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沓藏书

第十五卷·江左经略中原至苻秦灭燕

江左经略中原

晋成帝咸康五年春三月,征西将军庾亮欲开复中原,表桓宣为都督沔北前锋诸军事、司州刺史,镇襄阳。又表其弟临川太守怿为监梁雍二州诸军事、梁州刺史,镇魏兴。西阳太守翼为南蛮校尉,领南郡太守,镇江陵。皆假节。又请解豫州,以授徵虏将军毛宝。诏以宝监扬州及江西诸军事、豫州刺史,与西阳太守樊峻帅精兵万人戍邾城。以建威将军陶称为南中郎将、江夏相,入沔中。称将二百人下见亮,亮素恶称轻狡,数称前後罪恶,收而斩之。後以魏兴险远,命庾怿徙屯半洲。更以武昌太守陈嚣为梁州刺史,趣汉中,遣参军李松攻汉巴郡、江阳。夏四月,执汉荆州刺史李闳、巴郡太守黄植送建康。汉主寿以李奕为镇东将军,代闳守巴郡。

庾亮上疏言:「蜀甚弱而胡尚强,欲帅大众十万移镇石城,遣诸军罗布江、沔,为伐赵之规。」帝下其议。丞相导请许之。太尉鉴议,以为「资用未备,不可大举。」太常蔡谟议,以为「时有否泰,道有屈伸,苟不计强弱而轻动,则亡不终日,何功之有。为今之计,莫若养威以俟时。时之可否系胡之强弱,胡之强弱系石虎之能否。自石勒举事,虎常为爪牙,百战百胜,遂定中原,所据之地,同於魏世。勒死之後,虎挟嗣君,诛将相,内难既平,翦削外寇,一举而拔金墉,再战而禽石生,诛石聪如拾遗,取郭权如振槁,四境之内,不失尺土。以是观之,虎为能乎,将不能也。论者以胡前攻襄阳不能拔,谓之无能为。夫百战百胜之强,而以不拔一城为劣,譬诸射者百发百中而一失,可以谓之拙乎。且石遇,偏师也,桓平北,边将也,所争者疆场之土,利则进,否则退,非所急也。今征西以重镇名贤,自将大军欲席卷河南,虎必自帅一国之众来决胜负,岂得以襄阳为比哉。今征西欲与之战,何如石生。若欲城守,何如金墉。欲阻沔水,何如大江。欲拒石虎,何如苏峻。凡此数者,宜详校之。石生猛将,关中精兵,征西之战,殆不能胜也。金墉险固,刘曜十万众不能拔,征西之守,殆不能胜也。又当是时,洛阳、关中皆举兵击虎,今此三镇反为其用,方之於前,倍半之势也。石生不能敌其半,而征西欲当莫倍,愚所疑也。苏峻之强不及石虎,沔水之险不及大江,大江不能御苏峻,而欲以沔水御石虎,又所疑也。昔祖士稚在谯,佃於城北界,胡来攻,豫置军屯以御其外。谷将熟,胡果至,丁夫战於外,老弱获於内,多持炬火,急则烧谷而走。如此数年,竟不得其利。当是时,胡唯据河北,方之於今,四分之一耳,士稚不能捍其一,而征西欲以御其四,又所疑也。然此但论征西既至之後耳,尚未论道路之虑也。自沔以西,水急岸高,鱼贯溯流,首尾百里。若胡无宋襄之义,及我未阵而击之,将如之何。今王土与胡,水陆异势,便习不同。胡若送死,则敌之有余,若弃江远进,以我所短击彼所长,惧非庙胜之算也。」朝议多与谟同,乃诏亮,不听移镇。

秋八月,南昌文成公郄鉴疾笃,以府事付长史刘遐,上疏乞骸骨,且曰:「臣所统错杂,率多北人,或逼迁徙,或是新附,百姓怀土,皆有归本之心。臣宣国恩,示以好恶,处与田宅,渐得少安。闻臣疾笃,众情骇动,若当北渡,必启寇心。太常臣谟,平简贞正,素望所归,谓可以为都督、徐州刺史。」诏以蔡谟为太尉军司,加侍中。辛酉,鉴薨,即以谟为征北将军、都督徐兖青三州诸军事、领徐州刺史、假节。

时左卫将军陈光请伐赵,诏遣光攻寿阳。谟上疏曰:「寿阳城小而固。自寿阳至琅邪,城壁相望,一城见攻,众城必救。又王师在路五十余日,前驱未至,声息久闻,贼之邮驿,一日千里,河北之骑,足以来赴。夫以白起、韩信、项籍之勇,犹发梁焚舟,背水而阵。今欲停船水渚,引兵造城,前对坚敌,顾临归路,此兵法之所诫。若进攻未拔,胡骑猝至,惧桓子不知所为,而舟中之指可掬也。今光所将皆殿中精兵,宜令所向有征无战,而顿之坚城之下,以国之爪士击寇之下邑,得之则利薄而不足损敌,失之则害重而足以益寇,惧非策之长者也。」乃止。

初,陶侃在武昌,议者以江北有邾城,宜出兵戍之。侃每不答,而言者不已。侃乃渡水猎,引将佐语之曰:「我所以设险而御寇者,正以长江耳。邾城隔在江北,内无所倚,外接群夷。夷中利深,晋人贪利,夷不堪命,必引虏入寇。此乃致祸之由,非御寇也。且吴时戍此城用三万兵,今纵有兵守之,亦无益於江南,若羯虏有可乘之会,此又非所资也。」及庾亮镇武昌,卒使毛宝、樊峻戍邾城。赵王虎恶之,以夔安为大都督,帅石鉴、石闵、李农、张貉、李菟等五将军,兵五万人,寇荆、扬北鄙,二万骑攻邾城。毛宝求救於庾亮,亮以城固,不时遣兵。

九月,石闵败晋兵於沔阴,杀将军蔡怀。夔安、李农陷沔南。朱保败晋兵於白石,杀郑豹等五将军。张貉陷邾城,死者六千人,毛宝、樊峻突围出走,赴江溺死。夔安进据胡亭,寇江夏,义阳将军黄冲、义阳太守郑进皆降於赵。安进围石城,竟陵太守李阳拒战,破之,斩首五千余级,安乃退。遂掠汉东,拥七千余户迁於幽、冀。

是时庾亮犹上疏欲迁镇石城,闻邾城陷,乃止。上表陈谢。自贬三等,行安西将军。有诏复位。以辅国将军庾怿为豫州刺史,监宣城、庐江、历阳、安丰四郡诸军事、假节,镇芜湖。

六年春正月庚子朔,都亭文康侯庾亮薨。以护军将军、录尚书何充为中书令。庚戌,以南郡太守庾翼为都督江荆司雍梁益六州诸军事、安西将军、荆州刺史、假节,代亮镇武昌。时人疑翼年少,不能继其兄。翼悉心为治,戎政严明,数年之间,公私充实,人皆称其才。

八年春三月,庾翼在武昌,数有妖怪,欲移镇乐乡。徵虏长史王述与庾冰笺曰:「乐乡去武昌千有余里,数万之众,一旦移徙,兴立城壁,公私劳扰。又江州当溯流数千里供给军府,力後增倍。且武昌实江东镇戍之中,非但扞御上流而已,缓急赴告,骏奔不难。若移乐乡,远在西陲,一朝江渚有虞,不相接救。方岳重将,固当居要害之地,为内外形势,使窥窬之心不知所向。昔秦思亡胡之识,卒为刘、项之资。周恶檿弧之谣,而成褒姒之乱。是以达人君子,直道而行,让避之道皆所不取,正当择人事之胜理,思社稷之长计耳。「朝议亦以为然,翼乃止。

秋七月已未,以何充为骠骑将军,都督徐州扬州之晋陵诸军事、领徐州刺史,镇京口,避诸庾也。

康帝建元元年。庾翼为人慷慨,喜功名不尚浮华。琅邪内史桓温,彝之子也,尚南康公主,豪爽有风概,翼与之友善,相期以宁济海内。翼尝荐温於成帝曰:「桓温有英雄之才,愿陛下勿以常人遇之,常婿畜之,宜委以方、邵之任,必有弘济艰难之勋。」时杜乂、殷浩并才名冠世,翼独弗之重也,曰:「此辈宜束之高阁,俟天下太平,然後徐议其任耳。」浩累辞徵辟,屏居墓所,几将十年,时人拟之管、葛。江夏相谢尚、长山令王蒙常伺其出处,以卜江左兴亡。尝相与省之,知浩有确然之志。既返,相谓曰:「深源不起,当如苍生何?」尚,鲲之子也。翼请浩为司马。诏除侍中、安西军司,浩不应。翼遗浩书曰:「王夷甫立名非真,虽云谈道,实长华竞。明德君子,遇会处际,宁可然乎?」浩犹不起。

殷羡为长沙相,在郡贪残,庾冰与翼书属之。翼报曰:「殷君骄豪,亦似由有佳儿,弟故小令物情容之。大较江东之政,以妪煦豪强,常为民蠹,时有行法,辄施之寒劣。如往年偷石头仓米一百万斛,皆是豪将辈,而直杀仓督监以塞责。山遐为余姚长,为官出豪强所藏二千户,而众共驱之,令遐不得安席。虽皆前宰之惛谬,江东事去,实此之由。兄弟不幸,横陷此中,自不能拔足於风尘之外,当共明目而治之。荆州所统二十余郡,唯长沙最恶,恶而不黜,与杀督监者复何异邪?」遐,简之子也。

翼以灭胡取蜀为己任,遣使东约燕王皝,西约张骏,刻期大举。朝议多以为难,唯庾冰意与之同,而桓温、谯王无忌皆赞成之。无忌,丞之子也。

秋七月,赵汝南太守戴开帅数千人诣翼降。丁巳,下诏议经略中原。翼欲悉所部之众北伐,表桓宣为都督同雍梁三州荆州之四郡诸军事、梁州刺史,前趣丹水。桓温为前锋小督、假节,帅众入临淮,并发所统六州奴及车牛驴马,百姓嗟怨。

八月,庾翼欲移镇襄阳,恐朝廷不许,乃奏云移镇安陆。帝及朝士皆遣使譬止翼,翼遂违诏北行。至夏口,覆上表请镇襄阳。翼时有众四万,诏加翼都督征讨诸军事。先是,车骑将军、扬州刺史庾冰屡求出外,辛巳,以冰都督荆江宁益梁交广七州豫州之四郡诸军事、领江州刺史、假节,镇武昌,以为翼继援。徵徐州刺史何充为都督扬豫徐州之琅邪诸军事、领扬州刺史,录尚书事,辅政。以琅邪内史桓温为都督青徐兖三州诸军事、徐州刺史。徵江州刺史楮裒为卫将军,领中书令。

二年夏四月,征西将军庾翼使梁州刺史桓宣击赵将李罢於丹水,为罢所败,翼贬宣为建威将军。宣惭愤成疾,秋八月庚辰,卒。翼以长子方之为义城太守,代领宣众。又以司马应诞为襄阳太守,参军司马勋为梁州刺史,戍西城。

中书令褚裒固辞枢要,闰月丁巳,以裒为左将军,都督兖州徐州之琅邪诸军事、兖州刺史,镇金城。

秋九月,帝崩,穆帝即位。以裒为侍中、卫将军、录尚书事,持节、督、刺史如故。裒以近戚,惧获讥嫌,上疏固请居藩,改授都督徐兖青三州扬州之二郡诸军事、卫将军、徐兖二州刺史,镇京口。

冬十月,江州刺史庾冰有疾,太后徵冰辅政,冰辞,十一月庚辰,卒。庾翼以家国情事,留子方之为建武将军,戍襄阳。方之年少,以参军毛穆之为建武司马以辅之。穆之,宝之子也。翼还镇夏口。诏翼复督江州,又领豫州刺史。翼辞豫州,复欲移镇乐乡,诏不许。翼仍缮修军器,大佃积谷,以图後举。

穆帝永和元年春正月,诏徵卫将军褚裒欲以为扬州刺史、录尚书事。吏部尚书刘遐、长史王胡之说裒曰:「会稽王令德雅望,国之周公也,足下宜以大政授之。」裒乃固辞,归藩。壬戌,以会稽王昱为抚军大将军、录尚书六条事。

都亭肃侯庾翼疽发於背,表子爰之行辅国将军、荆州刺史,委以後任。司马义阳朱焘为南蛮校尉,以千人守巴陵。秋七月庚午,卒。

庾翼既卒,朝议皆以诸庾世在西藩,人情所安,宜依翼所请,以庾爰之代其任。何充曰:「荆楚,国之西门,户口百万,北带强胡,西邻劲蜀,地势险阻,周旋万里。得人则中原可定,失人则社稷可忧,陆抗所谓存则吴存,亡则吴亡者也,岂可以白面少年当之哉。桓温英略过人,有文武器干,西夏之任,无出温者」。议者又曰:「庾爰之肯避温乎。如令阻兵,耻惧不浅。」充曰:「温足以制之,诸君勿忧。」

丹阳尹刘惔每奇温才,然知其有不臣之志,谓会稽王昱曰:「温不可使居形胜之地,其位号常宜抑之。」劝昱自镇上流,以己为军司,昱不听。又请自行,亦不听。

八月庚辰,以徐州刺史桓温为安西将军、持节、都督荆司雍益梁宁六州诸军事、领护南蛮校尉、荆州刺史,爰之果不敢争。又以刘惔监沔中诸军事,领义成太守,代庾方之。徙方之、爰之於豫章。

桓温尝雪欲猎,先过刘惔,惔见其装束甚严,谓之曰:「老贼欲持此何为。」温笑曰:「我不为此,卿安得坐谈乎?」

二年春二月,褚裒荐前光禄大夫顾和、前司徒左长史殷浩。三月丙子,以和为尚书令,浩为建武将军、扬州刺史。和有母丧,固辞不起,谓所亲曰:「古人有释衰絰从王事者,以其才足干时故也。如和者,正足以亏孝道,伤风俗耳。」识者美之。浩亦固辞。会稽王昱与浩书曰:「属当厄运,危弊理极,足下沈识淹长,足以经济。若复深存挹退,苟遂本怀。吾恐天下之事於此去矣。足下去就,即实时之废兴,则家国不异,足下宜深思之。」浩乃就职。

四年秋八月,会稽王昱以扬州刺史殷浩有盛名,朝野推服,乃引为心膂,与参综朝权,欲以抗温。由是与温浸相疑贰。浩以征北长史荀羡、前江州刺史王羲之夙有令名,擢羡为吴国内史,义之为护军将军,以为羽翼。羡,蕤之弟。羲之,导之从子也。羲之以为内外协和,然後国家可安,劝浩及羡不宜与温构隙,浩不从。

五年夏六月,桓温闻赵乱,出屯安陆,遣诸将经营北方。赵扬州刺史王浃举寿春降,西中郎将陈逵进据寿春。征北大将军褚裒上表请伐赵,即日戒严,直指泗口。朝议以裒事任贵重,不宜深入,宜先遣偏师。裒奏言:「前已遣前锋督护王颐之等径造彭城,後遣督护麋嶷进据下邳,今宜速发,以成声势。」

秋七月,加裒征讨大都督、督徐兖青杨豫五州诸军事。裒帅众三万,径赴彭城,北方士民降附者日以千计。朝野皆以为中原指期可复,光禄大夫蔡谟独谓所亲曰:「胡灭诚为大庆,然恐更贻朝廷之忧。」其人曰:「何谓也。」谟曰:「夫能顺天乘时济群生於艰难者,非上圣与英雄不能为也,自余则莫若度德量力。观今日之事,殊非时贤所及,必将经营分表,疲民以逞。既而材略疏短,不能副心,财殚力竭,智勇俱困,安得不忧及朝廷乎?」

鲁郡民五百余家相与起兵附晋,求援於褚裒,裒遣部将王龛、李迈将锐卒三千迎之。赵南讨大都督李农帅骑二万与龛等战於代陂,龛等大败,皆没於赵。八月,裒退屯广陵,陈逵闻之,焚寿春积聚,毁城遁还。裒上疏乞自贬,诏不许,命裒还镇京口,解征讨都督。时河北大乱,遗民二十余万口渡河欲来归附,会裒已还,威势不接皆不能自拔,死亡略尽。

冬十一月,都乡元穆侯褚裒已至京口,闻哭声甚多,以问左右。对曰:「皆代陂死者之家也。」裒惭愤发疾。十二月己酉,卒。以吴国内史荀羡为使持节、监徐兖二州扬州之晋陵诸军事、徐州刺史,时年二十八,中兴方伯未有如羡之少者。

六年春正月,朝廷闻中原大乱,复谋进取。己丑,以扬州刺史殷浩为中军将军、假节、都督扬豫徐兖青五州诸军事,以蒲洪为氐王、使持节、征北大将军、都督河北诸军事、冀州刺史、广川郡公,蒲健为假节、右将军、监河北征讨前锋诸军事、襄国公。

七年。初,桓温闻石氏乱,上疏请出师经略中原,事久不报。温知朝廷仗殷浩以抗已,甚忿之,然素知浩之为人,亦不之惮也。以国无他衅,遂得相持弥年,虽有君臣之迹,羁縻而已,八州士众资调殆不为国家用。屡求北伐,诏书不听。十二月辛未,温拜表辄行,帅众四五万顺流而下,军於武昌,朝廷大惧。殷浩欲去位以避温,又欲以驺虞幡驻温军。吏部尚书王彪之言於会稽王昱曰:「此属皆自为计,非能保社稷,为殿下计也。若殷浩去职,人情离骇,天子独坐,当此之际,必有任其责者,非殿下而谁乎?」又谓浩曰:「彼若抗表问罪,卿为之首。事任如此,猜衅已成,欲作匹夫,岂有全地邪。且当静以待之,令相王与手书,示以款诚,为陈成败,彼必旋师。若不从,则遣中诏。又不从,乃当以正义相裁,奈何无故忽忽,先自猖獗乎?」浩曰:「决大事正自难,顷日来欲使人闷。闻卿此谋,意始得了。」彪之,彬之子也。

抚军司马高崧言於昱曰:「王宜致书,谕以祸福,自当返旆。如其不尔,使六军整驾,逆顺於兹判矣。」乃於坐为昱草书曰:「寇难宜平,时会宜接。此实为国远图,经略大算,能弘斯会,非足下而谁。但以比兴师动众,要当以资实为本。运转之艰,古人所难,不可易之於始而不熟虑。顷所以深用为疑,惟在此耳。然异常之举,众之所骇,游声噂**沓,想足下亦少闻之。苟患失之,无所不至,或能望风振扰,一时崩散。如此则望实并丧,社稷之事去矣。皆由吾暗弱,德信不着,不能镇静群庶,保固维城,所以内愧於心,外惭良友。吾与足下虽职有内外,安社稷,保家国,其致一也。天下安危,系之明德。当先思宁国而後图其外,使王基克隆,大义弘着。所望於足下,区区诚怀,岂可复顾嫌而不尽哉。」温即上疏,惶恐致谢,回军还镇。

八年春正月,尚书左丞孔严言於殷浩曰:「比来众情,良可寒心,不知使君当何以镇之。愚谓宜明受任之方,韩、彭专征伐,萧、曹守管钥,内外之任,各有攸司。深思廉、蔺屈身之义,平、勃交欢之谋,令穆然无间,然後可以保大定功也。观顷日降附之徒,皆人面兽心,贪而无亲,恐难以义感也。」浩不从。严,愉之从子也。

浩上疏请北出许、洛,诏许之。以安西将军谢尚、北中郎将荀羡为都统,进屯寿春。谢尚不能抚慰张遇,遇怒,据许昌叛,使其将上官恩据洛阳,乐弘攻督护戴施於仓垣,浩军不能进。三月,命荀羡镇淮阴,寻加监青州诸军事,又领兖州刺史,镇下邳。

姚弋仲卒,子襄帅归晋。襄单骑渡淮,见谢尚於寿春。尚闻其名,命去仗卫,幅巾待之,欢若平生。襄博学,善谈论,江东人士皆重之。

夏四月,秦以张遇为征东大将军、豫州牧。六月,谢尚、姚襄共攻张遇於许昌。秦主健遣丞相东海王雄、卫大将军平昌王菁略地关东,帅步骑二万救之。丁亥,战於颍水之诫桥,尚等大败,死者万五千人。尚奔还淮南,襄弃辎重,送尚於芍陂,尚悉以後事付襄。殷浩闻尚败,退屯寿春。秋七月,秦丞相雄徙张遇及陈、颍、许、洛之民五万余户於关中,以右卫将军杨群为豫州刺史,镇许昌。谢尚降号建威将军。

殷浩之北伐也,中军将军王羲之以书止之,不听。既而无功,复谋再举。八月羲之遗浩书曰:「今以区区江左,天下寒心,固己久矣,力争武功,非所当作。自顷处内外之任者,未有深谋远虑,而疲竭根本,各从所志,竟无一功可论,遂令天下将有土崩之势,任其事者岂得辞四海之责哉。今军破於外,资竭於内,保淮之志,非所复及。莫若还保长江,督将各复旧镇,自长江以外,羁縻而已。引咎责躬,更为善治,省其赋役,与民更始,庶可以救倒悬之急也。使君起於布衣,任天下之重,当董统之任,而败丧至此,恐阖朝群贤未有与人分其谤者。若犹以前事为未工,故复求之於分外,宇宙虽广,自容何所。此愚智所不解也。」又与会稽王昱笺曰:「为人臣者,谁不愿尊其主比隆前世,况遇难得之运哉。顾力有所不及,岂可不权轻重而处之也。今虽有可喜之会,内求诸已,而所忧乃重於所喜。功未可期,遗黎歼尽,劳後无时,徵求日重,以区区吴、越经纬天下十分之九,不亡何待。而不度德量力,不弊不已,此封内所痛心叹悼而莫敢吐诚者也。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愿殿下更垂三思,先为不可胜之基,须根立势举,谋之未晚。若不行,恐麋鹿之游,将不止林数而已。愿殿下暂废虚远之怀,以救倒悬之急,可谓以亡为存,转祸为福也。」不从。

九月,浩屯泗口,遣河南太守戴施据石门,荥阳太守刘遁戍仓垣。浩以军兴,罢遣太学生徒,学校由此遂废。

冬十月,谢尚遣冠军将军王侠攻许昌,克之。秦豫州刺史杨群退屯弘农。徵尚为给事中,戍石头。

九年秋七月,张遇叛秦,伏诛。九月,姚襄屯历阳,以燕、秦方强,未有北伐之志,乃夹淮广兴屯田,训厉将士。殷浩在寿春,恶其强盛,囚襄诸弟,累遣刺客刺之,刺客皆以情告襄。安北将军魏统卒,弟憬代领部曲。浩潜遣憬帅众五千袭之,襄斩憬,并其众。浩愈恶之,使龙骧将军刘启守谯,迁襄於梁国蠡台,表授梁国内史。

魏憬子弟数往来寿春,襄益疑惧,遣参军权翼使於浩。浩曰:「身与姚平北共为王臣,休戚同之。平北每举动自专,甚失辅车之理,岂所望也。」翼曰:「平北英姿绝世,拥兵数万而远归晋室者,以朝廷有道,宰辅明哲故也。今将军轻信谗慝之言,与平北有隙,愚谓猜嫌之端,在此不在彼也。」浩曰:「平北姿性豪迈,生杀自由,又纵小人掠夺吾马,王臣之体,固若是乎?」翼曰:「平北归命圣朝,岂肯妄杀无辜。奸宄之人,亦王法所不容也,杀之何害。」浩曰:「然则掠马何也?」翼曰:「将军谓平北雄武难制,终将讨之,故取马欲以自卫耳。」浩笑曰:「何至是也。」

初,浩阴遣人诱秦梁安、雷弱儿,使杀秦主健,许以关右之任。弱儿等伪许之,且请兵应接。浩闻张遇作乱,健兄子辅国将军黄眉自洛阳西奔,以为安等事已成。冬十月,浩自寿春帅众七万北伐,欲进据洛阳,修复园陵。吏部尚书王彪之上会稽王昱笺,以为「弱儿等容有诈伪,浩未应轻进。」不从。浩以姚襄为前驱。襄引兵北行,度浩将至,诈令部众夜遁,阴伏甲以邀之。浩闻而追襄至山桑,襄纵兵击之,浩大败,弃辎重走保谯城。襄俘斩万余,悉收其资仗,使兄益守山桑,襄复如淮南。会稽王昱谓王彪之曰:「君言无不中,张、陈无以过也。」

冬十一月,殷浩使部将刘启、王彬之攻姚益於山桑,姚襄自淮南击之,启、彬之皆败死。襄进据芍陂。十二月,姚襄济淮,屯盱眙,招掠流民,众至七万,分置守宰,劝课农桑。遣使诣建康罪状殷浩,并自陈谢。诏以谢尚都督江西、淮南诸军事、豫州刺史,镇历阳。

十年。故魏降将周成反,自宛袭洛阳。

殷浩连年北伐,师徒屡败,粮械都尽。征西将军桓温因朝野之怨,上疏数浩之罪,请废之。朝廷不得已,免浩为庶人,徙东阳之信安。自此,内外大权一归於温矣。

春二月乙丑,桓温统步骑四万发江陵,水军自襄阳入均口,至南乡,步兵自淅川趣武关,命司马勋出子午道以伐秦。

姚襄遣使降燕。三月,桓温别将攻上洛,获秦荆二州刺史郭敬,进击青泥,破之。司马勋掠秦西鄙,凉秦州刺史王擢攻陈仓以应温。秦主健遣太子苌、丞相雄、淮南王生、平昌王菁、北平王硕帅众五万,军於嶢柳以拒温。夏四月己亥,温与秦兵战於蓝田。秦淮南王生单骑突陈,出入以十数,杀伤晋将士甚众。温督众力战,秦兵大败,将军桓冲又败秦丞相雄於白鹿原。冲,温之弟也。温转战而前,壬寅,进至灞上。秦太子苌等退屯城南,秦主健与老弱六千固守长安小城,悉发精兵三万,遣大司马雷弱儿等与苌合兵以拒温。三辅郡县皆来降,温抚谕居民,使安堵复业。民争持牛酒迎劳,男女夹路观之,耆老有垂泣者,曰:「不图今日复睹官军。」

夏五月,北海王猛,少好学,倜傥有大志,不屑细务,人皆轻之。猛悠然自得,隐居华阴。间桓温入关,披褐诣之,扪虱而谈当世之务,旁若无人。温异之,问曰:「吾奉天子之命,将锐兵十万为百姓除残贼,而三秦豪杰未有至者,何也?」猛曰:「公不远数千里,深入敌境,今长安咫尺而不度灞水,百姓未知公心,所以不至。」温嘿然无以应,徐曰:「江东无卿比也。」乃署猛军谋祭酒。

温与秦丞相雄等战於白鹿原,温兵不利,死者万余人。初,温指秦麦以为粮,既而秦人悉芟麦,清野以待之,温军乏食。六月丁丑,徙关中三千余户而归。以王猛为高官督护,欲与俱还,猛辞不就。呼延毒帅众一万从温还。秦太子苌等随温击之,比至潼关,温军屡败,失亡以万数。温之屯灞上也,顺阳太守薛珍劝温径进逼长安,温弗从。珍以偏师独济,颇有所获。及温退,乃还,显言於众,自矜其勇而咎温之持重,温杀之。

秋九月,桓温还自伐秦,帝遣侍中黄门劳温於襄阳。

十一年夏四月,姚襄所部多劝襄北还,襄从之。五月,襄攻冠军将军高季於外黄,会季卒,襄进据许昌。冬十月,以豫州刺史谢尚督并冀幽三州,镇寿春。

十二年春二月,桓温请移都洛阳,修复园陵,章十余上,不许。拜征讨大都督、督司冀二州诸军事,以讨姚襄。夏五月,姚襄自许昌攻周成於洛阳。

秋七月,姚襄攻洛阳,逾月不克。长史王亮谏曰:「明公英名盖世,兵强民附。今顿兵坚城之下,力屈威挫,或为他寇所乘,此危亡之道也。」襄不从。

桓温自江陵北伐,遣督护高武据鲁阳,辅国将军戴施屯河上自,帅大兵继进。与僚属登平乘楼,望中原,叹曰:「遂使神州陆沈,百年丘墟,王夷甫诸人不得不任其责。」记室陈郡袁宏曰:「运有兴废,岂必诸人之过。」温作色曰:「昔刘景升有千斤大牛,啖刍豆十倍於常牛,负重致远,曾不若一羸牸,魏武入荆州杀以享军。」

八月己亥,温至伊水,姚襄撤围拒之,匿精锐於水北林中,遣使谓温曰:「承亲帅王师以来,襄今奉身归命,愿敕三军小却,当拜伏路左。」温曰:「我自开复中原,展敬山陵,无预君事。欲来者便前,相见在近,何烦使人。」襄据水而战,温结陈而前,亲被甲督战,襄众大败,死者数千人。襄帅麾下数千骑奔於洛阳北山,其夜,民弃妻子随襄者五千余人。襄勇而爱人虽战屡败,民知襄所在,辄扶老携幼奔驰而赴之。温军中传言襄病创已死,许、洛士女为温所得者,无不北望而泣。襄西走,温追之不及。弘农杨亮自襄所来奔,温问襄之为人,亮曰:「襄神明器宇,孙策之俦,而雄武过之。」

周成帅众出降,温屯故太极殿前,既而徙屯金墉城。己丑,谒诸陵,有毁坏者修复之,各置陵令。表镇西将军谢尚都督司州诸军事,镇洛阳。以尚未至,留颍川太守毛穆之、督护陈午、河南太守戴施以二千人戍洛阳,卫山陵。徙降民三千余家於江、汉之间,执周成以归。

姚襄奔平阳,秦幷州刺史尹赤复以众降襄,襄遂据襄陵。秦大将军张平击之,襄为平所败,乃与平约为兄弟,各罢兵。

冬十一月,诏遣兼司空散骑常侍车灌等持节如洛阳,修五陵。十二月庚戌,帝及群臣皆服缌,临於太极殿三日。

司州都督谢尚以疾不行,以丹阳尹王胡之代之,未行而卒。胡之,廙之子也。

桓温伐燕

晋穆帝升平二年。赵之亡也,其将高昌遣使降燕,已而降晋,又降秦,各受爵位,欲中立以自固。燕主俊使司空阳骛讨昌於东燕。三年,高昌不能拒燕,秋七月,自白马奔荥阳。

五年春二月,高昌卒,燕河内太守吕护并其众,遣使来降,拜护冀州刺史。护欲引晋兵以袭邺。三月,燕太宰恪将兵五万,冠军将军皇甫真将兵万人,共讨之。燕兵至野王,护婴城自守。护军将军傅颜请急攻之,以省大费。恪曰:「老贼轻变多矣,观其守备,未易猝攻。顷攻黎阳,多杀精锐,卒不能拔,自取困辱。护内无蓄积,外无救援,我深沟高垒,坐而守之,休兵养士,离间其党,於我不劳而贼势日蹙,不过十旬,取之必矣,何为多杀士卒以求旦夕之功乎?」乃筑长围守之。

夏四月,桓温以其弟黄门郎豁督沔中七郡诸军事,兼新野、义城二郡太守,将兵取许昌,破燕将慕容尘。

燕人围野王数月,吕护遣其将张兴出战,傅颜击斩之,城中日蹙。皇甫真戒部将曰:「护势穷奔突,必择虚隙而投之。吾所部士卒多羸,器甲不精,宜深为之备。」乃多课橹楯,亲察行夜者。秋七月,护食尽,果夜悉精锐趋真所部,突围,不得出。太宰恪引兵击之,护众死伤殆尽,弃妻子奔荥阳。恪存抚降民,给其廪食,徙士人将帅於邺,自余各随所乐。以护参军广平梁琛为中书著作郎。

冬十月,吕护复叛,奔燕,燕人赦之,以为广州刺史。

哀帝隆和元年春正月,燕豫州刺史孙兴请攻洛阳,曰:「晋将陈佑弊卒千余,介守孤城,不足取也。」燕人从其言,遣宁南将军吕护屯河阴。

二月辛未,以吴国内史庾希为北中郎将、徐兖二州刺史,镇下邳,龙骧将军袁真为西中郎将、监护豫司并冀四州诸军事、豫州刺史,镇汝南,并假节。希,冰之子也。

燕吕护攻洛阳。三月乙酉,河南太守戴施奔宛,陈佑告急。五月丁巳,桓温遣庾希及竟陵太守邓遐,帅舟师三千人助佑守洛阳。遐,岳之子也。

温上疏请迁都洛阳,自永嘉之乱播流江表者,请一切北徙,以实河南。朝廷畏温,不敢为异,而北上萧条,人情疑惧,虽并知不可,莫敢先谏。散骑常侍领著作郎孙纬上疏曰:「昔中宗龙飞,非惟信顺协於天人,实赖万里长江画而守之耳。今自丧乱已来,六十余年,河、洛丘墟,函夏萧条。士民播流江表,已经数世,存者老子长孙,亡者丘陇成,行虽北风之思感其素心,目前之哀实为交切。若迁都旋轸之日,中兴五陵即复缅成遐域。泰山之安,既难以理保,烝烝之思,岂不缠於圣心哉。温今此举,诚欲大览始终,为国远图,而百姓震骇,同怀危惧,岂不以反旧之乐賖,而趋死之忧促哉。何者。植根江外,数十年矣,一朝顿欲拔之,驱踧於空荒之地,提挈万里,逾险浮深,离坟墓,弃生业,田宅不可复售,舟车无从而得,舍安乐之国,适习乱之乡,将顿仆道涂,飘溺江川,仅有达者。此仁者所宜哀矜,国家所宜深虑也。臣之愚计,以为且宜遣将帅有威名资实者,先镇洛阳,扫平梁、许,清壹河南。运漕之路既通,开垦之积已丰,犲狼远窜,中夏小康,然後可徐议迁徙耳。奈何舍百胜之长理,举天下而一掷哉。」绰,楚之孙也,少慕高尚,尝着《遂初赋》以见志。温见绰表,不悦,曰:「致意兴公,何不寻君《遂初赋》而知人家国事邪?」

时朝廷忧惧,将遣侍中止温。扬州刺史王述曰:「温欲以虚声威朝廷耳,非事实也。但从之,自无所至。」乃诏温曰:「在昔丧乱,忽涉五纪,戎狄肆暴,继袭凶迹,眷言西顾,慨叹盈怀。知欲躬帅三军,荡涤氛秽,廓清中畿,光复旧京。非夫外身徇国,孰能若此。诸所处分,委之高算。但河、洛丘墟,所营者广,经始之勤,政劳怀也。」事果不行。温又议移洛阳钟虡,述曰:「永嘉不竞,暂都江左,方当荡平区宇,旋轸旧京。若其不尔,宜改迁园陵,不应先事钟虡。」温乃止。朝廷以交、广辽远,改授温都督并司冀三州,温表辞不受。

秋七月,吕护退守小平津,中流矢而卒。燕将段崇收军北渡,屯於野王。邓遐进屯新城。八月,西中郎将袁真进屯汝南,运粟五万斛以馈洛阳。冬十二月,庾希自下邳退屯山阳,袁真自汝南退屯寿阳。

兴宁元年夏四月,燕宁东将军慕容忠攻荥阳太守刘远,远奔鲁阳。五月,以西中郎将袁真都督司冀并三州诸军事,北中郎将庾希都督青州诸军事。癸卯,燕人拔密城,刘远奔江陵。冬十月,燕镇南将军慕容尘攻陈留太守袁披於长平。汝南太守朱斌乘虚袭许昌,克之。

二年春二月,燕太傅评、龙骧将军李洪略地河南。夏四月甲辰,燕李洪攻许昌、汝南,败晋兵於悬瓠,颍川太守李福战死,汝南太守朱斌奔寿春,陈郡太守朱辅退保彭城。大司马温遣西中郎将袁真等御之,温帅舟师屯合肥。燕人遂拔许昌、汝南、陈郡,徙万余户於幽、冀二州,遣镇南将军慕容尘屯许昌。秋八月,燕太宰恪将取洛阳,先遣人招纳士民,远近诸坞皆归之。乃使司马悦希军於盟津,豫州刺史孙兴军於成皋。

初,沈充之子劲,以其父死於逆乱,志欲立功以雪旧耻,年三十余,以刑家不得仕。吴兴太守王胡之为司州刺史,上疏称劲才行,请解禁锢,参其府事,朝廷许之。会胡之以病,不行。及燕人逼洛阳,冠军将军陈佑守之,众不过二千。劲自表求配佑效力,诏以劲补冠军长史,令自募壮士,得千余人以行。劲屡以少击燕众,摧破之。而洛阳粮尽援绝,佑自度不能守,乃以救许昌为名,九月,留劲以五百人守洛阳,佑帅众而东。劲喜曰:「吾志欲致命,今得之矣。」佑闻许昌已没,遂奔新城。燕悦希引兵略河南诸城,尽取之。

三年春正月,大司马温移镇姑孰。二月乙未,以其弟右将军豁监荆州扬州之义城雍州之京兆诸军事、领荆州刺史,加江州刺史桓冲监江州及荆豫八郡诸军事,并假节。

司徒昱闻陈佑弃洛阳,会大司马温於洌洲,共议征讨。丙申,帝崩於西堂,事遂寝。

燕太宰恪、吴王垂共攻洛阳。恪谓诸将曰:「卿等常患吾不攻。今洛阳城高而兵弱,易克也,勿更畏懦而怠惰。」遂攻之。三月,克之,执扬武将军沈劲。劲神气自若,恪将宥之。中军将军慕舆虔曰:「劲虽奇士,观其志度,终不为人用,今赦之,必为後患。」遂杀之。恪略地至崤、渑,关中大震,秦王坚自将屯陕城以备之。燕人以左中郎将慕容筑为洛州刺史,镇金墉。吴王垂为都督荆扬洛徐兖豫雍益凉秦十州诸军事,征南大将军,荆州牧,配兵一万镇鲁阳。

海西公太和元年冬十月,燕抚军将军下邳王厉寇兖州,拔鲁、高平数郡,置守宰而还。十二月,南阳督护赵亿据宛城降燕,太守桓澹走保新野。燕人遣南中郎将赵盘自鲁阳戍宛。

二年夏四月,燕慕容尘寇竟陵,太守罗崇击破之。

荆州刺史桓豁、竟陵太守罗崇攻宛,拔之,赵亿走,赵盘退归鲁阳。豁追击盘於雉城,擒之,留兵戍宛而还。秋九月,以会稽内史郗愔为都督徐兖青幽杨州之晋陵诸军事、徐兖二州刺史,镇京口。

四年春三月,大司马温请与徐兖二州刺史郗愔、江州刺史桓冲、豫州刺史袁真等伐燕。初,愔在北府,温常云:「京口酒可饮,兵可用」,深不欲愔居之。而愔暗於事机,乃遗温笺,欲共奖王室,请督所部出河上。愔子超为温参军,取视,寸寸毁裂,乃更作愔笺,自陈非将帅才,不堪军旅,老病,乞闲地自养,劝温并领已所统。温得笺大喜,即转愔冠军将军、会稽内史,温自领徐兖二州刺史。夏四月庚戌,温帅步骑五万发姑孰。

大司马温自兖州伐燕。郗超曰:「道远,汴水又浅,恐漕运难通。」温不从。六月辛丑,温至金乡,天旱,水道绝,温使冠军将军毛虎生凿钜野三百里,引汶水会於清水。虎生,宝之子也。温引舟自清水入河,舳舻数百里。郗超曰:「清水入河,难以通运。若寇不战,运道又绝,因敌为资,复无所得,此危道也。不若尽举见众,直趋邺城,彼畏公威名,必望风逃溃,北归辽、碣。若能出战,则事可立决。若欲城邺而守之,则当此盛夏,难为功力,百姓布野,尽为官有,易水以南必交臂请命矣。但恐明公以此计轻锐,胜负难必,欲务持重,则莫若顿兵河、济,控引漕运,俟资储充备,至来夏乃进兵,虽如賖迟,然期於成功而已。舍此二策,而连军北上,进不速决,退必愆乏。贼因此势以日月相引,渐及秋冬,水更涩滞。且北土早寒,三军裘褐者少,恐於时所忧,非独无食而已。」温又不从。

温遣建威将军檀玄攻胡陆,拔之,获燕宁东将军慕容忠。燕主暐以下邳王厉为征讨大都督,帅步骑二万逆战於黄墟,厉兵大败,单马奔还。高平太守徐翻举郡来降。前锋邓遐、朱序败燕将傅颜於林渚。暐复遣乐安王臧统诸军拒温,臧不能抗,乃遣散骑常侍李凤求救於秦。

秋七月,温屯武阳,燕故兖州刺史孙元帅其族党起兵应温。温至枋头,暐及太傅评大惧,谋奔和龙。吴王垂曰:「臣请击之,若其不捷,走未晚也。」暐乃以垂代乐安王臧为使持节、南讨大都督,帅征南将军范阳王德等众五万以拒温。垂表司徒左长史申胤、黄门侍郎封孚、尚书郎悉罗腾皆从军。胤,钟之子。孚,放之子也。

暐又遣散骑侍郎乐嵩请救於秦,许赂以虎牢以西之地。秦王坚引群臣议於东堂,皆曰:「昔桓温伐我,至灞上,燕不我救,今温伐燕,我何救焉。且燕不称藩於我,我何为救之。」王猛密言于坚曰:「燕虽强大,慕容评固非温敌也。若温举山东,进屯洛邑,收幽、冀之兵,引并、豫之粟,观兵崤、渑,则陛下大事去矣。今不如与燕合兵以退温,温退,燕亦病矣,然後我承其弊而取之,不亦善乎?」坚从之。八月,遣将军苟池、洛州刺史邓羌帅步骑二万以救燕,出自洛阳,军至颍川。又遣散骑侍郎姜抚报使於燕。以王猛为尚书令。

太子太傅封孚问於申胤曰:「温众强士整,乘流直进,今大军徒逡巡高岸,兵不接刃,未见克殄之理,事将何如?」胤曰:「以温今日声势,似能有为,然在吾观之,必无成功。何则。晋室衰弱,温专制其国,晋之朝臣,未必皆与之同心。故温之得志,众所不愿也,必将乖阻以败其事。又温骄而恃众,怯於应变。大众深入,值可乘之会,反更逍遥中流,不出赴利,欲望持久,坐取全胜。若粮廪愆悬,情见势屈,必不战自败,此自然之数也。」

温以燕降人段思为乡导,悉罗腾与温战,生擒思。温使故赵将李述徇赵、魏,腾又与虎贲中郎将染干津共击斩之。温军夺气。初,温使豫州刺史袁真攻谯、梁,开石门以通水运,真克谯、梁而不能开石门,水运路塞。

九月,燕范阳王德帅骑一万、兰台治书侍御史刘当帅骑五千屯石门,豫州刺史李邽帅州兵五千断温粮道。当,佩之子也。德使将军慕容宙帅骑一千为前锋,与晋兵遇,宙曰:「晋人轻剽,怯於陷敌,勇於乘退。宜设饵以钓之。」乃使二百骑挑战,分余骑为三伏。挑战者兵未交而走,晋兵追之,宙帅伏以击之,晋兵死者甚众。

温战数不利,粮储复竭,又闻秦兵将至,丙申,焚舟,弃辎重、铠仗,自陆道奔还。以毛虎生督东燕等四郡诸军事,领东燕太守。

温自东燕出仓垣,凿井而饮,行七百余里。燕之诸将争欲追之,吴王垂曰:「不可。温初退惶恐,必严设警备,简精锐为後拒,击之未必得志,不如缓之。彼幸吾未至,必昼夜疾趋,俟其士众力尽气衰,然後击之,无不克矣。」乃帅八千骑徐行蹑其後。温果兼道而进。数日,垂告诸将曰:「温可击矣。」乃急追之,及温於襄邑。范阳王德先帅劲骑四千伏於襄邑东涧中,与垂夹击温,大破之,斩首三万级。秦苟池邀击温於谯,又破之,死者复以万计。孙元遂据武阳以拒燕,燕左卫将军孟高讨擒之。

冬十月己巳,大司马温收散卒屯于山阳。温深耻丧败,乃归罪於袁真,奏免真为庶人,又免冠军将军邓遐官。真以温诬已,不服,表温罪状。朝廷不报。真遂据寿春叛降燕,且请救,亦遣使如秦。温以毛虎生领淮南太守,守历阳。

燕主暐遣大鸿胪温统拜袁真使持节、都督淮南诸军事、征南大将军、扬州刺史,封宜城公。统未逾淮而卒。

冬十一月辛丑,丞相昱与大司马温会涂中,以谋後举。以温世子熙为豫州刺史、假节。十二月,大司马温发徐、兖州民筑广陵城,徙镇之。时徵役既频,加之疫疠,死者什四五,百姓嗟怨。秘书监太原孙盛作《晋春秋》,直书时事。大司马温见之,怒,谓盛子曰:「枋头诚为失利,何至乃如尊君所言。若此史遂行,自是关君门户事。」其子遽拜谢,请改之。时盛年老家居,性方严,有轨度,子孙虽班白,待之愈峻。至是诸子乃共号泣稽颡,请为百口切计。盛大怒,不许,诸子遂私改之。盛先已写别本,传之外国。及孝武帝购求异书,得之於辽东人,与见本不同,遂两存之。

五年春二月癸酉,袁真卒。陈郡太守朱辅立真子瑾为建威将军、豫州刺史,以保寿春。遣其子干之及司马爨亮如邺请命。燕人以瑾为扬州刺史,辅为荆州刺史。

夏四月,燕、秦皆遣兵助袁瑾,大司马温遣督抚竺瑶等御之。燕兵先至,瑶等与战於武丘,破之。南顿太守桓石虔克南城。石虔,温之弟子也。秋八月,大司马温自广陵帅众二万讨袁瑾,以襄城太守刘波为淮

南内史,将五千人镇石头。波,隗之孙也。癸丑,温败瑾於寿春,遂围之。燕左卫将军孟高将骑兵救瑾,至淮北,未渡,会秦伐燕,燕召高还。

简文帝咸安元年春正月,袁瑾、朱辅求救於秦。秦王坚以瑾为扬州刺史,辅为交州刺史,遣武卫将军武都王鉴、前将军张蚝帅步骑二万救之。大司马温遣淮南太守桓伊、南顿太守桓石虔等击鉴、蚝於石桥,大破之,秦兵退屯慎城。伊,宣之子也。丁亥,温拔寿春,擒瑾及辅,拜其宗族送建康斩之。

桓温灭蜀

晋明帝太宁二年。成主雄,後任氏无子,有妾子十余人,雄立其兄荡之子班为太子,使任後母之。群臣请立诸子,雄曰:「吾兄,先帝之嫡统,有奇材大功事垂克而早世,朕常悼之。且班仁孝好学,必能负荷先烈。」太傅骧、司徒王达谏曰:「先王立嗣必子者,所以明定分而防篡夺也。宋宣公、吴余祭足以观矣。」雄不听。骧退而流涕曰:「乱自此始矣。」班为人谦恭下士,动遵礼法,雄每有大议,辄令豫之。

成帝咸和九年夏六月,成主雄生疡於头。身素多金创,及病,旧痕皆脓溃,诸子皆恶而远之,独太子班昼夜侍侧,不脱衣冠,亲为吮脓。雄召大将军建宁王寿受遗诏辅政。丁卯,雄卒,太子班即位。以建宁王寿录尚书事,政事皆委於寿及司徒何点、尚书令王环,班居中行丧礼,一无所预。

秋九月,成主雄之子车骑将军越屯江阳,奔丧至成都。以太子班非雄所生,意不服,与其弟安东将军期谋作乱。班弟玝劝班遣越还江阳,以期为梁州刺史,镇葮萌。班以未葬,不忍遣,推心待之,无所疑间,遣玝出屯於涪。冬十月癸亥朔,越因班夜哭,弒之於殡宫,并杀班兄领军将军都,矫太后任氏令,罪状班而废之。

初,期母冉氏贱,任氏母养之。期多才艺,有令名。及班死,众欲立越,越奉期而立之。甲子,期即皇帝位,谥班曰戾太子。以越为相国,封建宁王。加大将军寿大都督,徙封汉王。皆录尚书事。以兄霸为中领军、镇南大将军,弟保为镇西大将军、汶山太守。从兄始为征东大将军,代越镇江阳。丙寅,葬雄於安都陵,谥曰武皇帝,庙号太宗。

始欲与寿共攻期,寿不敢发。始怒,反谮寿於期,请杀之。期欲藉寿以讨李玝,故不许,遣寿将兵向涪。寿先遣使告玝以去就利害,开其去路。玝遂来奔,诏以玝为巴郡太守。期以寿为梁州刺史,屯涪。

咸康元年秋九月,成太子班之舅罗演与汉王相天水上官澹谋杀成主期,立班子。事觉,期杀演、澹及班母罗氏。期自以得志,轻诸旧臣,信任尚书令景骞、尚书姚华、田襃、中常侍许涪等,刑赏大政,皆决於数人,希复关公卿。襃无他才,尝劝成主雄立期为太子,故有宠。由是纪纲隳紊,雄业始衰。

四年。成主期骄虐日甚,多所诛杀,而籍没其资财、妇女,由是大臣多不自安。汉王寿素贵重,有威名,期及建宁王越等皆忌之。寿惧不免,每当入朝,常诈为边书,辞以警急。初,巴西处士龚壮,父、叔皆为李特所杀。壮欲报仇,积年不除丧。寿数以礼辟之,壮不应,而往见寿。寿密问壮以自安之策,壮曰:「巴、蜀之民本皆晋臣,节下若能发兵西取成都,称藩於晋,谁不争为节下奋臂前驱者。如此,则福流子孙,名垂不朽,岂徒脱今日之祸而已。」寿然之,阴与长史略阳罗恒、巴西解思明谋攻成都。期颇闻之,数遣许涪至寿所,伺其动静,又鸩杀寿养弟安北将军攸。

[夏四月],寿乃诈为妹夫任调书,云期当取寿,其众信之。遂帅步骑万余人自涪袭成都,许赏以城中财物。以其将李奕为前锋。期不意其至,初不设备。寿世子势为翊军校尉,开门纳之。遂克成都,屯兵宫门。期遣侍中劳寿。寿奏建宁王越、景骞、田襃、姚华、许涪及征西将军李遐、将军李西等怀奸乱政,皆收杀之,纵兵大掠,数日乃定。寿矫以太后任氏令,废期为邛都县公,幽之别宫,追谥戾太子曰哀皇帝。

罗恒、解思明、李奕等劝寿称镇西将军、益州牧、成都王,称藩於晋,送邛都公於建康。任调及司马蔡兴、侍中李艳等劝寿自称帝。寿命筮之,占者曰:「可数年天子。」调喜曰:「一日尚足,况数年乎?」思明曰:「数年天子,孰与百世诸侯。」寿曰:「朝闻道,夕死可矣。」遂即皇帝位,改国号曰汉,大赦,改元汉兴。以安车束帛徵龚壮为太师,壮誓不仕,寿所赠遗,一无所受。

寿改立宗庙,追尊父骧曰献皇帝,母昝氏为皇太后,立妃阎氏为皇后,世子势为皇太子。更以旧庙为大成庙,凡诸制度,多所改易。以董皎为相国,罗恒为尚书令,解思明为广汉太守,任调为镇北将军、梁州刺史,李奕为西夷校尉,从子权为宁州刺史。公卿、州郡,悉用其辽佐代之。成氏旧臣、近亲及六郡士人皆见疏斥。邛都县公期叹曰:「天下主乃为小县公,不如死。」五月,缢而卒。寿谥曰幽公,葬以王礼。

夏六月,汉李奕从兄广汉太守干告大臣谋废立。秋七月,汉主寿使其子广与大臣盟於前殿。徙干为汉嘉太守。以李闳为荆州刺史,镇巴郡。

八月,蜀中久雨,百姓饥疫,寿命群臣极言得失。龚壮上封事称「陛下起兵之初,上指星辰,昭告天地,歃血盟众,举国称藩,天应人悦,大功克集,而论者未谕,权宜称制。今淫雨百日,饥疫并臻,天其或者将以监示陛下故也。愚谓宜遵前盟,推奉建康,彼必不爱高爵重位以报大功。虽降阶一等,而子孙无穷,永保福祚,不亦休哉。论者或言二州附晋则荣,六郡人事之不便。昔公孙述在蜀,羁客用事,刘备在蜀,楚士多贵。及吴、郡西伐,举国屠灭,宁分客主。论者不达安固之基,苟惜名位,以为刘氏守令方仕州郡,曾不知彼乃国亡主易,岂同今日义举,主荣臣显哉。论者又谓臣当为法正。臣蒙陛下大恩,恣臣所安,至於荣禄,无问汉、晋,臣皆不处,复何为效法正乎?」寿省书内惭,秘而不宣。九月,汉仆射任颜谋反,诛。颜,任太后之弟也。汉主寿因尽诛成主雄诸子。

五年秋九月,汉主寿疾病,罗恒、解思明覆议奉晋,寿不从。李演覆上书言之,寿怒,杀演。寿常慕汉武、魏明之为人,耻闻父兄时事,上书者不得言先世政教,自以为胜之也。舍人杜袭作诗十篇,托言应璩以讽谏。寿报曰:「省诗知意。若今人所作,乃贤哲之话言。若古人所作,则死鬼之常辞耳。」

七年冬十二月,汉主寿以其太子势领大将军、录尚书事。初,成主雄以俭约宽惠得蜀人心。及李闳、王嘏还自邺,盛称邺中繁庶宫殿壮丽,且言赵王虎以刑杀御下,故能控制境内。寿慕之,徙旁郡民三丁以上者以实成都,大修宫室,治器玩,人有小过,辄杀以立威。左仆射蔡兴、右仆射李嶷皆坐直谏死。民疲於赋役,吁嗟满道,思乱者众矣。

康帝建元元年秋八月,汉主寿卒,谥曰昭文,庙号中宗。太子势即位,大赦。

二年夏四月,汉太史令韩皓上言:「荧惑守心,乃宗庙不修之谴。」汉主势命群臣议之。相国董皎、侍中王嘏以为「景武创业,献文承基,至亲不远,无宜疏绝。」势乃更命祀成始祖、太宗,皆谓之汉。

穆帝永和元年秋八月,汉主势之弟大将军广以势无子,求为太弟,势不许。马当、解思明谏曰:「陛下兄弟不多,若复有所废,将益孤危。」固请许之。势疑其与广有谋,收当、思明斩之,夷其三族。遣太保李奕袭广於涪城,贬广为临邛侯,广自杀。思明被收,叹曰:「国之不亡,以我数人在也。今其殆矣。」言笑自若而死。思明有智略,敢谏诤,马当素得人心,及其死,士民无不哀之。

二年冬,汉太保李奕自晋寿举兵反,蜀人多从之,众至数万。汉主势登城拒战,奕单骑突门,门者射而杀之,其众皆溃。势大赦境内,改年嘉宁。势骄淫,不恤国事,多居禁中,罕接公卿,疏忌旧臣,信任左右,谗谄并进,刑罚苛滥,由是中外离心。蜀土先无獠,至是始从山出,自巴西至犍为、梓潼,布满山谷,十余万落,不可禁制,大为民患。加以饥馑,四境之内,遂至萧条。

安西将军桓温将伐汉,将佐皆以为不可。江夏相袁乔劝之曰:「夫经略大事,固非常情所及,智者了於胸中,不必待众言皆合也。今为天下之患者,胡、蜀二寇而已。蜀虽险固,比胡为弱,将欲除之,宜先其易者。李势无道,臣民不附,且恃其险远,不修战备。宜以精卒万人轻赍疾趋,比其觉之,我已出其险要,可一战擒也。蜀地富饶,户口繁庶,诸葛武侯用之抗衡中夏,若得而有之,国家之大利也。论者恐大军既西,胡必窥觎,此似是而非。胡闻我万里远征,以为内有重备,必不敢动。纵有侵轶,缘江诸军足以拒守,必无忧也。」温从之。乔,环之子也。十一月辛未,温帅益州刺史周抚、南郡太守谯王无忌伐汉,拜表即行。委安西长史范汪以留事,加抚督梁州之四郡诸军事,使袁乔帅二千人为前锋。

三年春二月,桓温军至青衣。汉主势大发兵,遣叔父右卫将军福、从兄镇南将军权、前将军昝坚等将之,自山阳趣合水。诸将欲设伏於江南以待晋兵,昝坚不从,引兵自江北鸳鸯碕渡向犍为。

三月,温至彭模。议者欲分为两军,异道俱进,以分汉兵之势。袁乔曰:「今悬军深入万里之外,胜则大功可立,不胜则噍类无遗。当合势齐力,以取一战之捷。若分两军,则众心不一,万一偏败,大事去矣。不如全军而进,弃去釜甑,赍三日粮,以示无还心,胜可必也。」温从之。留参军孙盛、周楚将羸兵守辎重,温自将步卒直指成都。楚,抚之子也。

李福进攻彭模,孙盛等奋击,走之。温进,遇李权,三战三捷,汉兵散走归成都,镇东将军李位都迎诣温降。昝坚至犍为,乃知与温异道,还自沙头津济,比至,温已军於成都之十里陌,坚众自溃。

势悉众出战於笮桥,温前锋不利,参军龚护战死,矢及温马首。众惧,欲退而鼓吏误呜进鼓,袁乔拔剑督士卒力战,遂大破之。温乘胜长驱至成都,纵火烧其城门。汉人惶惧,无复斗志。势夜开东门走,至葭萌,使散骑常侍王幼送降文於温,自称「略阳李势叩头死罪」。寻舆榇面缚诣军门,温解缚、焚榇,送势及宗室十余人於建康。引汉司空谯献之等以为参佐,举贤旌善,蜀人悦之。

汉故尚书仆射王誓、镇东将军邓定平、南将军王润、将军隗文等皆举兵反,众各万余。桓温自击定,使袁乔击文,皆破之。温命益州刺史周抚镇彭模,斩王誓、王润。温留成都三十日,振旅还江陵。李势至建康,封归义侯。

夏四月丁巳,邓定、隗文等入据成都。隗文、邓定等立故国师范长生之子贲为帝而奉之,以妖异惑众,蜀人多归之。

五年夏四月,益州刺史周抚、龙骧将军朱焘击范贲,斩之,益州平。

桓温废立

晋穆帝永和二年冬十一月,安西将军桓温伐汉。朝廷以蜀道险远,温众少而深入,皆以为忧,惟刘惔以为必克。或问其故,惔曰:「以博知之。温善博者也,不必得则不为。但恐克蜀之後,温终专制朝廷耳。」

三年.汉主势降於温。事见《桓温灭蜀》。

四年秋八月,朝廷论平蜀之功,欲以豫章郡封桓温。尚书左丞荀蕤曰:「温若复平河、洛,将何以赏之?」乃加温征西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封临贺郡公。加谯王无忌前将军。袁乔龙骧将军,封湘西伯。蕤,崧之子也。温既灭蜀,威名大振,朝廷惮之。

升平四年冬十一月,封桓温为南郡公,温弟冲为丰城县公,子济为临贺县公。

哀帝兴宁元年夏五月,加征西大将军桓温侍中、大司马、都督中外诸军、领尚书事,假黄钺。温以抚军司马王坦之为长史。坦之,述之子也。又以征西掾郗超为参军,王珣为主簿,每事必与二人谋之。府中为之语曰:「髯参军,短主簿,能令公喜,能令公怒。」温气概高迈,罕有所推,与超言,常自谓不能测,倾身待之,超亦深自结纳。珣,导之孙也,与谢玄皆为温掾,温俱重之。曰:「谢掾年四十必拥旄杖节,王掾当作黑头公,皆未易才也。」玄,奕之子也。

二年夏五月戊辰,加大司马温扬州牧、录尚书事。壬申,使侍中召温入参朝政,温辞不至。

秋七月丁卯,诏复徵大司马温入朝。八月,温至赭圻,诏尚书车灌止之。温遂城赭圻居之固,让内录,遥领扬州牧。

三年。大司马温移镇姑孰。二月丙申,帝崩於西堂。帝无嗣,皇后诏以琅邪王奕承大统。百官奉迎於琅邪第,是日即皇帝位,大赦。海西公太和三年冬十二月,加大司马温殊礼,位在诸侯王上。

简文帝咸安元年。大司马温恃其材略位望,阴蓄不臣之志尝,抚枕叹曰:「男子不能流芳百世,亦当遗臭万年。」术士杜炅能知人贵贱,温问炅以禄位所至。炅曰:「明公勋格宇宙,位极人臣。」温不悦。温欲先立功河朔以收时望,还受九锡。及枋头之败,威名顿挫。既克寿春,谓参军郗超曰:「足以雪枋头之耻乎?」超曰:「未也」久之,超就温宿,中夜,谓温曰:「明公都无所虑乎?」温曰:「卿欲有言邪?」超曰:「明公当天下重任,今以六十之年,败於大举,不建不世之勋,不足以镇惬民望。」温曰:「然则奈何?」超曰:「明公不为伊、霍之举者,无以立大威权,镇压四海。」温素有心,深以为然,遂与之定议。以帝素谨无过,而床第易诬,乃言:「帝早有痿疾,嬖人相龙、计好、朱灵宝等参侍内寝,二美人田氏、孟氏生三男,将建储立王,倾移皇基。」密播此言於民间,时人莫能审其虚实。

十一月癸卯,温自广陵将还姑孰,屯於白石。丁未,诣建康,讽褚太后,请废帝立丞相会稽王昱,并作令草呈之。太后方在佛屋烧香,内侍启云:「外有急奏」,太后出,倚户视奏数行,乃曰:「我本自疑此。」至半,便止,索笔益之曰:「未亡人不幸罹此百忧,感念存没,心焉如割。」

己酉,温集百官於朝堂。废立既旷代所无,莫有识其故典者,百官震栗。温亦色动,不知所为。尚书仆射王彪之知事不可止,乃谓温曰:「公阿衡皇家,当倚傍先代。」乃命取《霍光传》,礼度仪制,定於须臾。彪之朝服当阶,神彩毅然,曾无惧容,文武仪准,莫不取定,朝廷以此服之。於是宣太后令,废帝为东海王,以丞相、录尚书事会稽王昱统承皇极。百官入太极前殿,温使督护竺瑶、散骑侍郎刘亨收帝玺绶。帝着白帢单衣,步下西堂,乘犊车出神虎门,群臣拜辞,莫不戏欷。侍御史、殿中监将兵百人卫送东海第。温帅百官具乘舆法驾,迎会稽王於会稽邸。王於朝堂变服,着平巾帻、单衣,东向流涕,拜受玺绶。是日,即皇帝位,改元。温出次中堂,分兵屯卫。温有足疾,诏乘舆入殿。温撰辞,欲陈述废立本意,帝引见,便泣下数十行,温兢惧,竟不能一言而出。

太宰武陵王晞好习武事,为温所忌,欲废之,以事示王彪之。彪之曰:「武陵亲尊,未有显罪,不可以猜嫌之闲便相废徙。公建立圣明,当崇奖王室,与伊、周同美。此大事,宜更深详。」温曰:「此已成事,卿勿复言。」乙卯,温表「晞聚纳轻剽,息综矜忍。袁真叛逆,事相连染。顷日猜惧,将成乱阶。请免晞官,以王归蕃。」从之,并免其世子综、梁王**逢等官。温使魏郡太守毛安之帅所领宿卫殿中。安之,虎生之弟也。庚戌,尊褚太后曰崇德太后。

初,殷浩卒,大司马温使人赍书吊之。浩子涓不答,亦不诣温,而与武陵王晞游。广州刺史庾蕴,希之弟也,素与温有隙。温恶殷、庾宗强,欲去之。辛亥,使其弟秘逼新蔡王晃诣西堂叩头自列,称与晞及子综、著作郎殷涓、太宰长史庾倩、掾曹秀、舍人刘强、散骑常侍庾柔等谋反。帝对之流涕,温皆收付廷尉。倩、柔,皆蕴之弟也。癸丑,温杀东海王三子及其母。甲寅,御史中丞谯王恬承温旨,请依律诛武陵王晞。诏曰:「悲惋惶怛,非所忍闻,况言之哉。其更详议。」恬,丞之孙也。乙卯,温重表固请诛晞,词甚酷切。帝乃赐温手诏曰:「若晋祚灵长,公便宜奉行前诏。如其大运去矣,请避贤路。」温览之,流汗变色,乃奏废晞及三子,家属皆徙新安郡。丙辰,免新蔡王晃为庶人,徙衡阳。殷涓、庾倩、曹秀、刘强、庾柔皆族诛,庾蕴饮酖死。蕴兄东阳太守友子妇,桓豁之女也,故温特赦之。庾希闻难,与弟会稽王参军邈及子攸之逃于海陵陂泽中。温既诛殷、庾,威势翕赫,侍中谢安见温遥拜。温惊曰:「安石,卿何事乃尔。」安曰:「未有君拜於前,臣揖於後。」

戊午,大赦,增文武位二等。已未,温如白石,上书求归姑孰。庚申,诏进温丞相,大司马如故,留京师辅政。温固辞,仍请还镇。辛酉,温自白石还姑孰。

秦王坚闻温废立,谓群臣曰:「温前败灞上,後败枋头,不能思愆自贬以谢百姓,方更废君以自说。六十之叟,举动如此,将何以自容於四海乎。谚曰怒其室而作色於父,其桓温之谓矣。」

十二月,大司马温奏「废放之人,屏之以远,不可以临黎元。东海王宜依昌邑故事,筑第吴郡。」太后诏曰:「使为庶人,情有不忍,可特封王。」温又奏「可封海西县侯。」庚寅,封海西县公。

温威振内外,帝虽处尊位,拱默而已,常惧废黜。先是,荧惑守太微端门,逾月而海西废。辛卯,荧惑逆行入太微,帝甚恶之。中书侍郎郗超在直,帝谓超曰:「命之修短,本所不计,故当无复近日事邪?」超曰:「大司马臣温,方内固社稷,外恢经略,非常之事,臣以百口保之。」及超请急省其父,帝曰:「致意尊公,家国之事,遂至於此,由吾不能以道匡卫,愧叹之深,言何能谕。」因咏庾阐诗云:「志士痛朝危,忠臣哀主辱。」遂泣下沾襟。帝美风仪,善容止,留心典籍,凝尘满席,湛如也。虽神识恬畅,然无济世大略,谢安以为惠帝之流,但清谈差胜耳。

郄超以温故,朝中皆畏事之。谢安尝与左卫将军王坦之共诣超,日旰未得前,坦之欲去,安曰:「独不能为性命忍须臾邪?」二年春三月戊午,遣侍中王坦之徵大司马温入辅,温复辞。

夏四月,徙海西公於吴县西柴里,敕吴国内史刁彝防卫,又遣御史顾允监察之。彝,协之子也。

六月,庾希、庾邈与故青州刺史武林之子遵聚众夜入京口城,晋陵太守卞眈逾城奔曲阿。希诈称受海西公密旨诛大司马温。建康震扰,内外戒严卞眈发诸县兵二千人击希,希败,闭城自守。温遣东海内史周少孙讨之。秋七月壬辰,拔其城,擒希、邈及其亲党皆斩之。眈,壶之子也。

甲寅,帝不豫,急召大司马温入辅,一日一夜发四诏,温辞不至。初,帝为会稽王,娶王述从妹为妃,生世子道生及弟俞生。道生疏躁无行,母子皆以幽废死。余三子,郁、朱生、天流,皆早夭。诸姬绝孕将十年,王使善相者视之,皆曰:「非其人。」又使视诸婢媵,有李陵容者,在织坊中,黑而长,宫人谓之「昆仑」,相者惊曰:「此其人也。」王召之侍寝,生子昌明及道子。已未,昌明为皇太子,生十年矣。以道子为琅邪王,领会稽国,以奉帝母郑太妃之祀。遗诏「大司马温依周公居摄故事。」又曰:「少子可辅者辅之,如不可,君自取之。」侍中王坦之自持诏入,於帝前毁之。帝曰:「天下,傥来之运,卿何所嫌。」坦之曰:「天下,宣、元之天下,陛下何得专之。」帝乃使坦之改诏曰:「家国事一禀大司马,如诸葛武侯、王丞相故事。」是日,帝崩。

群臣疑惑,未敢立嗣,或曰:「当须大司马处分」。尚书仆射王彪之正色曰:「天子崩,太子代立,大司马何容得异。若先面谘,必反为所责。」朝议乃定。太子即皇帝位,大赦。崇德太后令,以帝冲幼,加在谅暗,令温依周公居摄故事。事已施行,王彪之曰:「此异常大事,大司马必当固让,使万机停滞,稽废山陵,未敢奉令,谨具封还。」事遂不行。

温望简文临终禅位於己,不尔便当居摄。既不副所望,甚愤怨,与弟冲书曰:「遗诏使吾依武侯、王公故事耳。」温疑王坦之、谢安所为,心衔之。诏谢安徵温入辅,温又辞。冬十月,彭城妖人卢悚自称大道祭酒,事之者八百余家。十一月,遣弟子许龙如吴,晨到海西公门,称太后密诏,奉迎兴复。公初欲从之,纳保母谏而止。龙曰:「大事垂捷,焉用儿女子言乎?」公曰:「我得罪於此,幸蒙宽宥,岂敢妄动。且太后有诏,便应官属来,何独使汝也。汝必为乱。」因叱左右缚之,龙惧而走。甲午,悚帅众三百人晨攻广莫门,诈称海西公还,由云龙门突入殿庭,略取武库甲仗,门下吏士骇愕不知所为。游击将军毛安之闻难,帅众直入云龙门,手自奋击。左卫将军殷康、中领军桓秘入止车门,与安之并力讨诛之,并党与死者数百人。海西公深虑横祸,专饮酒,恣声色,有子不育,时人怜之。朝廷以其安於屈辱,故不复为虞。

孝武帝宁康元年春二月,大司马温来朝。辛巳,诏吏部尚书谢安、侍中王坦之迎於新亭。是时,都下人情恟恟,或云欲诛王、谢,因移晋室。坦之甚惧。安神色不变,曰:「晋祚存亡,决於此行。」温既至,百官拜於道侧。温大陈兵卫,延见朝士,有位望者皆战慑失色,坦之流汗沾衣,倒执手板。安从容就席,坐定,谓温曰:「安闻诸侯有道,守在四邻,明公何须壁後置人邪?」温笑曰:「正自不能不尔。」遂命左右撤之,与安笑语移日。郗超常为温谋主,安与坦之见温,温使超卧帐中听其言。风动帐开,安笑曰:「郄生可谓入幕之宾矣。」时天子幼弱,外有强臣,安与坦之尽忠辅卫,卒安晋室。

三月,温有疾,停建康十四日,甲午,还姑孰。秋七月己亥,南郡宣武公桓温薨。

初,桓温疾笃,讽朝廷求九锡,屡使人趣之。谢安、王坦之故缓其事,使袁宏具草。宏以示王彪之,彪之叹其文辞之美,因曰:「卿固大才,安可以此示人。」谢安见其草,辄改之,由是历旬不就。宏密谋於彪之,彪之曰:「闻彼病日增,亦当不复支久,自可更少迟回。」宏从之。

温弟江州刺史冲问温以谢安、王坦之所任,温曰:「渠等不为汝所处分。」其意以为,已存,彼必不敢立异,死则非冲所制。若害之,无益於冲,更失时望故也。

温以世子熙才弱,使冲领其众。於是桓秘与熙弟济谋共杀冲。冲密知之,不敢入。俄顷,温薨,冲先遣力士拘录熙、济而後临丧。秘遂被废弃,熙、济俱徙长沙。诏葬温依汉霍光及安平献王故事。冲称温遗命,以少子玄为嗣,时方五岁,袭封南郡公。

庚戌,加右将军荆州刺史桓豁征西将军、督荆杨雍交广五州诸军事。以江州刺史桓冲为中军将军、都督扬豫江三州诸军事、扬豫二州刺史,镇姑孰。竟陵太守桓石秀为宁远将军、江州刺史,镇浔阳。石秀,豁之子也。冲既代温居任,尽忠王室。或劝冲诛除时望,专执时权,冲不从。始温在镇,死罪皆专决不请,冲以为生杀之重,当归朝廷,凡大辟皆先上,须报,然後行之。

谢安以天子幼冲,新丧元辅,欲请崇德太后临朝。王彪之曰:「前世人主幼在襁褓,母子一体,故可临朝。太后亦不能决事,要须顾问大臣。今上年出十岁,垂及冠婚,反令从嫂临朝,示人君幼弱,岂所以光扬圣德乎。诸公必欲行此,岂仆所制,所惜者大体耳。」安不欲委任桓冲,故使太后临朝,已得以专献替裁决,遂不从彪之之言。八月壬子,太后复临朝摄政。

太元二年冬十二月,临海太守郗超卒。初,超党於桓氏,以父愔忠於王室,不令知之。及病甚,出一箱书授门生曰:「公年尊,我死之後,若以哀惋害寝食者,可呈此箱。不尔,即焚之。」既而愔果哀惋成疾,门生呈箱,皆与桓温往返密计。愔大怒曰:「小子死已晚矣。」遂不复哭。

十一年冬十月甲申,海西公奕薨於吴。

苻氏据长安 苻坚篡立

晋怀帝永嘉四年。略阳临渭氐酋蒲洪,骁勇多权略,群氐畏服之。汉主聪遣使拜洪平远将军,洪不受,自称护氐校尉、秦州刺史、略阳公。元帝大兴二年。蒲洪降赵,赵主曜以洪为率义侯。

成帝咸和四年秋八月,後赵中山公虎攻集木且羌於河西,克之。氐王蒲洪、羌酋姚弋仲俱降於虎,虎表洪监六夷军事。

八年冬十月,氐帅蒲洪自称雍州刺史,西附张骏。丞相虎分命诸将屯汧、陇,遣将军麻秋讨蒲洪。洪帅户二万降於虎,虎迎拜洪光烈将军、护氐校尉。洪至长安,说虎徙关中豪杰及氐、羌以实东方,曰:「诸氐皆洪家部曲,洪帅以从,谁敢违者。」虎从之,徙秦、雍及氐、羌十余万户於关东。以洪为龙骧将军、流民都督,使居枋头。

咸康四年。赵王虎之攻燕,蒲洪以功拜使持节、都督六夷诸军事、冠军大将军,封平西郡公。石闵言於虎曰:「蒲洪雄俊,得将士死力,诸子皆有非常之才,且握强兵五万,屯据近畿。宜密除之,以安社稷。」虎曰:「吾方倚其父子以取吴、蜀,奈何杀之?」待之愈厚。

穆帝永和五年。高力督定阳梁犊作乱,赵王虎以车骑将军蒲洪讨灭,进封蒲洪为侍中、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都督雍秦州诸军事、雍州刺史,进封略阳郡公。

夏四月,赵王虎病卒,太子世即位,以彭城王遵为丞相,遵杀世自立。

武兴公石闵言於遵曰:「蒲洪,人杰也。今以洪镇关中,臣恐秦、雍之地非复国家之有。此虽先帝临终之命,然陛下践祚,自宜改图。」遵从之,罢洪都督,余如前制。洪怒,归枋头。

冬十一月,秦、雍流民相帅西归,路由枋头,共推蒲洪为主,众至十余万。洪子健在邺,斩关出奔枋头。侍中王鉴惧洪之逼,欲以计遣之,乃以洪为都督关中诸军事、征西大将军、雍州牧、领秦州刺史。洪会官属,议应受与不。主簿程朴请且与赵连和,如列国分境而治。洪怒曰:「吾不堪为天子邪,而云列国乎?」引朴斩之。

六年春正月,姚弋仲、蒲洪各有据关右之志。弋仲遣其子襄帅众五万击洪,洪迎击,破之,斩获三万余级。洪自称大都督、大将军、大单于、三秦王,改姓苻氏。以南安雷弱儿为辅国将军。安定梁楞为前将军,领左长史。冯翊鱼遵为後将军,领右长史。京兆段陵为左将军,领左司马。王堕为右将军,领右司马。天水赵俱、陇西牛夷、北地辛牢皆为从事中郎,氐酋毛贵为单于辅相。

三月,麻秋说苻洪曰:「冉闵、石祇方相持,中原之乱未可平也。不如先取关中,基业己固,然後东争天下,谁能敌之。」洪深然之。既而秋因宴鸩洪,欲并其众,世子健收秋斩之。洪谓健曰:「吾所以未入关者,以为中州可定。今不幸为竖子所困。中州非汝兄弟所能办,我死,汝急入关。」言终而卒。健代统其从众,乃去大都督、大将军、三秦王之号,称晋官爵,遣其叔父安来告丧,且请朝命。

秋八月,京兆杜洪据长安,自称晋征北将军、雍州刺史,以冯翊张琚为司马,关西夷、夏皆应之。苻健欲取之,恐洪知之,乃受赵官爵。以赵俱为河内太守,戍温。牛夷为绥集将军,戍怀。治宫室於枋头,课民种麦,示无西意。有知而不种者,健杀之以徇。既而自称晋征西大将军、都督关中诸军事、雍州刺史。以武威贾玄硕为左长史,略阳梁安为右长史,段纯为左司马,辛牢为右司马,京兆王鱼、安定程肱、胡文等为军谘祭酒。悉众而西,以鱼遵为先锋,行至盟津,为浮梁以济。遣弟辅国将军雄帅众五千自潼关入,兄子扬武将军菁帅众七千自轵关入。临别,执菁手曰:「若事不捷,汝死河北,我死河南,不复相见。」既济,焚桥,自帅大众随雄而进。

杜洪闻之,与健书,侮嫚之。以张琚弟先为徵虏将军,帅众万三千逆战於潼关之北,先兵大败,走还长安。洪悉召关中之众以拒健。洪弟郁劝洪迎健,洪不从,郁帅所部降於健。

健遣苻雄徇渭北。氐酋毛受屯高陵,徐嗟屯好畤,羌酋白犊屯黄白,众各数万,皆斩洪使,遣子降於健。苻菁、鱼遵所过城邑,无不降附。洪惧,固守长安。

九月,苻菁与张先战於渭北,擒之,三辅郡县堡壁皆降。冬十月,苻健长驱至长安,杜洪、张琚奔司竹。

十一月甲午,苻健入长安,以民心思晋,乃遣参军杜山伯诣建康献捷,并修好於桓温。於是秦、雍夷、夏皆附之。赵凉州刺史石宁独据上邽不下,十二月,苻健击斩之。

七年春正月,苻健左长史贾玄硕等请依刘备称汉中王故事,表健为都督关中诸军事、大将军、大单于、秦王。健怒曰:「吾岂堪为秦王邪。且晋使未返,我之官爵,非汝曹所知也。」既而密使梁安讽玄硕等上尊号,健辞让再三,然後许之。丙辰,健即天王、大单于位,国号大秦,大赦,改元皇始。追尊父洪为武惠皇帝,庙号太祖。立妻强氏为天王后,子苌为太子,靓为平原公,生为淮南公,觌为长乐公,方为高阳公,硕为北平公,腾为淮阳公,柳为晋公,桐为汝南公,庾为魏公,武为燕公,幼为赵公。以苻雄为都督中外诸军事、丞相、领车骑大将军、雍州牧、东海公,苻菁为卫大将军、平昌公,宿卫二宫。雷弱儿为太尉,毛贵为司空,略阳姜伯周为尚书令,梁楞为左仆射,王堕为右仆射,鱼遵为太子太师,强平为太傅,段纯为太保,吕婆楼为散骑常侍。伯周,健之舅。平,王后之弟。婆楼,本略阳氐酋也。

三月秦王健分遣使者周民疾苦,搜罗俊异。宽重敛之税,弛离宫之禁,罢无用之器,去侈靡之服,凡赵之苛政不便於民者,皆除之。

杜洪、张琚遣使召梁州刺史司马勋。夏四月,勋帅步骑三万赴之,秦王健御之於五丈原。勋屡战皆败,退归南郑。健以中书令贾玄硕始者不上尊号,衔之,使人告玄硕与司马勋通,并其诸子皆杀之。

八年春正月,秦丞相雄等请秦王健正尊号,依汉、晋之旧,不必效石氏之初。健从之,即皇帝位,大赦。诸公皆进爵为王。且言单于所以统壹百蛮,非天子所宜领,以授太子苌。

司马勋既还汉中,杜洪、张琚屯宜秋。洪自以右族,轻琚,琚遂杀洪,自立为秦王,改元建昌。夏五月,秦主健攻张琚於宜秋,斩之。

十年夏六月丙申,秦东海敬武王雄卒,秦王健哭之呕血,曰:「天不欲吾平四海邪。何夺吾元才之速也。」赠魏王。雄以佐命元勋,位兼将相,权侔人主,而谦恭泛爱,遵奉法度,故健重之,常曰:「元才,吾之周公也。」子坚袭爵。坚性至孝,幼有志度,博学多能,交结英豪,吕婆楼、强汪及略阳梁平老皆与之善。

十一月。秦淮南王苻生,幼无一目,性粗暴。其祖父洪尝戏之曰:「吾闻瞎儿一泪,信乎?」生怒,引佩刀自刺出血,曰:「此亦一泪也。」洪大惊,鞭之。生曰:「性耐刀槊,不堪鞭棰。」洪谓其父健曰:「此儿性悖,宜早除之,不然必破人家。」健将杀之,健弟雄止之曰:「儿长自应改,何可遽尔。」及长,力举千钧,手格猛兽,走及奔马,击刺骑射,冠绝一时。献哀太子卒,强後欲立少子晋王柳。秦主健以谶文有「三羊五眼」,乃立生为太子。以司空平昌王菁为太尉,尚书令王堕为司空,司隶校尉梁楞为尚书令。

夏六月丙子,秦主健寝疾。庚辰,平昌王菁勒兵入东宫,将杀太子生而自立。时生侍疾西宫,菁以为健已卒,攻东掖门。健闻变,登端门,陈兵自卫。众见健,惶惧皆舍仗逃散。健执菁,数而杀之,余无所问。

壬午,以大司马武都王安都督中外诸军事。甲申,健引太师鱼遵、丞相雷弱儿、太傅毛贵、司空王堕、尚书令梁楞、左仆射梁安、右仆射段纯、吏部尚书辛牢等受遗诏辅政。健谓太子生曰:「六夷酋帅及大臣执权者,若不从汝命,宜斩除之。」

臣光曰:顾命大臣,所以辅导嗣子,为之羽翼也。为之羽翼,而教使翦之,能无毙乎。知其不忠,则勿任而已矣。任以大柄,又从而猜之,鲜有不召乱者也。

乙酉,健卒。谥曰景明皇帝,庙号高祖。丙戌,太子生即位,大赦,改元寿光。群臣奏曰:「未逾年而改元,非礼也。」生怒,穷推议主,得右仆射段纯,杀之。

秋七月,秦主生尊母强氏曰皇太后,立妃梁氏为皇后。梁氏,安之女也。以其嬖臣太子门大夫南安赵韶为右仆射,太子舍人赵诲为中护军,著作郎董荣为尚书。

八月,秦主生封卫大将军黄眉为广平王,前将军飞为新兴王,皆素所善也。徵大司马武都王安领太尉。以晋王柳为征东大将军、幷州牧,镇蒲阪。魏王氵霝为镇东大将军、豫州牧,镇陕城。中书监胡文、中书令王鱼言於生曰:「比有星孛於大角,荧惑入东井。大角帝座,东井,秦分。於占,不出三年,国有大丧,大臣戮死。愿陛下修德以禳之。」生曰:「皇后与朕对临天下,可以应大丧矣。毛太傅、梁车骑、梁仆射受遗辅政,可以应大臣矣。」九月,生杀梁後及毛贵、梁楞、梁安。贵,後之舅也。右仆射赵韶、中护军赵诲,皆洛州刺史俱之从弟也,有宠於生,乃以俱为尚书令。俱固辞以疾,谓韶、诲曰:「汝等不复顾祖宗,欲为灭门之事。毛、梁何罪,而诛之。吾何功,而代之。汝等可自为,吾其死矣。」遂以忧卒。

冬十一月,秦以辛牢守尚书令,赵韶为左仆射,尚书董荣为右仆射,中护军赵诲为司隶校尉。

十二月,秦丞相雷弱儿性刚直,以赵韶、董荣乱政,每公言於朝,见之常切齿。韶、荣谮之於秦主生,生杀弱儿及其九子、二十七孙。於是诸羌皆有离心。

生虽在谅阴,游饮自若。弯弓露刃以见朝臣,锤钳锯凿,可以害人之具,备置左右。即位未几,后妃公卿已下至於仆隶,凡杀五百余人,截胫、拉胁、锯项、刳胎者,比比有之。

十二年。秦司空王堕性刚峻,右仆射董荣、侍中强国皆以佞幸进,堕疾之如雠,每朝见荣,未尝与之言。或谓堕曰:「董君贵幸无比,公宜小降意接之。」堕曰:「董龙是何鸡狗,而令国士与之言乎?」会有天变,荣与强国言於秦主生曰:「今天谴甚重,宜以贵臣应之。」生曰:「贵臣唯有大司马及司空耳。」荣、国曰:「大司马国之懿亲,不可杀也。」乃杀王堕。将刑,荣谓之曰:「今日复敢比董龙於鸡狗乎?」堕瞋目叱之。洛州刺史杜郁,堕之甥也,左仆射赵韶恶之,谮於生,以为贰於晋而杀之。春正月壬戌,生宴群臣於太极殿,以尚书令辛牢为酒监,酒酣,生怒曰:「何不强人酒而犹有坐者。」引弓射牢,杀之。群臣惧,莫敢不醉,偃仆失冠,生乃悦。三月,秦主生发三辅民治渭桥,金紫光禄大夫程肱谏,以为妨农,生杀之。

夏四月,长安大风,发屋拔木。秦宫中惊扰,或称贼至,宫门昼闭,五日乃止。秦主生推告贼者,刳出其心。左光禄大夫强平谏曰:「天降灾异,陛下当爱民事神,缓刑崇德以应之,乃可弭也。」生怒,凿其顶而杀之。卫将军广平王黄眉、前将军新兴王飞、建节将军邓羌,以平,太后之弟,叩头固谏。生弗听,出黄眉为左冯翊,飞为右扶风,羌行咸阳太守,犹惜其骁勇,故皆弗杀。五月,太后强氏以忧恨卒,谥曰明德。

六月,秦主生下诏曰:「朕受皇天之命,君临万邦,嗣统已来,有何不善,而谤讟之音,扇满天下。杀不过千,而为之残虐。行者比肩,未足为希。方当峻刑极罚,复如朕何。」

自去春以来,潼关之西至於长安,虎狼为暴,昼则继道,夜则废屋,不食六畜,专务食人,凡杀七百余人。民废耕桑,相聚邑居,而为害不息。秋七月,秦群臣奏请禳灾。生曰:「野兽饥则食人,饱当自止,何禳之有。且天岂不爱民哉,正以犯罪者多,故助朕杀之耳。」

冬十月,秦主生夜食枣多,旦而有疾,召太医令程延使诊之。延曰:「陛下无它疾,食枣多耳。」生怒曰:「汝非圣人,安知吾食枣。」遂斩之。

升平元年春二月,太白入东井。秦有司奏「太白罚星,东井秦分,必有暴兵起京师。」秦主生曰:「太白入井,自为渴耳,何所怪乎?」

夏五月,秦主生梦大鱼食蒲,又长安谣曰:「东海大鱼化为龙,男皆为王女为公。」生乃诛太师、录尚书事广宁公鱼遵,并其七子、十孙。金紫光禄大夫牛夷惧祸,求为荆州,生不许,以为中军将军,引见,调之曰:「牛性迟重,善持辕轭,虽无骥足,动负百石。」夷曰:「虽服大车,未经峻璧,愿试重载,乃知勋绩。」生笑曰:「何其快也。公嫌所载轻乎,朕将以鱼公爵位处公。」夷惧,归而自杀。

生饮酒无昼夜,或连月不出,奏事不省,往往寝落。或醉中决事,左右因以为奸,赏罚无准。或至申酉乃出视朝,乘醉多所杀戮。自以眇目,讳言:「残、缺、偏、只、少、无、不具」之类,误犯而死者不可胜数。好生剥牛羊驴马,燖鸡豚鹅鸭,纵之殿前,数十为群。或剥人面皮,使之歌舞,临观以为乐。尝问左右曰:「自吾临天下,汝外间何所闻。」或对曰:「圣明宰世,赏罚明当,天下唯歌太平。」怒曰:「汝媚我也。」引而斩之。它日,又问,或对曰:「陛下刑罚微过。」又怒曰:「汝谤我也。」亦斩之。勋旧亲戚,诛之殆尽,群臣得保一日,如度十年。

东海王坚,素有时誉,与故姚襄参军薛讃、权翼善。讃、翼密说坚曰:「主上猜忍暴虐,中外离心。方今宜主秦祀者,非殿下而谁。愿早为计,勿使它姓得之。」坚以问尚书吕婆楼,婆楼曰:「仆,刀鐶上人耳,不足以办大事。仆里舍有王猛者,其人谋略不世出,殿下宜请而谘之。」坚因婆楼以招猛,一见如旧友。语及时事,坚大悦,自谓如刘玄德之遇诸葛孔明也。

六月,太史令康权言於秦主生曰:「昨夜三月并出,孛星入太微,连东井。自去月上旬沈阴不雨以至於今,将有下人谋上之祸。」生怒,以为妖言,扑杀之。特进、领御史中丞梁平老等谓坚曰:「主上失德,上下嗷嗷,人怀异志,燕、晋二方,伺隙而动,恐祸发之日,家国俱亡。此殿下之事也,宜早图之。」坚心然之,畏生趫勇,未敢发。

生夜对侍婢言曰:「阿法兄弟亦不可信,明当除之。」婢以告坚及坚兄清河王法。法与梁平老及特进、光禄大夫强汪帅壮士数百潜入云龙门,坚与吕婆楼帅麾下三百人鼓噪继进,宿卫将士皆舍仗归坚。生犹醉寐,坚兵至,生惊问左右曰:「此辈何人。」左右曰:「贼也」生曰:「何不拜之。」坚兵皆笑。生又大言:「何不速拜。不拜者斩之。」坚兵引生置别室,废为越王,寻杀之,谥曰厉王。

坚以位让法,法曰:「汝嫡嗣,且贤,宜立」坚曰:「兄年长,宜立」坚母苟氏泣谓群臣曰:「社稷重事,小儿自知不能,它日有悔,失在诸君。」群臣皆顿首请立坚。坚乃去皇帝之号,称大秦天王,即位於太极殿。诛生幸臣中书监董荣、左仆射赵韶等二十余人。大赦,改元永兴。追尊父雄为文桓皇帝。母苟氏为皇太后,妃苟氏为皇后,世子宏为皇太子。以清河王法为都督中外诸军事、丞相、录尚书事、东海公。诸王皆降爵为公。以从祖右光禄大夫永安公侯为太尉,晋公柳为车骑大将军、尚书令。封弟融为阳平公,双为河南公,子丕为长乐公,晖为平原公,熙为广平公,睿为钜鹿公。以汉阳李威为左仆射,梁平老为右仆射,强汪为领军将军,吕婆楼为司隶校尉,王猛为中书侍郎。

融好文学,明辩过人,耳闻则诵,过目不忘。力敌百夫,善骑射击刺,少有令誉,坚爱重之,常与共议国事。融经综内外,刑政修明,荐才扬滞,补益弘多。丕亦有文武才干,治民断狱,皆亚於融。

威,苟太后之姑子也,素与魏王雄友善,生屡欲杀坚,赖威营救得免。威得幸於苟太后,坚事之如父。威知王猛之贤,常劝坚以国事任之。坚谓猛曰:「李公知君,犹鲍叔牙之知管仲也。」猛以兄事之。

秋八月,秦王坚以权翼为给事黄门侍郎,薛讃为中书侍郎,与王猛并掌机密。九月,追复大师鱼遵等官,以礼改葬,子孙存者皆随才擢叙。

冬十一月,秦太后苟氏游宣明台,见东海公法之第门车马辐凑,恐终不利於秦王坚,乃与李威谋赐法死。坚与法诀於东堂,恸哭欧血。谥曰献哀公,封其子阳为东海公,敷为清河公。

十二月,秦王坚行至尚书,以文案不治,免左丞程卓官,以王猛代之。坚举异才,修废职,课农桑,恤困穷,礼百神,立学校,旌节义,继绝世,秦民大悦。

苻秦灭凉

晋穆帝永和九年冬十月,西平敬烈公张重华有疾,子曜灵才十岁,立为世子,赦其境内。重华庶兄长宁侯祚,有勇力吏干,而倾巧善事内外,与重华嬖臣赵长、尉缉等结异姓兄弟。都尉常据请出之,重华曰:「吾方以祚为周公,使辅幼子,君是何言也。」

谢艾以枹罕之功,有宠於重华,左右疾之,谮艾出为酒泉太守。艾上疏言:「权幸用事,公室将危,乞听臣入侍。」且言:「长宁侯祚及赵长等将为乱,宜尽逐之。」十一月己未,重华疾甚,手令徵艾为卫将军,监中外诸军事,辅政。祚、长等匿而不宣。丁卯,重华卒,世子曜灵立,称大司马、凉州刺史、西平公。赵长等矫重华遗令,以长宁侯祚为都督中外诸军事、抚军大将军,辅政。

冬十二月,凉右长史赵长等建议,以为「时难未夷,宜立长君。曜灵冲幼,请立长宁侯祚」。张祚先得幸於重华之母马氏,马氏许之,乃废张曜灵为凉宁侯,立祚为大都督、大将军、凉州牧、凉公。祚既得志,谘为淫虐,杀重华妃裴氏及谢艾。

十年春正月,张祚自称凉王,改建兴四十二年为和平元年。立妻辛氏为王后,子太和为太子。封弟天锡为长宁侯,子庭坚为建康侯,曜灵弟玄靓为凉武侯。置百官,郊祀天地,用天子礼乐。尚书马岌切谏,坐免官。郎中丁琪复谏曰:「我自武公以来,世守臣节,抱忠履谦,五十余年,故能以一州之众,抗举世之虏,师徒岁起,民不告疲。殿下勋德未高於先公,而亟谋革命,臣未见其可也。彼士民所以用命,四远所以归向者,以吾能奉晋室故也。今而自尊,则中外离心,安能以一隅之地,拒天下之强敌乎?」祚大怒,斩之於阙下。

十一年秋七月,凉王祚淫虐无道,上下怨愤。祚恶河州刺史张瓘之强,遣张掖太守索孚代瓘守枹罕,使瓘讨叛胡,又遣其将易揣、张玲帅步骑万三千以袭瓘。张掖人王鸾知术数,言於祚曰:「此军出,必不还,凉国将危。」并陈祚三不道。祚大怒,以鸾为妖言,斩以徇。鸾临刑曰:「我死,军败於外,王死於内,必矣」祚族灭之。瓘闻之,斩孚,起兵击祚,传檄州郡,废祚,以侯还第,复立凉宁侯曜灵。易揣、张玲军始济河,瓘击破之。揣等单骑奔还,瓘军蹑之,姑臧振恐。骁骑将军敦煌宋混兄修与祚有隙,惧祸。八月混与弟澄西走,合众万余人以应瓘,还向姑臧。祚遣杨秋胡将曜灵於东苑,拉其腰而杀之,埋於沙坑,谥曰哀公。

九月,凉宋混军於武始大泽,为曜灵发哀。闰月,混军至姑臧,凉王祚收张瓘弟琚及子嵩,将杀之。琚、嵩闻之,募市人数百,扬言:「张祚无道,我兄大军已至城东,敢举手者诛三族」。遂开西门纳混兵。领军将军赵长等惧罪,入合呼张重华母马氏出殿,立凉武侯玄靓为主。易揣等引兵入殿,收长等,杀之。祚案剑殿上,大呼,叱左右力战。祚素失众心,莫肯为之斗者,遂为兵人所杀。混等枭其首,宣示内外,暴尸道左,城内咸称万岁。以庶人礼葬之,并杀其二子。混、琚上玄靓为大将军、凉州牧、西平公,赦境内,复称建兴四十三年。时玄靓始七岁。

张瓘至姑臧推玄靓为凉王,自为使持节、都督中外诸军事、尚书令、凉州牧、张掖郡公,以宋混为尚书仆射。陇西人李俨据郡,不受瓘命,用江东年号,众多归之。瓘遣其将牛霸讨之,未至,西平人卫綝亦据郡叛,霸兵溃,奔还。瓘遣弟琚击綝,败之。酒泉太守马基起兵以应綝,瓘遣司马张姚、王国击斩之。

十二年春正月,秦征东大将军晋王柳遣参军阎负、梁殊使於凉,以书说凉王玄靓。负、殊至姑臧,张瓘见之曰:「我晋臣也,臣无境外之交,二君何以来辱?」负、殊曰:「晋王与君邻藩,虽山河阻绝,风通道会,故来修好,君何怪焉。」瓘曰:「吾尽忠事晋,於今六世矣。若与苻征东通使,是上违先君之志,下隳士民之节,其可乎?」负、殊曰:「晋室衰微,坠失天命,固己久矣,是以凉之先王,北面二赵,唯知机也。今大秦威德方盛,凉王若欲自帝河右,则非秦之敌,欲以小事大,则曷若舍晋事秦,长保福禄乎?」瓘曰:「中州好食言,向者石氏使车适返,而戎骑已至,吾不敢信也。」负、殊曰:「自古帝王居中州者,政化各殊,赵为奸诈,秦敦信义,岂得一概待之乎。张先、杨初,皆阻兵不服,先帝讨而擒之,赦其罪戾,宠以爵秩,固非石氏之比也。」瓘曰:「必如君言,秦之威德无敌,何不先取江南,则天下尽为秦有,征东何辱命焉。」负、殊曰:「江南文身之俗,道污先叛,化隆後服。主上以为江南必须兵服,河右则可以义怀,故遣行人先申大好。若君不达天命,则江南得延数年之命,而河右恐非君之土也。」瓘曰:「我跨据三州带甲十万,西苞葱岭,东距大河,伐人有余,况於自守,何畏於秦。」负、殊曰:「贵州山河之固,孰若崤、函。民物之饶,孰若秦、雍。杜洪、张琚因赵氏成资,兵强财富,有囊括关中,席卷四海之志。先帝戎旗西指,冰消云散,旬月之间,不觉易主。主上若以贵州不服,赫然奋怒,控弦百万,鼓行而西,未知贵州将何以待之?」瓘笑曰:「兹事当决之於王,非身所了。」负、殊曰:「凉王虽英睿夙成,然年在幼冲。君居伊、霍之任,国家安危,系君一举耳。」瓘惧,乃以玄靓之命,遣使称藩於秦,秦因玄靓所称官爵而授之。

升平三年。凉州牧张瓘,猜忌苛虐,专以爱憎为赏罚。郎中殷郇谏之,瓘曰:「虎生三日,自能食肉,不须人教也。」由是人情不附。辅国将军宋混性忠鲠,瓘惮之,欲杀混及弟澄,因废凉王玄靓而代之,徵兵数万集姑臧。混知之,夏六月,与澄帅壮士杨和等四十余骑奄入南城,宣告诸营曰:「张瓘谋逆,被太后令诛之。」俄而众至二千。瓘帅众出战,混击破之。瓘麾下玄胪刺混,不能穿甲,混擒之,瓘众悉降。瓘与弟琚皆自杀,混夷其家族。玄靓以混为使持节、都督中外诸军事、骠骑大将军、酒泉郡侯,代瓘辅政。混乃请玄靓去凉王之号,复称凉州牧。混谓玄胪曰:「卿刺我,幸而不伤,今我辅政,卿其惧乎?」胪曰:「胪受瓘恩,唯恨刺节下不深耳,窃无所惧。」混义之,任为心膂。

五年夏四月,凉骠骑大将军宋混疾甚,张玄靓及其祖母马氏往省之,曰:「将军万一不幸,寡妇孤儿将何所托。欲以林宗继将军,可乎?」混曰:「臣子林宗幼弱,不堪大任。殿下傥未弃臣门,臣弟澄政事愈於臣,但恐其儒缓,机事不称耳。殿下策励而使之,可也」混戒澄及诸子曰:「吾家受国大恩,当以死报,无恃势位以骄人。」又见朝臣,皆戒之以忠贞。及卒,行路为之挥涕。玄靓以澄为领军将军,辅政。

秋九月,凉右司马张邕恶宋澄专政,起兵攻澄,杀之,并灭其族。张玄靓以邕为中护军,叔父天锡为中领军,同辅政。

凉张邕骄矜淫纵,树党专权,多所刑杀,国人患之。张天锡所亲敦煌刘肃谓天锡曰:「国家事欲未静。」天锡曰:「何谓也。」肃曰:「今护军出入,有似长宁。」天锡惊曰:「我固疑之,未敢出口。计将安出。」肃曰:「正当速除之耳。」天锡曰:「安得其人。」肃曰:「肃即其人也。」肃时年未二十。天锡曰:「汝年少,更求其助。」肃曰:「赵白驹与肃二人足矣。」十一月,天锡与邕俱入朝,肃与白驹从天锡值邕於门下,肃斫之不中,白驹继之又不克,二人与天锡俱入宫中。邕得速走,帅甲士三百余人攻宫门。天锡登屋大呼曰:「张邕凶逆无道,既灭宋氏,又欲倾覆我家。汝将士世为凉臣,何忍以兵相向邪。今所取者止张邕耳,它无所问。」於是邕兵悉散走,邕自刎死,尽灭其族党。玄靓以天锡为使持节、冠军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辅政。十二月,始改建兴四十九年,奉升平年号。诏以玄靓为大都督、陇右诸军事、凉州刺史、护羌校尉、西平公。

哀帝兴宁元年秋八月,张玄靓祖母马氏卒,尊庶母郭氏为太妃。郭氏以张天锡专政,与大臣张钦等谋诛之。事泄,钦等皆死。玄靓惧,以位让天锡,天锡不受。右将军刘肃等劝天锡自立。闰月,天锡使肃等夜帅兵入宫,弒玄靓,宣言暴卒,谥曰冲公。天锡自称使持节、大都督、大将军、凉州牧、西平公,时年十八。尊母刘美人曰太妃。遣司马纶骞奉章诣建康请命,并送御史俞归东还。

二年夏六月,秦王坚遣大鸿胪拜张天锡为大将军、凉州牧、西平公。海西公太和元年冬十月,张天锡遣使至秦境上,告绝於秦。

简文帝咸安元年夏四月,秦王坚命王猛为书谕天锡曰:「昔贵先公称藩刘、石者,惟审於强弱也。今论凉土之力则损於往时,语大秦之德则非二赵之匹,而将军翻然自绝,无乃非宗庙之福也欤。以秦之威,旁振无外,可以回弱水使东流,返江、河使西注。关东既平,将移兵河右,恐非六郡士民所能抗也。刘表谓汉南可保,将军谓西河可全,吉凶在身,元龟不远,宜深算妙虑,以求多福,无使六世之业一旦而坠地也。」天锡大惧,遣使谢罪称藩。坚拜天锡使持节、都督河右诸军事、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凉州刺史、西平公。

冬十二月,秦以河州刺史李辩领兴晋太守,还镇枹罕,徙凉州治金城。张天锡闻秦有兼并之志,大惧,立坛於姑臧南,刑三牲,帅其官属,遥与晋三公盟。遣从事中郎韩博奉表送盟文,并献书於大司马温,期以明年夏同大举,会於上邽。

孝武帝太元元年。初,张天锡之杀张邕也,刘肃及安定梁景皆有功,二人由是有宠,赐姓张氏,以为已子,使预政事。天锡荒於酒色,不亲庶务,黜世子大怀而立嬖妾焦氏之子大豫,以焦氏为左夫人,人情愤怨。从弟从事中郎宪舆榇切谏,不听。

夏五月,秦王坚下诏曰:「张天锡虽称藩受位,然臣道未纯,可遣使持节武卫将军武都苟苌、左将军毛盛、中书令梁熙、步兵校尉姚苌等将兵临西河,尚书郎阎负、梁殊奉诏徵天锡入朝,若有违王命,即进师扑讨。」是时,秦步骑十三万,军司段铿谓周虓曰:「以此众战,谁能敌之。」虓曰:「戎狄以来,未之有也。」坚又命秦州刺史苟池、河州刺史李辩、凉州刺史王统帅三州之众为苟苌後继。

秋七月,阎负、梁殊至姑臧。张天锡会官属谋之,曰:「今入朝,必不返。如其不从,秦兵必至。将若之何。」禁中录事席仂曰:「以爱子为质,赂以重宝,以退其师,然後徐为之计,此屈伸之术也。」众皆怒曰:「吾世事晋朝,忠节着于海内。今一旦委身贼庭,辱及祖宗,丑莫大焉。且河西天险,百年无虞,若悉境内精兵,右招西域,北引匈奴以拒之,何遽知其不捷也。」天锡攘袂大言曰:「孤计决矣,言降者斩。」使谓阎负、梁殊曰:「君欲生归乎。死归乎?」殊等辞气不屈,天锡怒,缚之军门,命军士交射之,曰:「射而不中,不与我同心者也。」其母严氏泣曰:「秦主以一州之地横制天下,东平鲜卑,南取巴、蜀,兵不留行,所向无敌。汝若降之,犹可延数年之命。今以蕞尔一隅,抗衡大国,又杀其使者,亡无日矣。」天锡使龙骧将军马建帅众二万拒秦。

秦人闻天锡杀阎负、梁殊,八月,梁熙、姚苌、王统、李辩济自清石津,攻凉骁烈将军梁济於河会城,降之。甲申,苟苌济自石城津,与梁熙等会攻缠缩城,拔之。马建惧,自杨非退屯清塞。天锡又遣征东将军常据帅众三万军於洪池,天锡自将余众五万军於金昌城。安西将军敦煌宋皓言於天锡曰:「臣昼察人事,夜观天文,秦兵不可敌也,不如降之」。天锡怒,贬皓为宣威护军。广武太守辛章曰:「马建出於行陈,必不为国家用。」苟苌使姚苌帅甲士三千为前驱。庚寅,马建帅万人迎降,余兵皆散走。辛卯,苟苌及常据战於洪池,据兵败,马为乱兵所杀,其属董儒授之以马,据曰:「吾三督诸军,再秉节钺,八将禁旅,十总外兵,宠任极矣。今卒困於此,此吾之死地也,尚安之乎?」乃就帐免冑,西向稽首,伏剑而死。秦兵杀军司席仂。癸已,秦兵入清塞,天锡遣兵司赵充哲帅众拒之。秦兵与克哲战於赤岸,大破之,俘斩三万八千级,充哲死。天锡出城自战,城内又叛,天锡与数千骑奔还姑臧。甲午,秦兵至姑臧,天锡素车白马,面缚舆榇,降於军门。苟苌释缚、焚榇,送於长安。凉州郡县悉降於秦。

九月,秦王坚以梁熙为凉州刺史,镇姑臧。徙豪右七千余户於关中,余皆安堵如故。封天锡为归义侯,拜北部尚书。初,秦兵之出也,先为天锡筑第於长安,至则居之。以天锡晋兴太守陇西彭和正为黄门侍郎,治中从事武兴苏膺、敦煌太守张烈为尚书郎,西平太守金城赵凝为金城太守,高昌杨干为高昌太守,余皆随才擢叙。

苻秦灭燕

晋穆帝永和九年春二月庚子,燕王俊立其妃可足浑氏为皇后,世子晔为皇太子,皆自龙城迁於蓟宫。

十年夏四月戊申,燕主俊命冀州刺史吴王霸徙治信都。初,燕王皝奇霸之才,故名之曰霸,将以为世子,群臣谏而止,然宠遇犹逾於世子。由是俊恶之,以其尝坠马折齿,更名曰缺,寻以其应识文,更名曰垂,迁侍中,录留台事,徙镇龙城。垂大得东北之和,俊愈恶之,复召还。

十二年秋七月丙子,燕献太子晔卒。升平元年春二月癸丑,燕主俊立其子中山王暐为太子。

二年。燕吴王垂娶段末柸女,生子令宝。段氏才高性烈,自以贵姓,不尊事可足浑後,可足浑氏衔之。燕主俊素不快於垂,中常侍涅皓因希旨告段氏及吴国典书令辽东高弼为巫蛊,欲以连污垂。俊收段氏及弼下大长秋、廷尉考验,段氏及弼志气确然,终无桡辞。掠治日急,垂愍之,私使人谓段氏曰:「人生会当一死,何堪楚毒如此,不若引服。」段氏叹曰:「吾岂爱死者邪。若自诬以恶逆,上辱祖宗,下累於王,固不为也。」辨答益明,故垂得免祸。而段氏竟死於狱中。出垂为平州刺史,镇辽东。垂以段氏女弟为继室,可足浑氏黜之,以其妹长安君妻垂。垂不悦,由是益恶之。

三年春二月,燕主俊宴群臣於蒲池,语及周太子晋,潸然流涕曰:「才子难得。自景先之亡,吾鬓发中白。卿等谓景先何如?」司徒左长史李绩对曰:「献怀太子之在东宫,臣为中庶子,太子志业,敢不知之。太子大德有八,至孝一也,聪敏二也,沈毅三也,疾谀喜直四也,好学五也,多艺六也,谦恭七也,好施八也。」俊曰:「卿誉之虽过,然此儿在,吾死无忧矣。景茂何如?」时太子暐侍侧,绩曰:「皇太子天资岐嶷,虽八德已闻,然二阙未补,好游畋而乐丝竹,此其所以为损也。」俊顾谓暐曰:「伯阳之言,药石之惠也,汝宜诫之。」暐甚不平。

俊梦赵主虎啮其臂,乃发虎墓,求尸不获,购以百金。邺女子李菟知而告之,得尸於东明观下,僵而不腐。俊蹋而骂之曰:「死胡,何敢怖生天子。」数其残暴之罪而鞭之,投於漳水,尸倚桥柱不流。及秦灭燕,王猛为之诛李菟,收而葬之。冬十二月辛酉,燕主俊寝疾,谓大司马太原王恪曰:「吾疾必不济。今二方未平,景茂冲幼,国家多难,吾欲效宋宣公,以社稷属汝,何如?」恪曰:「太子虽幼,胜残致治之主也。臣实何人,敢干王统。」俊怒曰:「兄弟之间,岂虚饰邪?」恪曰:「陛下若以臣能荷天下之任者,岂不能辅少主乎?」俊喜曰:「汝能为周公,吾复何忧。李绩清方忠亮,汝善遇之。」召吴王垂还邺。

四年春正月癸巳,燕主俊疾笃,召大司马恪等受遗诏辅政。甲午,卒。戊子,太子暐即位,年十一。大赦,改元建熙。

二月,燕人尊可足浑氏为皇太后。以太原王恪为太宰,专录朝政。上庸王评为太傅,阳骛为太保,慕舆根为太师,参辅朝政。根性木强,自恃先朝勋旧,心不服恪,举动倨傲。时太后可足浑氏颇预外事,根欲为乱,乃言於恪曰:「今主上幼冲,母后干政,殿下宜防意外之变,思有以自全。且定天下者,殿下之功也。兄亡弟及,古今成法,俟毕山陵,宜废主上为王,殿下自践尊位,以为大燕无穷之福。」恪曰:「公醉邪。何言之悖也。吾与公受先帝遣诏,云何而遽有此议。」根愧谢而退。恪以告吴王垂,垂劝恪诛之。恪曰:「今新遭大丧,二邻观衅,而宰辅自相诛夷,恐乖远近之望,且可忍之。」秘书监皇甫真言於恪曰:「根本庸竖,过蒙先帝厚恩,引参顾命。而小人无识,自国哀已来,骄很日甚,将成祸乱。明公今日居周公之地,当为社稷深谋,早为之所。」恪不听。根又言於可足浑氏及燕主暐曰:「太宰、太傅将谋不轨,臣请帅禁兵以诛之。」可足浑氏将从之,暐曰:「二公,国之亲贤,先帝选之,托以孤嫠,必不肯尔。安知非太师欲为乱也。」乃止。根又思恋东土,言於可足浑氏及暐曰:「今天下萧条,外寇非一,国大忧深,不如还东。」恪闻之,乃与太傅评谋,密奏根罪状,使右卫将军傅颜就内省诛根,并其妻子党与。不赦。

哀帝兴宁二年。燕侍中慕舆龙诣龙城,徙宗庙及所留百官皆诣邺。

海西公太和二年夏四月,燕太原相王恪言於燕主暐曰:「吴王垂将相之才,十倍於臣,先帝以长幼之次,臣得先之。臣死之後,愿陛下举国以听吴王。」五月壬辰,恪疾病,暐亲视之,问以後事。恪曰:「臣闻报恩莫大於荐贤,贤者虽在板筑,犹可为相,况至亲乎。吴王文武兼资,管、萧之亚,陛下若任以大政,国家可安。不然,秦、晋必有窥窬之计。」言终而卒。

秦王坚闻恪卒,阴有图燕之计,欲觇其可否,命匈奴曹毂发使如燕朝贡,以西戎主簿冯翊郭辩为之副。燕司空皇甫真兄腆及从子奋、覆皆仕秦,腆为散骑常侍。辩至燕,历造公卿,谓真曰:「仆本秦人,家为秦所诛,故寄命曹王。贵兄常侍及奋、覆兄弟,并相知有素。」真怒曰:「臣无境外之交,此言何以及我。君似奸人,得无因缘假托乎?」白暐,请穷治之,太傅评不许。辨还,为坚言:「燕朝政无纲纪,实可图也。鉴机识变,唯皇甫真耳。」坚曰:「以六州之众,岂不得使有智士一人哉。」曹毂寻卒,秦分其部落为二,使其二子分统之,号东、西曹。

三年。初,燕太宰恪有疾,以燕主暐幼弱,政不在已,太傅评多猜忌,恐大司马之任不当其人,谓暐兄乐安王臧曰:「今南有遗晋,西有强秦,二国常蓄进取之志,顾我未有隙耳。夫国之兴衰,系於辅相。大司马总统六军,不可任非其人,我死之後,以亲疏言之,当在汝及冲。汝曹虽才识明敏,然年少,未堪多难。吴王天资英杰,智略超世,汝曹若能推大司马以授之,必能混壹四海,况外寇,不足惮也。慎勿冒利而忘害,不以国家为意也。」又以语太傅评。及恪卒,评不能用其言,三月,以车骑将军中山王冲为大司马。冲,暐之弟也。以荆州刺史吴王垂为侍中、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

秦镇东将军洛州刺史魏公氵霝据陕城举兵反,以陕城降燕,请兵应接。秦人大惧,盛兵守华阴。燕魏尹范阳王德上疏,以为「先帝应天受命,志平六合,陛下纂统,当继而成之。今苻氏骨肉乖离,国分为五,投诚请援,前後相寻,是天以秦赐燕也。天与不取,反受其殃,吴、越之事,足以观矣。宜命皇甫真引并、冀之众径趋蒲阪,吴王垂引许、洛之兵驰解氵霝围,太傅总京师虎旅,为二军後继,传檄三辅,示以祸福,明立购赏,彼必望风向应,浑壹之期,於此乎在矣。」时燕人多请救陕,因图关中者,太傅评曰:「秦,大国也,今虽有难,未易可图。朝廷虽明,未如先帝,吾等智略,又非太宰之比。但能闭关保境足矣,平秦非吾事也。」

魏公氵霝遣吴王垂及皇甫真笺曰:「苻坚、王猛,皆人杰也,谋为燕患久矣。今不乘机取之,恐异日燕之君臣,将有甬东之悔矣。」垂谓真曰:「方今为人患者,必在於秦。主上富於春秋,观太傅识度,岂能敌苻坚、王猛乎?」真曰:「然。吾虽知之,如言不用何。」

四年。晋大司马温伐燕,下邳王厉与温战,败於黄墟。燕又使乐安王臧拒温,臧不能抗。温至枋头,暐与太傅评谋奔龙城。吴王垂自请击之,又使乐嵩请救於秦,许赂以虎牢以西之地。秦遣苟池、邓羌帅步骑救燕,范阳王德、李邽断温粮道。温数战不利,粮储复竭,闻秦兵将至,弃辎重、铠仗奔还。吴王垂追温及襄邑,大破之。事见《桓温伐燕》。

燕、秦既结好,使者数往来。燕散骑侍郎太原郝晷、给事黄门侍郎梁琛相继如秦。晷与王猛有旧,猛接以平生,问晷东方之事。晷见燕政不修,而秦大治,知燕将亡,阴欲自托於猛,颇泄其实。冬十月,琛至长安,秦王坚方畋於万年,欲引见琛。琛曰:「秦使至燕,燕之君臣朝服备礼,洒扫宫庭,然後敢见。今秦主欲野见之,使臣不敢闻命。」尚书郎辛劲谓琛曰:「宾客入境,惟主人所以处之,君焉得专制其礼。且天子称乘舆,所至曰行在所,何常居之有。又《春秋》亦有遇礼,何为不可乎?」琛曰:「晋室不纲,灵祚归德,二方承运,俱受明命。而桓温猖狂,窥我王略,燕危秦孤,势不独立,是以秦主同恤时患,要结好援。东朝君臣,引领西望,愧其不竞,以为邻忧,西使之辱,敬待有加。今强寇既退,交聘方始,谓宜崇礼笃义,以固二国之欢。若忽慢使臣,是卑燕也,岂修好之义乎。夫天子以四海为家,故行曰乘舆,止曰行在。今海县瓜裂,天光分曜,安得以乘舆行在为言哉。礼,不期而见曰遇,盖因事权行,其礼简略,岂平居容与之所为哉。客使单行,诚势屈於主人,然苟不以礼,亦不敢从也。」坚乃为之设行宫,百僚陪位,然後延客,如燕朝之仪。事毕,坚与之私宴,问:「东朝名臣为谁。」琛曰:「太傅上庸王评,明德茂亲,光辅王室。车骑大将军吴王垂,雄略冠世,折冲御侮。其余或以文进,或以武用,官皆称职,野无遗贤。」

琛从兄奕为秦尚书郎,监使典客,馆琛於奕舍,琛曰:「昔诸葛瑾为吴聘蜀,与诸葛亮惟公朝相见,退无私面,余窃慕之。今使之即安私室,所不敢也。」乃不果馆。奕数来就邸舍,与琛卧起,间问琛东国事。琛曰:「今二方分据,兄弟并蒙荣宠,论其本心,各有所在。琛欲言东国之美,恐非西国之所欲闻。欲言其恶,又非使臣之所得论也。兄何用问为。」

坚使太子延琛相见,秦人欲使琛拜太子,先讽之曰:「邻国之君,犹其君也。邻国之储君,亦何以异乎?」琛曰:「天子之子视元士,欲其由贱以登贵也。尚不敢臣其父之臣,况它国之臣乎。苟无纯敬,则礼有往来,情岂忘恭,但恐降屈为烦耳。」乃不果拜。

王猛劝坚留琛,坚不许。

吴王垂自襄邑还邺,威名益振,太傅评愈忌之。垂奏「所募将士忘身立效,将军孙盖等推锋陷陈,应蒙殊赏」。评皆抑而不行。垂数以为言,与评廷争,怨隙愈深。太后可足浑氏素恶垂,毁其战功,与评密谋诛之。太宰恪之子楷及垂舅兰建知之,以告垂曰:「先发制人,但除评及乐安王臧,余无能为矣。」垂曰:「骨肉相残而首乱於国,吾有死而已,不忍为也。」顷之,二人又以告曰:「内意已决,不可不早发。」垂曰:「必不可弥缝,吾宁避之於外,余非所议。」

垂内以为忧,而未敢告诸子。世子令请曰:「尊比者如有忧色,岂非以主上幼冲,太傅疾贤,功高望重,愈见猜邪?」垂曰:「然。吾竭力致命以破强寇,本欲保全家国,岂知成功之後,反令身无所容。汝既知吾心,何以为吾谋?」令曰:「主上暗弱,委任太傅,一旦祸发,疾於骇机。今欲保族全身,不失大义,莫若逃之龙城,逊辞谢罪,以待主上之察,若周公之居东,庶几可以感寤而淂还,此幸之大者也。如其不然,则内抚燕、代,外怀群夷,守肥如之险以自保,亦其次也。」垂曰:「善。」

十一月辛卯朔,垂请畋於大陆,因微服出邺,将趋龙城。至邯郸,少子麟素不为垂所爱,逃还告状,垂左右多亡叛。太傅评白燕主暐,遣西平公强帅精骑追之,及於范阳。世子令断後,强不敢逼。会日暮,令谓垂曰:「本欲保东都以自全,今事已泄,谋不及设。秦主方招延英杰,不如往归之。」垂曰:「今日之计,舍此安之。」乃散骑灭迹,傍南山复还邺,隐於赵之显原陵。俄有猎者数百骑四面而来,抗之则不能敌,逃之则无路,不知所为。会猎者鹰皆飞扬,众骑散去,垂乃杀白马以祭天,且盟从者。

世子令言於垂曰:「太傅忌贤疾能,构事以来,人尤忿恨。今邺城之中,莫知尊处,如婴儿之思母,夷、夏同之,若顺众心,袭其无备,取之如指掌耳。事定之後,革弊简能,大匡朝政,以辅主上,安国存家,功之大者也。今日之便,诚不可失,愿给骑数人,足以办之。」垂曰:「如汝之谋,事成诚为大福,不成悔之何及。不如西奔,可以万全。」子马奴潜谋逃归,杀之而行。至河阳,为津吏所禁,斩之而济。遂自洛阳,与段夫人、世子令、令弟宝、农隆、兄子楷、舅兰建、郎中令高弼俱奔秦,留妃可足浑氏於邺。乙泉戍主吴归追及於閺乡,世子令击之而退。

初,秦王坚阴有图燕之志,惮吴王垂,不敢发。及闻垂至,大喜,郊迎,执手与语,乃以垂为冠军将军,封宾徒侯,楷为积弩将军。事见《慕容叛秦复燕》。

秦留梁琛月余,乃遣归。琛兼程而进,比至邺,吴王垂已奔秦。琛言於太傅评曰:「秦人日阅军旅,多聚粮於陕东,以琛观之,为和必不能久。今吴王又往归之,秦必有窥燕之谋,宜早为之备。」评曰:「秦岂肯受叛臣而败和好哉。」琛曰:「今二国分据中原,常有相吞之志,桓温之入寇,彼以计相救,非爱燕也。若燕有衅,彼岂忘其本志哉。」评曰:「秦主何如人。」琛曰:「明而善断。」问王猛,曰:「名不虚得。」评皆不以为然。琛又以告燕主暐,暐亦不然之。以告皇甫真,真深忧之,上疏言:「苻坚虽聘问相寻,然实有窥上国之心,非能慕乐德义不忘久要也。前出兵洛川,及使者继至,国之险易虚实,彼皆得之矣。今吴王垂又往从之,为其谋主,伍员之祸,不可不备。洛阳、太原、壶关皆宜选将益兵,以防未然。」暐召太傅评评之,评曰:「秦国小力弱,恃我为援。且苻坚庶几善道,终不肯纳叛臣之言,绝二国之好。不宜轻自惊扰,以启寇心。」卒不为备。

秦遣黄门郎石越聘於燕,太傅评示之以奢,欲以夸燕之富盛。高泰及太傅参军河间刘靖言於评曰:「越言诞而视远,非求好也,乃观衅也。宜耀兵以示之,用折其谋。今乃示之以奢,益为其所轻矣。」评不从,泰遂谢病归。

是时太后可足浑氏侵桡国政,太傅评贪昧无厌,货赂上流,官非才举,群下怨愤。尚书左丞申绍上疏,以为「守宰者,致治之本。今之守宰,率非其人,或武人出於行伍,或贵戚生长绮纨,既非乡曲之选,又不更朝廷之职。加之黜陟无法,贪惰者无刑罚之惧,清修者无旌赏之劝。是以百姓困弊,寇盗充斥,纲颓纪紊,莫相纠摄。又官吏猥多,逾於前世,公私纷然,不胜烦扰。入燕户口,数兼二寇,弓马之劲,四方莫及。而比者战则屡北,皆由守宰赋调不平,侵渔无已,行留俱窘,莫肯致命故也。後宫之女四千余人,僮侍厮役尚在其外,一日之费,厥直万金,民士承风,竞为奢靡。彼秦、吴僭僻,犹能条治所部,有兼并之心,而我上下因循,日失其序。我之不修,彼之愿也。谓宜精择守宰,并官省职,存恤兵家,使公私两遂,节抑浮靡,爱惜用度,赏必当功,罚必当罪。如此则温、猛可枭,二方可取,岂特保境安民而已哉。又索头什翼犍疲病昏悖,虽乏贡御,无能为患,而劳兵远戍,有损无益。不若移於并土,控制西河,南坚壶关,北重晋阳,西寇来则拒守,过则断後,犹愈於戍孤城守无用之地也。」疏奏,不省。

初,燕人许割虎牢以西赂秦。晋兵既退,燕人悔之,谓秦人曰:「行人失辞。有国有家者,分灾救患,理之常也。」秦王坚大怒,遣辅国将军王猛、建威将军梁成、洛州刺史邓羌帅步骑三万伐燕。十二月,进攻洛阳。

五年春正月,秦王猛遗燕荆州刺史武威王筑书曰:「国家今已塞成皋之险,杜盟津之路,大驾虎旅百万,自轵关取邺都,金庸穷戍,外无救援,城下之师,将军所监,岂三百弊卒所能支也。」筑惧,以洛阳降,猛陈师受之。燕卫大将军乐安王臧城新乐,破秦兵於石门,执秦将杨猛。

王猛之发长安也,请慕容令参其军事,以为乡导。将行,造慕容垂饮酒,从容谓垂曰:「今当远别,卿何以赠我。使我睹物思人。」垂脱佩刀赠之。猛至洛阳,赂垂所亲金熙,使诈为垂使者,谓令曰:「吾父子来此,以逃死也。金王猛疾人如雠,谗毁日深,秦主虽外相厚善,其心难知。丈夫逃死而卒不免,将为天下笑。吾闻东朝比来始更悔寤,主、後相尤。吾今还东,故遣告汝,吾已行矣,便可速发。」令疑之,踌躇终日,又不可审覆。乃将旧骑,诈为出猎,遂奔乐安王臧於石门。猛表令叛状,垂惧而出走,及蓝田,为追骑所获。秦王坚引见东堂,劳之曰:「卿家国失和,委身投朕。贤子心不忘本,犹怀首丘,亦各其志,不足深咎。然燕之将亡,非令所能存,惜其徒入虎口耳。且父子兄弟,罪不相及,卿何为过惧而狼狈如是乎?」待之如旧。燕人以令叛而复还,其父为秦所厚,疑令为反间,徙之沙城,在龙都东北六百里。

臣光曰:昔周得微子而革商命,秦得由余而霸西戎,吴得伍员而克强楚,汉得陈平而诛项籍,魏得许攸而破袁绍。彼敌国之材臣来为己用,进取之良资也。王猛知慕容垂之心久而难信,独不念燕尚未灭,垂以材高功盛,无罪见疑,穷困归秦,未有异心,遽以猜忌杀之,是助燕为无道而塞来者之门也,如何其可哉。故秦王坚礼之以收燕望,亲之以尽燕情,宠之以倾燕众,信之以结燕心,未为过矣。猛何汲汲以杀垂,至乃为市井鬻卖之行,有如嫉其宠而谗之者,岂雅德君子所宜为哉。

乐安王臧进屯荥阳,王猛遣建威将军梁成、洛州刺史邓羌击走之。留羌镇金墉,以辅国司马桓寅为弘农太守,代羌戍陕城而还。

秦王坚以王猛为司徒、录尚书事,封平阳郡侯。猛固辞曰:「今燕、吴未平,戎车方驾,而始得一城,即受三事之赏,若克殄二寇,将何以加之?」坚曰:「苟不暂抑朕心,何以显卿谦光之美。已诏有司权听所守,封爵酬庸,其勉从朕命。」

秦王坚复遣王猛督镇南将军杨安等十将步骑六万以伐燕。夏六月己卯,秦王坚送王猛於灞上曰:「今委卿以关东之任,当先破壶关,平上党,长驱取邺,所谓疾雷不及掩耳。吾当亲督万众继卿星发,舟车粮运,水陆俱进,卿勿以为後虑也。」猛曰:「臣仗威灵,奉成算,荡平残胡,如风扫叶。愿不烦銮舆亲犯尘雾,但愿速敕所司部置鲜卑之所。」坚大悦。

秋七月,秦王猛攻壶关,杨安攻晋阳。八月,燕主暐命太傅上庸王评将中外精兵三十万以拒秦。暐以秦寇为忧,召散骑侍郎李凤、黄门侍郎梁琛、中书侍郎乐嵩问曰:「秦兵众寡何如。今大军既出,秦能战乎?」凤曰:「秦国小兵弱,非王师之敌。景略常才,又非太傅之比。不足忧也。」琛、嵩曰:「胜败在谋,不在众寡。秦远来为寇,安肯不战。且吾当用谋以求胜,岂可冀其不战而已乎?」暐不悦。王猛克壶关,执上党太守南安王越,所过郡县皆望风降附,燕人大震。

秦杨安攻晋阳,晋阳兵多粮足,久之未下。王猛留屯骑校尉苟苌戍壶关,引兵助安攻晋阳,为地道,使虎牙将军张蚝帅壮士数百潜入城中,大呼斩关,纳秦兵。辛巳,猛、安入晋阳,执燕幷州刺史东海王庄。太傅评畏猛不敢进,屯於潞川。冬十月辛亥,猛留将军武都毛当戍晋阳,进兵潞川,与慕容评相持。壬戌,猛遣将军徐成觇燕军形要,期以日中,及昏而返,猛怒,将斩之。邓羌请之曰:「今贼众我寡,诘朝将战,成大将也,宜且宥之。」猛曰:「若不杀成,军法不立。」羌固请曰:「成,羌之郡将也,虽违期应斩,羌愿与成效战以赎之。」猛弗听。羌怒,还营,严鼓勒兵,将攻猛。猛问其故,羌曰:「受诏讨远贼,今有近贼自相杀,欲先除之。」猛谓羌义而有勇,使语之曰:「将军止,吾今赦之。」成既免,羌诣猛谢,猛执其手曰:「吾试将军耳。将军於郡将尚尔,况国家乎。吾不复忧贼矣。」

太傅评以猛悬军深入,欲以持久制之。评为人贪鄙,鄣固山泉,鬻樵及水,积财帛如邱陵,士卒怨愤,莫有斗志。猛闻之笑曰:「慕容评真奴才,虽亿兆之众不足畏,况数十万乎。吾今兹破之必矣。」乃遣游击将军郭庆帅骑五千,夜从间道出评营後,烧评辎重,火见邺中。燕主暐惧,遣侍中兰伊让评曰:「王,高祖之子也,当以宗庙社稷为忧,奈何不抚战士而榷卖樵水,专以殖货为心乎。府库之积,朕与王共之,何忧於贫。若贼兵遂进,家国丧亡,王持钱帛,欲安所置之。」乃命悉以其钱帛散之军士,且趋使战。评大惧,遣使请战於猛。

甲子,猛陈於渭源而誓之曰:「王景略受国厚恩,任兼内外。今与诸君深入贼地,当竭力致死,有进无退,共立大功,以报国家,受爵明君之朝,称觞父母之室,不亦美乎?」众皆踊跃,破釜弃粮,大呼竞进。猛望燕兵之众,谓邓羌曰:「今日之事,非将军不能破勍敌,成败之机,在兹一举,将军勉之。」羌曰:「若能以司隶见与者,公勿以为忧。」猛曰:「此非吾所及也。必以安定太守、万户侯相处。」羌不悦而退。俄而兵交,猛召羌,羌寝弗应。猛驰就许之,羌乃大饮帐中,与张蚝、徐成等跨马运矛,驰赴燕阵,出入数四,旁若无人,所杀伤数百。及日中,燕兵大败,俘斩五万余人,乘胜追击,所杀及降者又十万余人。评单骑走还邺。

崔鸿曰:「邓羌请郡将以桡法,徇私也。勒兵欲攻王猛,无上也。临战豫求司隶,邀君也。有此三者,罪孰大焉。猛能容其所短,收其所长,若驯猛虎,驭悍马,以成大功。《诗》云:「采葑采菲,无以下体」,猛之谓矣。

秦兵长驱而东,丁卯,围邺。猛上疏称「臣以甲子之日,大歼丑类。顺陛下仁爱之志,使六州士庶,不觉易主,自非守迷违命,一无所害。」秦王坚报之曰:「将军役不逾时,而元恶克举,勋高前古。朕今亲帅六军,星言电赴。将军其休养将士,以待朕至,然後取之。」

猛之未至也,邺旁剽劫公行,及猛至,远近帖然,号令严明,军无私犯,法简政宽,燕民各安其业,更相谓曰:「不图今日复见太原王。」猛闻之,叹曰:「慕容玄恭信奇士也,可谓古之遗爱矣。」设太牢以祭之。

十一月,秦王坚留李威辅太子守长安,阳平公融镇洛阳,自帅精锐十万赴邺。七日而至安阳,宴祖父时故老。猛潜入安阳谒坚,坚曰:「昔周亚夫不迎汉文帝,今将军临敌而弃军,何也?」猛曰:「亚夫前却人主以求名,臣窃少之。且臣奉陛下威灵,击垂亡之虏,譬如釜中之鱼,何足虑也。监国冲幼,銮驾远临,脱有不虞,悔之何及。陛下忘臣灞上之言邪?」

初,燕宜都王桓帅众万余屯沙亭,为太傅评後继,闻评败,引兵屯内黄。坚使邓羌攻信都。丁丑,桓帅鲜卑五千奔龙城。戊寅,燕散骑侍郎余蔚帅扶余、高句丽及上党质子五百余人,夜开邺北门,纳秦兵。燕主暐与上庸王评、乐安王臧、定襄王渊、左卫将军孟高、殿中将军艾朗等奔龙城。辛巳,秦王坚入邺宫。

燕主暐之出邺也,卫士犹千余骑,既出城,皆散,惟十余骑从行。秦王坚使游击将军郭庆追之。时道路艰难,孟高扶侍暐,经护二王,极其勤瘁。又所在遇盗,转斗而前。数日,行至福禄,依冢解息,盗二十余人猝至,皆挟弓矢,高持刀与战,杀伤数人。高力极,自度必死,乃直前抱一贼,顿击於地,大呼曰:「男儿穷矣。」余贼从旁射高,杀之。艾朗见高独战,亦还趋贼,并死。暐失马步走,郭庆追及於高阳。部将巨武将缚之,暐曰:「汝何小人,敢缚天子。」武曰:「我受诏追贼,何谓天子。」执以诣秦王坚。坚诘其不降而走之状,对曰:「狐死首丘,欲归死於先人坟墓耳。」坚哀而释之,令还宫,帅文武出降。暐称孟高、艾朗之忠於坚,坚命厚加敛葬,拜其子为郎中。

郭庆进至龙城,太傅评奔高句丽,高句丽执评送於秦。宜都王桓杀镇东将军渤海王亮,并其众,奔辽东。辽东太守韩稠先已降秦,桓至不得入,攻之不克。郭庆遣将军朱嶷击之,桓弃众单走,嶷获而杀之。

诸州牧守及六夷渠帅尽降於秦,凡得郡百五十七,户二百四十六万口九百九十九万。以燕宫人、珍宝分赐将士。下诏大赦曰:「朕以寡薄,猥承休命,不能怀远以德,柔服四维,至使戎车屡驾,有害斯民,虽百姓之过,然亦朕之罪也。其大赦天下,与之更始。」

初,梁琛之使秦也,以侍辇苟纯为副。琛每应对,不先告纯。纯恨之,归言於燕主暐曰:「琛在长安与王猛甚亲善,疑有异谋。」琛又数称秦王坚及王猛之美,且言:「秦将兴师,宜为之备」。已而秦果伐燕,皆如琛言,暐乃疑琛知其情。及慕容评败,遂收琛系狱。秦王坚入邺而释之,除中书著作郎,引见,谓之曰:「卿昔言上庸王、吴王皆将相奇材,何为不能谋画,自使亡国。」对曰:「天命废兴,岂一人所能移也。」坚曰:「卿不能见几而作,虚称燕美,忠不自防,反为身祸,可谓智乎?」对曰:「臣闻几者动之微,吉凶之先见者也。如臣愚暗,实所不及。然为臣莫如忠,为子莫如孝,自非有一至之心者,莫能保忠孝之始终。是以古之烈士,临危不改,见死不避,以徇君亲。彼知几者,心达安危,身择去就,不顾家国,臣就使知之,尚不忍为,况非所及邪?」坚闻悦绾之忠,恨不及见,拜其子为郎中。

坚以王猛为使持节、都督关东六州诸军事、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冀州牧,镇邺,进爵清河郡侯,悉以慕容评第中之物赐之。赐杨安爵博平县侯。以邓羌为持节、徵虏将军、安定太守,赐爵真定郡侯。郭庆为持节、都督幽州诸军事、幽州刺史,镇蓟,赐爵襄城侯。其余将士封赏各有差。坚以京兆韦钟为魏郡太守,彭豹为阳平太守,其余州县牧守令长,皆因旧而授之。以燕常山太守申绍为散骑侍郎,使与散骑侍郎京兆韦儒俱为绣衣使者,循行关东州郡,观省风俗,劝课农桑,振恤穷困,收葬死亡,旌显节行,燕政有不便於民者,皆变除之。

十二月,秦王坚迁慕容暐及燕后妃、王公、百官并鲜卑四万余户於长安。

王猛表留梁琛为主簿,领记室督。他日,猛与僚属宴语及燕朝使者,猛曰:「人心不同。昔梁君至长安专美本朝,乐君但言桓温军盛,郝君微说国弊。」参军冯诞曰:「今三子皆为国臣,敢问取臣之道何先。」猛曰:「郝君知几为先。」诞曰:「然则明公赏丁公而诛季布也。」猛大笑。

秦王坚自邺如枋头,宴父老,改枋头为永昌,复之终世。甲寅,至长安,封慕容暐为新兴侯,以燕故臣慕容评为给事中,皇甫真为奉车都尉,李洪为驸马都尉,皆奉朝请。李邽为尚书,封衡为尚书郎,慕容德为张掖太守,燕国平睿为宣威将军,悉罗腾为三署郎。其余封授各有差。衡,裕之子也。

简文帝咸安二年春二月,冠军将军慕容垂言於秦王坚曰:「臣叔父评,燕之恶来辈也,不宜复污圣朝,愿陛下为燕戮之。」坚乃出评为范阳太守,燕之诸王悉补边郡。

臣光曰:「古之人,灭人之国而人悦,何哉。为人除害故也。彼慕容评者,蔽君专政,忌贤疾功,愚暗贪虐,以丧其国,国亡不死,逃遁见擒。秦王坚不以为诛首,又从而宠秩之,是爱一人而不爱一国之人也,其失人心多矣。是以施恩於人而人莫之恩,尽诚於人而人莫之诚,卒於功名不遂,容身无所,由不得其道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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