱贫。」

朱注霜雪,喻头白也。张正见诗:「鬓似雪飘蓬。」《诗》:「自伯之东,首如飞蓬。」

⑤司马相如《上林赋》:「牢落陆离。」郭璞曰:「群奔走也。」李善云:犹辽落也。曹植诗:「牢落冥冥。」

⑥《说苑》:孔子周流应聘。《庄子》:「人相忘乎道术。」

⑦《后汉方术传》:蓟子训有神异之道,既到京师,公卿以下候之者,坐上常数百人。

⑧《扬雄传》:雄草《太玄》,或嘲雄以玄尚白。雄作《解嘲》曰:「子徒笑我玄之尚白,我亦笑子之病甚,不遭臾跗、扁鹊。」卢注公《秋述》云:「扬子云草《玄》寂寞,多为后辈所亵。」意正相同。

盘错神明惧①,讴歌德义丰②。尸乡馀土室③,谁话祝鸡翁④。

末称颂河尹,仍归结见问之意。盘错,言才堪经世。讴歌,言化能及人。尸乡系公旧居。谁话鸡翁,唯韦独见问耳。《杜臆》:杜公赠人诸诗,大概前半颂所赠,后截乃自陈。此独参错转接,承顶呼应,脉理极细。此章,前二段各八句,后段四句收。

①《后汉虞诩传》:诩为朝歌长,曰:「不遇盘根错节,何以别利器。」治政咸称神明。神明惧,犹言鬼神畏其精锐。

②陆云《赠汲郡太守》诗:「之子于行,民固讴歌。」《左传》:敬奉德义。《淮南子》:德义足以怀天下之民。朱注《唐书》称济文雅,能修饰政事,所至以治称。此诗盘错二语,乃是实录。

③《诗正义》:河南偃师县西二十里,有尸乡亭。《水经注》:阳渠水,又东流,经汉广野君郦食其庙南。庙在北山上,成公绥所谓偃师西山,即陆士衡会王辅嗣处也。此山即祝鸡翁之故居。《后汉袁闳传》:闳四周筑土于庭,以为房室。王绩诗:「土室映山斜。」鹤注土室,谓依土山以为室,如《宿赞公土室》诗云「土室延白光,松门耿疏影」是也。诸社庐与墓多在河南偃师,故《凭孟仓曹觅土娄旧庄》诗:「平居丧乱后,不列洛阳岑。」则丧乱之前,公屡到矣。自开元二十九年酹远祖于洛之首阳,及天宝元年为姑万年县君制服作铭,三年为皇甫妃范阳太君卢氏作志,皆在河南也。所以公殁又归袝于偃师。

④《列仙传》:祝鸡翁者,洛阳人也,居尸乡北山下,养鸡百,年馀鸡至千头,皆有名字,欲取呼则种别而至。卖鸡及子得千馀万,辄置钱去之。钱笺《风俗通》:呼鸡朱朱。俗说鸡本朱公化为之,至今呼鸡皆朱朱也。《说文解字》:喌喌二口为欢,州,其声也,读若祝,祝者,诱致禽畜和顺之意。喌与朱音相似耳。

赠韦左丞丈济

鹤注此诗当是天宝七载冬作。

左辖频虚位①,今年得旧儒②。相门韦氏在③,经木汉臣须④。时议归前烈⑤,天伦恨莫俱⑥。令原荒宿草⑦,凤沼接亨衢⑧。

首从左丞之职,叙出韦公门第。旧儒,指韦济。相门、前烈,指其祖父。天伦、宿草,记其兄亡。凤沼,谓拜左丞。

①赵曰:魏晋以来,左丞得弹奏八座,故傅咸云:斯乃皇朝之司直,天台之管辖。《唐六典》:左右丞,掌管辖省事,纠察宪章。《唐书》:天宝中,济迁尚书左丞,三代并为省辖,衣冠荣之。卢照邻诗:「左辖去南台。」任昉表:「台阶虚位。」

②后汉樊准疏:公卿各举明经及旧儒子孙。

③《孟尝君传》:相门必有相。《汉书》:韦贤兼通《礼》、《尚书》,以《诗》教授,号称邹鲁大儒,七十馀为相。少子玄成,复以明经历位至丞相。邹鲁谚曰:「遗子黄金满籯,不如一经。」《旧唐书》:韦思谦,武后时同鸾台风阁三品。子承庆、嗣立。长寿中,嗣立代承庆为凤阁舍人。长安三年,承庆代嗣立为天官侍郎。顷之,又代知政事。及承庆卒,嗣立又代为黄门侍郎。前后四职相代,又父子三人皆至宰相,有唐以来莫与为比。

④《史记滑稽传》:褚先生曰:「臣幸得以经术为郎。」

⑤《幽通赋》:「懿前烈之纯淑。」《旧书》:济制《先德》诗四章,词致高雅。

⑥《榖梁传》:「兄弟,天伦也。」何休注:「兄先弟后,天之伦次。」

⑦《诗》:「脊令在原,兄弟急难。」《笺》:「雍渠,水鸟,今在原、失其常处,则飞鸣求其类。」《记》:「朋友之墓,有宿草而不哭焉。」注:「宿草,陈根也,谓期年。」陶潜《悲从弟》诗:「流尘集虚位,宿草旅前庭。」《旧书》:嗣立三子,孚、恒、济,皆知名。孚累迁至左司员外郎。恒开元初为碣山令,字文融密荐恒有经济才,擢拜殿中侍御史,为陇右道河西黜涉使,出为陈留太守,未行而卒。朱注济迁左丞时,其兄恒必已先殁,故有「恨莫俱」「荒宿草」之句。

⑧《晋中兴书》:荀勖从中书监迁尚书令,有贺之者,曰:「夺我凤凰池,诸君何贺耶?」谢庄《让中书表》:「壁门天邃,凤沼神深。」《易》:「何天之衢亨。」《灵光殿赋》:「何天衢以元亨。」朱注《通典》:光宅元年,中书省改曰凤阁。济父祖皆官凤阁,故以接亨衢期之。千家本有公自注:「济之兄恒亦为给事中。」此出黄鹤补注,他本无之,其实误也。

有客虽安命①,衰容岂壮夫②。家人忧几杖③,甲子混泥涂④。不谓矜馀力⑤,还来谒大巫⑥。岁寒仍顾遇⑦,日暮且踟蹰⑧。

次言穷老而受知于韦。应诏退回,命之穷也。衰容渐改,老将至矣。忧几杖,承衰。困泥涂,承命。今犹乘馀力而来谒者,以韦有接遇之情也。因此遂起踌蹰盼望之意矣。

①《诗》:「有客戾止。」《庄子》云:「知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鲍照《园葵赋》:「荡然任心,乐道安命。」

②谢朓诗:「开镜眄衰容。」扬子云曰:「雕虫之技,壮夫不为。」

③《月令》:「仲秋之月,养衰老,授几杖。」

④《左传》:绛县老人曰:「臣生之岁,正月甲子朔,四百有四十五甲子矣。」赵孟谢曰:「使吾子辱在泥涂久矣,武之罪也。」家人、甲子,以卦名配支干。

⑤梁武帝诗:「不谓当过时。」《隋艺文传》:「笔有馀力,词无竭源」。

⑥《吴志注》:张紘见陈琳《武库赋》,叹美之,琳答曰:「河北率少文章,易为雄伯。今足下在彼,所谓小巫见大巫,神气尽矣。」徐陵诗:「漳川仰大巫」。

⑦岁寒、日暮,寓言穷老,亦时值岁暮而云然耳。高允《答宗钦诗》:「虽曰不敏,请事金兰。尔其励之,无忘岁寒。」

⑧《主父偃传》:日暮途远,故倒行逆施之。《诗》:「搔首踟蹰。」曹植诗:「搅辔正踟蹰。」

老骥思千里①,饥鹰待一呼②。君能微感激③,亦足慰榛芜④。

一云折骨效区区。末有望于韦之汲引也。老骥,况己之衰。饥鹰,况已之穷。曰思、曰待,承上踟蹰,言韦能感动激发,则己不沦于荆榛芜草矣。此章前二段各八句,末段四句收。

①魏武乐府:「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未已。」

②《魏志》:陈登谓吕布曰:「曹公言,待将军譬如养鹰然,饥则为用,饱则扬去。」孙楚《鹰赋》:「饥则易呼。」

③《张仪传》:苏秦使人微感张仪。赵岐《孟子章指》:「千载闻之,犹有感激」。

④傅亮表:「伊洛棒芜,津涂久废。」

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

按:黄鹤注公以天宝六载,应诏赴毂下,为李林甫见阻,由是退下。侍云「主上顷见徵」,「青冥却垂翅」,当是七载所作。篇内皆系陈情语,当在《赠韦左丞丈》诗后。末云《况怀辞大臣》,明年果又有东都之游矣。《杜臆》:前诗有颂韦丞语,此篇全属陈情,题曰赠,似误,恐当作呈。

纨裤不饿死①,儒冠多误身②。丈人试静听③,贱子请具陈④。

首用议论总提。《杜臆》:儒冠误身,乃通篇之主,纨裤句特伴语耳。

①《汉书》:班伯在绮襦纨裤之间,非其所好也。注:「绮,细绫。纨,素也。并贵戚子弟服。」《汉书》:邓通相当饿死。

②《郦食其传》:诸客冠儒冠来者,沛公辄解其冠溺之。

③《吴越春秋》:伍子胥谓渔父曰:「性命属天,今属丈人。」又王弼《易注》:丈人,严庄之称。鲍照书:「静听无闻。」

④鲍照乐府:「主人且勿喧,贱子歌一言。」蔡琰《胡笳》:「去住两情兮难具陈。」

甫昔少年日①,早充观国宾②。读书破万卷③,下笔如有神④。赋料扬雄敌,诗看子建亲⑤。李邕求识面⑥,王翰愿为邻⑦。自谓颇挺出⑧,立登要路津⑨。致君尧舜上⑩,再使风俗淳(11)。

此叙少年自负,申言儒冠之事。甫昔八句,言学优才敏,足以驰骋古今。自谓四句,欲正君善俗,不但文辞见长也。此乃备陈学问本领,言大而非夸。《杜臆》:公以韦丞为知己,故通篇作衷语,如「读书破万卷」等句,大胆说出,绝无谦逊也。

①沈约诗:「生平少年日。」鹤注《壮游》诗云「中岁贡旧乡」,「忤下考功第」,开元二十四年改用礼部侍即主考,公预举在二十四年之前,故主试属考功郎。其时年方二十馀岁,宜自谓少年也。

②《易》:「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

③胸罗万卷,故左右逢源而下笔有神。书破,犹韦编三绝之意,盖熟读则卷易磨也。张远谓识破万卷之理,另是一解。《梁元帝纪》:兵败,焚图书十四万卷,曰:「读书万卷,犹有今日。」《北史》:李永和曰:「丈夫拥书万卷,何暇南面百城。」

④魏文帝《典论》:傅武仲下笔不能自休。孔文举表:「性与道合,思若有神。」

⑤汉扬雄尝作《甘泉》等赋,魏曹子建七步成诗,公谓扬雄之赋与己敌体,子建之诗于己相近也。考字书:物料之料从去声,料度之料从平声。《左传》:「臣料虞君。」

⑥《唐书》本传:甫少贫不自振,客齐、赵间,李邕奇其才,先往见之。《北齐书》:神武自太原来朝,见宋游道,曰:「尝闻其名,今日始识其面。」赵曰:公《哀李邕》诗:「伊昔临淄亭,酒酣托末契。重叙东都别,朝阴改轩砌。」追言洛阳相见事,岂非公与邕先识面于洛阳乎。《新史》盖误以再见为始识面矣。

⑦《唐书文苑传》:王翰,字子羽,并州晋阳人,及进士第,张说辅政,召为秘书正字,终道州司马。《左传》:「二三子先卜邻矣。」陶潜诗:「思与尔为邻。」朱注邕、翰皆公同时前辈,识面、卜邻乃当时实事。旧注引杜华母使华与王翰卜邻,出伪书杜撰。

⑧刘峻《辩命论》:「孔墨之挺生。」《蜀志吕凯传》:「诸葛丞相英才挺出。」

⑨古诗:「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

⑩应璩《与弟书》:「伊尹辍耕,郅恽牧羊,思致君于唐虞,济斯民于涂炭。」《孟子》:伊尹使是君为尧舜之君。

(11)《诗序》:「美教化,移风俗。」《何氏语林》:阮孝绪叹明宾山曰:「是使还淳返朴。」

此意竟萧条①,行歌非隐沦②。骑驴十三载③,旅食京华春④。朝扣富儿门⑤,暮随肥马尘⑥。残杯与冷炙⑦,到处潜悲辛⑧。主上顷见征⑨,欲然欲求伸⑩。青冥却垂翅(11),蹭蹬无纵鳞(12)。

此慨历年不遇,申明误身之故。萧条八句,前因贡举不第。见征四句,后以应诏退下。黄生曰:骑驴六句,极言困厄之状,略不自讳,隐然见抱负如彼,而厄穷乃如此,俗眼无一知己矣。

①李陵书:「但闻悲风萧条之声。」

②《列子》:「林类年且百岁,拾穗行歌」。桓谭《新论》:「天下神人五:一曰神仙,二曰隐沦。」嵇康诗:「寻山洽隐沦。」朱注「言以穷困行歌,非隐沦肥遁之流也。」

③汉灵帝时,执政皆骑驴。《后汉独行传》:向栩或骑驴入市,乞丐于人。公两至长安,初自开元二十三年赴京兆之贡,后以应诏到京,在天宝六载为十三载也。他本作三十载,断误。

④《仪礼》:尊士旅食于门。郑注作众食解。魏钟繇表:「旅食许下。」作旅寓之食解矣。魏文帝《与吴质书》:「旅食南馆。」郭璞诗:「京华游侠窟。」

⑤鲍照侍:「结友多贵门,出入富儿邻。」

⑥《世说》:司马德操曰:「坐则华屋,行则肥马。」

⑦《颜氏家训》:「残杯冷炙之辱,戴安道犹遭之,况尔曹乎。」

⑧潜悲辛,含悲不忍言也。鲍照《野鹤赋》:「对钟鼓而悲辛。」

⑨《年谱》:天宝六载,诏天下有一艺诣毂下,李林甫命尚书省皆下之,公应诏退下。《淮南子》:「主上出令。」《汉杂事》:宣帝时,蒋蒲与子方召见征。

⑩《易》:「尺蠖之屈,以求伸也。」

(11)《楚辞》:「据青冥而摅虹。」注:「青冥,云也。」《后汉冯异传》:始虽垂翅回溪,终能奋翼渑池。王通《东征赋》:「道之不行兮垂翅东归。」

(12)《海赋》:「蹭蹬穷波。」王褒《圣主得贤臣颂》:「沛乎若巨鱼之纵大壑。」

甚愧丈人厚,甚知丈人真①。每于百僚上②,猥诵佳句新③。窃效贡公喜④,难甘原宪贫⑤。焉能心怏怏⑥,只是走踆踆⑦。今欲东入海⑧,即将西去秦⑨。尚怜终南山⑩,回首清渭滨(11)。常拟报一饭(12),况怀辞大臣。白鸥没浩荡(13),万里谁能驯(14)?

末段感怀韦丈,而致临别缝绻之情,甚愧四句,藉韦公为知己。窃效四句,不得志而思去矣。今欲四句,欲去而不忍径去。常拟四句,欲留而不能复留也。诗到尾梢,他人几于力竭,公独滔滔滚滚,意思不穷,正所谓「篇终接混茫」也。然须玩其转折层次,不可增减,非汗漫敷陈者比。此章首段四句,中二段各十二句,末段十六句收。

①赵曰:厚,言其相待之厚,如《世说》范达深愧其厚意。真,言其怀抱之真,如《庄子》云其为人也真。

②《书》:「百僚师师。」《史记》:相国位诸侯王百僚之上。

③《前汉朱云传》:「嘉猥称云。」《后汉孔融传》:「猥惠书教。」曹植《责躬表》:「猥垂齿召。」注:「猥,曲也。」又解作沓。《范滂传》:「所劾猥多。」此诗言频育佳句也。《世说》:孙兴公作《天台赋》成,以示范荣期,每至佳句,辄云:「应是我辈语。」

④《前汉王吉传》:吉字子阳,与贡禹为友。世称「王阳在位,贡公弹冠」,言其取舍同也。刘孝标《广绝交论》:王阳登则贡公喜。

⑤《仲尼弟子传》:原宪摄敝衣冠见子贡,子贡耻之。曰:「夫子岂病乎?」宪曰:「吾闻之,无财者谓之贫,学道而不能行谓之病。若宪,贫也,非病也。」子贡惭而去。

⑥《吴越春秋》:「公子光心气怏怏,常有愧恨之色。」怏怏,不平貌。

⑦《西京赋》:「大雀踆踆。」注:「踆踆,行走貌。」

⑧《庄子》:「石户之农,携子入于海,终身不返。」《易林》:「东入海口。」

⑨裴让之诗:「申胥欲去秦。」李斯《上始皇书》:「天下之士,退而不西向,裹足不入秦。」

⑩《诗》:「终南何有。」《元和郡县志》:终南山,在京兆府万年县南五十里。渭水在万年县北五十里。

(11)《西征赋》:「北有清渭浊泾。」

(12)《史记范睢传》:「一饭之恩必偿。」《后汉李固传》:「窃感古人一饭之报。」注:「谓灵辄也。」

(13)《杜臆》:白鸥,承入海来,用海客事,属在自己说,以东海望秦川,则相去万里矣。鲍照诗:「翻波扬白鸥。」赵曰:浩荡,或取流放之貌,如《离骚》「怨灵修之浩荡」。或取旷远之貌,如《楚辞》「志浩荡而伤怀」,《东坡志林》:子美「白鸥没浩荡」,言灭没于烟波间耳,宋敏求谓鸥不解没,改作波字,便觉神气索然。今按《易林》:「凫游江海,没行千里。」此没字所本。

(14)阮籍诗:「双翮凌长风,须臾万里逝」。颜延之《王君咏》:「龙性谁能驯。」驯,驯服也。

范元实《诗眼》曰:山谷谓文章必谨布置,每见后学多告以《原道》命意曲折。后予以此概考古人法度,如子美《赠韦左丞》诗云「纨裤不饿死,儒冠多误身」,此一篇立意也,故使人静听而具陈之耳。自「甫昔少年日」至「再使风俗淳」,皆言儒冠事业也。自「此意竟萧条」,至「蹭蹬无纵鳞」,言误身如此也,则意举而文已备矣。然必言其所以见韦者,于是有厚愧真知之语,而所以真知者,谓传诵其诗也。然宰相职在荐贤,不当徒爱人而已,故曰「窃效贡公喜,难甘原宪贫」。果不能荐贤,则去之可也,故将东入海而西去秦。然其去也,必有迟迟不忍之意,故曰「尚怜终南山,回首清渭滨」。然后知不可以不别,故曰「常拟报一饭,况怀辞大臣」。夫如是,可以相忘于江湖之外,虽韦亦不得而见矣,故以「白鸥没浩荡,万里谁能驯」终焉。此诗前贤录为压卷,其布置最得正体,如官府甲第,厅堂房舍,各有定处,不可乱也。韩文公《原道》与《书》之《尧典》盖如此,其他皆谓之变体可也。又曰:诗有一篇命意,有句中命意。如此诗前后布置,是一篇命意也。至其道不忍决去之意,则曰「尚怜终南山,回首清渭滨」,其道欲与韦别之意,则曰「常拟报一饭,况怀辞大臣」,此句中命意也。盖如此,然后可谓顿挫高雅矣。

董养性曰:篇中皆陈情告诉之语,而无干望请谒之私,词气磊落,傲睨宇宙,可见公虽困踬之中,英锋俊彩,未尝少挫也。

王嗣奭曰:此篇本古诗,而颇带排句,以呈左丞,故体近庄雅耳。通首直抒隐衷,如写尺牍,而纵横转折,感愤悲壮之气溢于行间,边缘踌蹰,曲尽其妙。

《东皋杂录》:或问荆公,杜诗何故妙绝古今。公曰:老社固尝言之:「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

严羽曰:五言始于李陵,以兴在汉,故云古诗。

茅一相曰:独孤及云:五言之源,生于《国风》,广于《离骚》,若于苏、李,盛于曹、刘。当汉、魏之间,虽已朴散为器,作者犹质有馀而文不足。以今揆昔,则有朱弦疏越、太羹遗味之叹。

徐用吾曰:五言古诗,或引兴起,或赋比起,须要用意深远,托词温厚,反覆优游,雍容不迫,或感古怀今,或怀人伤己,或潇洒闲适,写景要雅淡,推人心之至情,摹感慨之微意,悲欢含蓄而不伤,美刺婉曲而不露,要有三百篇遗意。

范梈曰:五言长篇,法有四要,曰分段、过脉、回照、赞叹。先分为几段几节,每节句数多少,要略均齐。首段是叙子,一篇之意皆含在其中。结段要照应起段,且选诗分段,节数耍均,三句则皆三句,四句、六句、八句,则皆不参差。惟工部夔州后诗,间有错综,然亦不太长太短也。次要过句,名为血脉,此处用两句,一结上,一生下也。回照,谓十步一回头以照题目,又五步作一消息语以赞叹之,方不甚迫促。长篇怕杂乱,一意为一段。以上四法,备于《北征》诗,举一隅之道也。

胡应麟曰:四言简质,句短而调未舒。七言浮靡,文繁而声易杂。折繁简之衷,居文质之要,盖莫尚于五言。故两汉以还,文人艺士,平生精力,咸萃斯道。又曰:统论五言之变,则质漓于魏,体排于晋,调流于宋,格丧于齐。又曰:两汉之诗,所以冠古绝今,率以得之无意。不唯里巷歌谣,匠心信口,即枚、李、张、蔡,未尝锻炼求合,而神气工巧,备出天造。又曰:古诗浩繁,作者至众,虽风格体裁,人以代异,支流原委,谱系具存。炎刘之制,远绍《国风》;曹魏之声,近沿枚、李。陈思而下,诸体毕各,门户渐开。阮籍、左思,尚存其质;陆机、潘岳,首播其华。灵运之词,渊源潘、陆;明远之步,驰骤太冲。有唐一代,拾遗草创,实阮前踪:太白纵横,亦鲍近矱。少陵才具,无施不可,而宪章汉魏,祖述六朝,所谓风雅之大宗,艺林之正朔也。又曰:古诗轨辙殊多,大要不过二格:有以和平浑厚、悲怆婉丽为宗者,即前所列诸家。有以高闲旷逸、清远玄妙为宗者,六朝则陶,唐则王、孟、常、储、韦、柳。但其格本一偏,体靡兼备,宜短章不宜钜什,宜古选不宜歌行,宜五言律不宜七言律。历考前人遗集,靡不然者。中唯右丞才高,时能旁及,至于本调,反劣诸子。馀虽深造自得,然皆株守一隅,才之所趋,力故难强。又曰:备诸体于建安者,陈王也。集大成于开元者,工部也,青莲才之逸并驾陈王,气之雄齐驱工部,可谓撮胜二家。第古风既乏温淳,律体微乖整栗,故令评者不无轩轾。

王世贞曰:卢、骆、王、杨,号称四杰,词旨华靡,固沿陈隋之遗,而骨气翩翩,意象老境,则超然胜之。陈正字陶洗六朝,铅华都尽,寄托大阮,微加断裁,而天韵不及。李、杜光焰千古,人人知之。沧浪并极推尊,而不能致辩。元微之独重子美,宋人以为谈柄。杨用修为李左袒,轻俊之士往往耳传。大约五言选体,太白以气为主,以自然为宗,以俊逸高畅为贵;子美以意为主,以独造为宗,以奇拔沈雄为贵。然太白多露语率语,子美多稚语累语,置之陶、谢间,便觉不伦,乃欲使之夺曹氏父子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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