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武帝大同十一年春二月,魏丞相泰遣酒泉胡安诺盘陀始通使於突厥。突厥本西方小国,姓阿史那氏,世居金山之阳,为柔然铁工。至其酋长土门始强大,颇侵魏西边。安诺盘陀至,其国人皆喜曰:「大国使者至,吾国其将兴矣。」
简文帝大宝二年夏六月,土门恃其强盛,求婚於柔然。柔然头兵可汗大怒,使人詈辱之曰:「尔,我之锻奴也,何敢发是言!」土门亦怒,杀其使者,遂与之绝,而求婚於魏,魏丞相泰以长乐公主妻之。
元帝承圣元年春正月,突厥土门自号伊利可汗,号其妻为「可贺敦」,子弟谓之「特勒」,别将兵者皆谓之「设」。
二年春二月,突厥伊利可汗卒,子科罗立,号乙息记可汗。三月,遣使献马五万于魏。乙息记卒,舍其子摄图而立其弟俟斤,号木杆可汗。木杆状貌奇异,性刚勇,多智略,善用兵,邻国畏之。
冬十一月癸亥,齐主自晋阳亲追突厥於朔州,突厥请降,许之而还,自是贡献相继。
敬帝绍泰元年冬十二月,木杆西破嚈哒,东走契丹,北幷契骨,威服塞外诸国。其地东自辽海,西至西海,长万里,南自沙漠以北,五六千里皆属焉。
太平元年。突厥木杆可汗袭击吐谷浑,魏太师泰使凉州刺史史宁帅骑随之,吐谷浑奔南山。宁说木杆使攻树敦、贺眞二城,以拔其根本,木杆从之。木杆破贺眞,获吐谷浑可汗夸吕。宁破树敦,虏其征南王,还,与木杆会於青海。详见《吐谷浑盛衰》。
陈文帝天嘉四年。初,周人与突厥木杆连兵伐齐,许纳其女为后,遣御伯大夫杨荐等往结之,齐人亦遣使求昏。木杆欲执荐等送齐,荐知而责之,木杆许共平东贼,然後送女。详见《周伐齐》。
冬十二月,突厥木杆、地头、步离三可汗以十万骑会周师於晋阳。
五年春正月,突厥引兵出塞,纵兵大掠,自晋阳[以往]七百里,人畜无遗。
秋九月,突厥寇齐幽州,众十余万,入长城,大掠而还。突厥自幽州还,留屯塞北。闰月,突厥寇齐幽州。
六年春二月辛丑,周遣陈公纯、许公贵、神武公窦毅、南阳公杨荐等备皇后仪卫行殿,幷六宫百二十人,诣突厥可汗牙帐逆女。夏五月,突厥遣使至齐,始与齐通。
临海王光大二年春二月,突厥木杆可汗贰於周,更许齐人以昏,留陈公纯等数年不返。会大雷风,坏其穹庐,旬日不止。木杆惧,以为天谴,卽备礼送其女於周,纯等奉之以归。三月癸卯,至长安,周主行亲迎之礼。
宣帝太建四年。突厥木杆可汗卒,复舍其子大逻便而立其弟,是为佗钵可汗。佗钵以摄图为尔伏可汗,统其东面,又以其弟褥但可汗之子为步离可汗,居西面。周人与之和亲,岁给缯絮锦彩十万段。突厥在长安者,衣锦食肉,常以千数。齐人亦畏其为寇,争厚赂之。佗钵益骄,谓其下曰:「但使我在南两儿常孝,何忧於贫!」
五年。突厥求昏于齐。
九年。周师之克晋阳也,齐使开府仪同三司纥奚永安求救於突厥,比至,齐已亡。
十年夏四月庚申,突厥寇周幽州,杀掠吏民。五月己丑,周高祖帅诸军伐突厥,遣柱国原公姬愿、东平公神举等将兵五道俱入。帝不豫,诏停诸军。六月,帝殂。冬十一月,突厥寇周边,围酒泉,杀掠吏民。
十一年春二月,突厥佗钵可汗请和於周,周主以赵王招女为千金公主,妻之。突厥寇周幷州,六月,周发山东诸民修长城。
十二年春二月戊午,突厥入贡于周,且迎千金公主。夏六月,周遣汝南公神庆、司卫上士长孙晟送千金公主於突厥。
十三年(冬十二月)。突厥佗钵可汗病且卒,谓其子庵逻曰:「吾兄不立其子,委位於我。我死,汝当避大逻便。」及卒,国人将立大逻便。以其母贱,众不服。庵逻母贵,突厥素重之。摄图最後至,谓国人曰:「若立庵逻者,我当帅兄弟事之。若立大逻便,我必守境,利刃长矛以相待。」摄图长,且雄勇,国人莫敢拒,竟立庵逻为嗣。大逻便不得立,心不服庵逻,每遣人詈辱之,庵逻不能制,因以国让摄图。国中相与议曰:「四可汗子,摄图最贤。」共迎立之,号沙钵略可汗,居都斤山。庵逻降居独洛水,称第二可汗。大逻便乃谓沙钵略曰:「我与尔俱可汗子,各承父後。尔今极尊,我独无位,何也?」沙钵略患之,以为阿波可汗,还领所部。又沙钵略从父玷厥,居西面,号达头可汗。诸可汗各统部众,分居四面。沙钵略勇而得众,北方皆畏附之。
隋主旣立,待突厥礼薄,突厥大怨。千金公主伤其宗祀覆没,日夜言於沙钵略,请为周室复雠。沙钵略谓其臣曰:「我,周之亲也,今隋公自立而不能制,复何面目见可贺敦乎!」乃与故齐营州刺史高宝宁合兵为寇。隋主患之,敕缘边修保障,峻长城,命上柱国武威阴寿鎭幽州,京兆尹虞庆则鎭幷州,屯兵数万以备之。
初,奉车都尉长孙晟送千金公主入突厥,突厥可汗爱其善射,留之竟岁,命诸子弟贵人与之亲友,冀得其射法。沙钵略弟处罗侯,号突利设,尤得众心,为沙钵略所忌,密托心腹,阴与晟盟。晟与之游猎,因察山川形势,部众强弱,靡不知之。及突厥入寇,晟上书曰:「今诸夏虽安,戎虏尚梗,兴师致讨,未是其时,弃於度外,又相侵扰,故宜密运筹策,渐以攘之。玷厥之於摄图,兵强而位下,外名相属,内隙已彰,鼓动其情,必将自战。又处罗侯者,摄图之弟,奸多势弱,曲取众心,国人爱之,因为摄图所忌,其心殊不自安,迹示弥缝,实怀疑惧。又,阿波首鼠,介在其间,颇畏摄图,受其牵率,唯强是与,未有定心。今宜远交而近攻,离强而合弱,通使玷厥,说合阿波,则摄图回兵,自防右地。又引处罗,遣连奚、霫,则摄图分众,还备左方。首尾猜嫌,腹心离阻,十数年後,乘衅讨之,必可一举而空其国矣。」帝省表,大悦,因召与语。晟复口陈形势,手画山川,写其虚实,皆如指掌。帝深嗟异,皆纳用之。遣太仆元晖出伊吾道,诣达头,赐以狼头纛。达头使来,引居沙钵略使上。以晟为车骑将军,出黄龙道,赍币赐奚、霫、契丹,遣为乡导,得至处罗侯所,深布心腹,诱之内附。反间旣行,果相猜贰。
十四年夏四月庚寅,隋大将军韩僧寿破突厥於鸡头山,上柱国李充破突厥於河北山。五月己未,高宝宁引突厥寇隋平州,突厥悉发五可汗控弦之士四十万入长城。六月乙酉,隋上柱国李充败突厥於马邑。突厥又寇兰州,凉州总管贺娄子干败之於可洛峐。冬十月癸酉,隋太子勇屯兵咸阳以备突厥。
十二月乙酉,隋遣沁源公虞庆则屯弘化以备突厥。行军总管达奚长儒将兵二千,与突厥沙钵略可汗遇於周盘,沙钵略有众十余万,军中大惧。长儒神色慷慨,且战且行,为虏所冲突,散而复聚,四面抗拒。转鬬三日,昼夜凡十四战,五兵咸尽,士卒以拳殴之,手皆骨见,杀伤万计。虏气稍夺,於是解去。长儒身被五疮,通中者二。其战士死伤者什八九。诏以长儒为上柱国,余勋回授一子。
时柱国冯昱屯乙弗泊,兰州总管叱列长叉守临洮,上柱国李崇屯幽州,皆为突厥所败。於是突厥纵兵自木硖、石门两道入寇,武威、天水、安定、金城、上郡、弘化、延安六畜咸尽。沙钵略更欲南入,达头不从,引兵而去。长孙晟又说沙钵略之子染干诈告沙钵略曰:「铁勒等反,欲袭其牙。」沙钵略惧,回兵出塞。
长城公至德元年春二月,突厥寇隋北边。
夏四月,突厥数为隋寇,隋主下诏曰:「往者周、齐抗衡,分割诸夏,突厥之虏,俱通二国。周人东虑,恐齐好之深;齐氏西虞,惧周交之厚。谓虏意轻重,国遂安危,盖并有大敌之忧,思减一边之防也。朕以为厚敛兆庶,多惠豺狼,未尝感恩,资而为贼。节之以礼,不为虚费,省傜薄赋,国用有余。因入贼之物,加赐将士,息道路之民,务为耕织,清边制胜,成策在心。凶丑愚暗,未知深旨,将大定之日,比战国之时,乘昔世之骄,结今时之恨。近者尽其巢窟,俱犯北边,盖上天所忿,驱就齐斧。诸将今行,义兼含育,有降者纳,有违者死,使其不敢南望,永服威刑。何用侍子之朝,宁劳渭桥之拜。」
於是命卫王爽等为行军元帅,分八道出塞击之。爽督总管李充等四将出朔州道,己卯,与沙钵略可汗遇於白道。李充言於爽曰:「突厥狃於骤胜,必轻我而无备,以精兵袭之,可破也。」诸将多以为疑,唯长史李彻赞成之,遂与充帅精骑五千掩击突厥,大破之。沙钵[略]弃所服金甲,潜草中而遁。其军中无食,粉骨为粮,加以疾疫,死者甚众。甲子,突厥遣使入见于隋。
五月癸卯,隋行军总管李晃破突厥於摩那度口。隋秦州总管窦荣定帅九总管步骑三万出凉州,与突厥阿波可汗相拒於高越原,阿波屡败。荣定,炽之兄子也。
前上大将军京兆史万岁,坐事配敦煌为戍卒,诣荣定军门,请自效。荣定素闻其名,见而大悦。壬戌,将战,荣定遣人谓突厥曰:「士卒何罪而杀之?但当各遣一壮士决胜负耳。」突厥许诺,因遣一骑挑战,荣定遣万岁出应之,万岁驰斩其首而还。突厥大惊,不敢复战,遂请盟,引军而去。
长孙晟时在荣定军中为偏将,使谓阿波曰:「摄图每来,战皆大胜。阿波纔入,遽卽奔败,此乃突厥之耻也。且摄图之与阿波,兵势本敌。今摄图日胜,为众所崇,阿波不利,为国生辱。摄图必当以罪归阿波,成其宿计,灭北牙矣。愿自量度,能御之乎?」阿波使至,晟又谓之曰:「今达头与隋连和,而摄图不能制。可汗何不依附天子,结连达头,相合为强,此万全计也。岂若丧兵负罪,归就摄图,受其戮辱邪?」阿波然之,遣使随晟入朝。
沙钵略素忌阿波骁悍,自白道败归,又闻阿波贰於隋,因先归袭击北牙,大破之,杀阿波之母。阿波还,无所归,西奔达头。达头大怒,遣阿波帅兵而东,其部落归之者将十万骑,遂与沙钵略相攻,屡破之,复得故地,兵势益强。贪汗可汗素睦於阿波,沙钵略夺其众而废之,贪汗亡奔达头。沙钵略从弟地勤察别统部落,与沙钵略有隙,复以众叛归阿波。连兵不已,各遣使诣长安请和、求援,隋主皆不许。
六月,突厥寇幽州,隋幽州总管广宗壮公李崇帅步骑三千拒之,转战十余日,师人多死,遂保砂城。突厥围之,城荒颓,不可守御,晓夕力战,又无所食,每夜出掠虏营,得六畜以继军粮。突厥畏之,厚为其备,每夜中结陈以待之。崇军苦饥,出辄遇敌,死亡略尽,及明,奔还城者尚百许人,然多重伤,不堪更战。突厥意欲降之,遣使谓崇曰:「若来降者,封为特勒。」崇知不免,令其士卒曰:「崇丧师徒,罪当万死。今日效命,以谢国家。汝俟吾死,且可降贼,便散走,努力还乡,若见至尊,道崇此意。」乃挺刃突陈,复杀二人,突厥乱射杀之。秋七月辛丑,以豫州刺史代人周摇为幽州总管,命李崇子敏袭爵。
秋八月壬午,隋遣尚书左仆射高颍出宁州道,内史监虞庆则出原州道,以击突厥。
二年春二月,突厥苏尼部男女万余口降隋。突厥达头可汗请降于隋。秋九月,突厥沙钵略可汗数为隋所败,乃请和亲。千金公主自请改姓杨氏,为隋主女。隋主遣开府仪同三司徐平和使於沙钵略,更封千金公主为大义公主。晋王广请因衅乘之,隋主不许。
沙钵略遣使致书曰:「从天生大突厥天下贤圣天子伊利俱卢设莫何沙钵略可汗致书大隋皇帝:皇帝,妇父,乃是翁比。此为女夫,乃是儿例。两境虽殊,情义如一。自今子子孙孙,乃至万世,亲好不绝。上天为证,终不违负。此国羊马,皆皇帝之畜,彼之缯彩,皆此国之物。」帝复书曰:「大隋天子贻书大突厥沙钵略可汗:得书,知大有善意。旣为沙钵略妇翁,今日视沙钵略与儿子不异。时遣大臣往彼省女,复省沙钵略也。」於是遣尚书右仆射虞庆则使於沙钵略,车骑将军长孙晟副之。
沙钵略陈兵,列其珍宝,坐见庆则,称病不能起,且曰:「我诸父以来,不向人拜。」庆则责而谕之。千金公主私谓庆则曰:「可汗豺狼性,过与争,将啮人。」长孙晟谓沙钵略曰:「突厥与隋俱大国天子,可汗不起,安敢违意!但可贺敦为帝女,则可汗是大隋女婿,柰何不敬妇翁?」沙钵略笑谓其达官曰:「须拜妇翁。」乃起拜顿颡,跪受玺书,以戴於首。旣而大惭,与群下相聚恸哭。庆则又遣称臣,沙钵略谓左右曰:「何谓臣?」左右曰:「隋言臣,犹此云奴耳。」沙钵略曰:「得为大隋天子奴,虞仆射之力也。」赠庆则马千匹,幷以从妹妻之。
三年。初,突厥阿波可汗旣与沙钵略有隙,分而为二。阿波浸强,东距都斤,西越金山,龟兹、铁勒、伊吾及西域诸胡悉附之,号西突厥。隋主亦遣上大将军元契使于阿波以抚之。秋七月,突厥沙钵略旣为达头所困,又畏契丹,遣使告急於隋,请将部落度漠南,寄居白道川。隋主许之,命晋王广以兵援之,给以衣食,赐之车服、鼓吹。沙钵略因西击阿波,破之。而阿拔国乘虚掠其妻子,官军为击阿拔,败之,所获悉与沙钵略。沙钵略大喜,乃立约,以碛为界,因上表曰:「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夫隋皇帝眞皇帝也,岂敢阻兵恃险,偷窃名号?今感慕淳风,归心有道,屈膝稽颡,永为藩附。」遣其子库合眞入朝。
八月丙戌,库合眞至长安。隋主下诏曰:「沙钵略往虽与和,犹是二国。今作君臣,便成一体。」因命肃告郊庙,普颁远近,凡赐沙钵略诏,不称其名。宴库合眞於内殿,引见皇后,赏劳甚厚。沙钵略大悦,自是岁时贡献不绝。
四年春正月庚午,隋颁历於突厥。
祯明元年夏四月,突厥沙钵略可汗遣其子入贡于隋,因请猎於恒、代之间。隋主许之,仍遣人赐以酒食,沙钵略帅部落再拜受赐。沙钵略寻卒,隋为之废朝三日,遣太常吊祭。
初,沙钵略以其子雍虞闾懦弱,遗令立其弟叶护处罗侯。雍虞闾遣使迎处罗侯,将立之。处罗侯曰:「我突厥自木杆可汗以来,多以弟代兄,以庶夺嫡,失先祖之法,不相敬畏。汝当嗣位,我不惮拜汝。」雍虞闾曰:「叔与我父共根连体。我,枝叶也,岂可使根本反从枝叶,叔父屈於卑幼乎!且亡父之命,何可废也?愿叔勿疑。」遣使相让者五六,处罗侯竟立,是为莫何可汗。以雍虞闾为叶护。遣使上表言状,隋使车骑将军长孙晟持节拜之,赐以鼓吹、幡旗。
莫何勇而有谋,以隋所赐旗鼓西击阿波。阿波之众以为得隋兵助之,多望风降附。遂生擒阿波,上书请其死生之命。隋主下其议,乐安公元谐请就彼枭首,武阳公李充请生取入朝,显戮以示百姓。隋主谓长孙晟︰「於卿何如?」晟对曰:「若突厥背诞,须齐之以刑。今其昆弟自相夷灭,阿波之恶,非负国家。因其困穷,取而为戮,恐非招远之道,不如两存之。」左仆射高熲曰:「骨肉相残,敎之蠹也,宜存养以示宽大。」隋主从之。
二年冬十二月,突厥莫何可汗西击邻国,中流矢而卒。国人立雍虞闾,号颉伽施多那都蓝可汗。
隋文帝开皇十三年。上之灭陈也,以陈叔宝屛风赐突厥大义公主。公主以其宗国之覆,心常不平,书屛风为诗,叙陈亡以自寄。上闻而恶之,礼赐渐薄。彭公刘昶先尚周公主,流人杨钦亡入突厥,诈言昶欲与其妻作乱攻隋,遣钦来密告大义公主,发兵扰边。都蓝可汗信之,乃不修职贡,颇为边患。上遣车骑将军长孙晟使於突厥,微观察之。公主见晟,言辞不逊,又遣所私胡人安遂迦与杨钦计议,扇惑都蓝。晟至京师,具以状闻。上遣晟往索钦,都蓝不与,曰:「检校客内无此色人。」晟乃赂其达官,知钦所在,夜掩获之,以示都蓝,因发公主私事,国人大以为耻。都蓝执安遂迦等,幷以付晟。上大喜,加授开府仪同三司,仍遣入突厥,废公主。内史侍郎裴矩请说都蓝,使杀公主。时处罗侯之子染干号突利可汗,居北方,遣使求婚。上使裴矩谓之曰:「当杀大义公主乃许婚。」突利复谮之於都蓝,都蓝因发怒,杀公主,更表请婚。朝议将许之,长孙晟曰:「臣观雍虞闾反覆无信,直以与玷厥有隙,所以欲依倚国家。虽与为婚,终当叛去。今若得尚公主,承藉威灵,玷厥、染干必受其徵发。强而更反,後恐难图。且染干者,处罗侯之子,素有诚款,於今两代,前乞通婚,不如许之,招令南徙,兵少力弱,易可抚驯,使敌雍虞闾以为边捍。」上曰:「善。」复遣晟慰谕染干,许尚公主。
十七年秋[七月]戊戌,突厥突利可汗来逆女,上舍之太常,敎习六礼,妻以宗女安义公主。上欲离间都蓝,故特厚其礼,遣太常卿牛弘、纳言苏威、民部尚书斛律孝卿相继为使。突利本居北方,旣尚主,长孙晟说其帅众南徙,居度斤旧鎭,锡赉优厚。都蓝怒曰:「我大可汗也,反不如染干!」於是朝贡遂绝,亟来抄掠边鄙。突利伺知动静,辄遣奏闻,由是边鄙每先有备。
十九年春二月,突厥突利可汗因长孙晟奏言:「都蓝可汗作攻具,欲攻大同城。」诏以汉王谅为元帅,尚书左仆射高熲出朔州道,右仆射杨素出灵州道,上柱国燕荣出幽州道以击都蓝,皆取汉王节度。然汉王竟不临戎。都蓝闻之,与达头可汗结盟,合兵掩袭突利,大战长城下,突利大败。都蓝尽杀其兄弟子侄,遂度河入蔚州。突利部落散亡,夜与长孙晟以五骑南走,比旦,行百余里,收得数百骑。突利与其下谋曰:「今兵败入朝,一降人耳,大隋天子岂礼我乎?玷厥虽来,本无冤隙,若往投之,必相存济。」晟知之,密遣使者入伏远鎭,令速举烽。突利见四烽俱发,以问晟,晟绐之曰:「城高地迥,必遥见贼来。我国家法,若贼少,举二烽,来多,举三烽,大逼,举四烽。彼见贼多而又近耳。」突利大惧,谓其众曰:「追兵已逼,且可投城。」旣入鎭,晟留其达官执室领其众,自将突利驰驿入朝。
夏四月丁酉,突利至长安。帝大喜,以晟为左勋卫骠骑将军,持节护突厥。上令突利与都蓝使者因头特勒相辨诘,突利辞直,上乃厚待之。都蓝弟都速六弃其妻子与突利归朝,上嘉之,使突利多遗之珍宝,以慰其心。
高熲使上柱国赵仲卿将兵三千为前锋,至族蠡山,与突厥遇,交战七日,大破之。追奔至乞伏泊,复破之,虏千余口,杂畜万计。突厥复大举而至,仲卿为方陈,四面拒战,凡五日。会高熲大兵至,合击之,突厥败走,追度白道,逾秦山七百余里而还。杨素军与达头遇。先是,诸将与突厥战,虑其骑兵奔突,皆以戎车步骑相参,设鹿角为方陈,骑在其内。素曰:「此乃自固之道,未足以取胜也。」於是悉除旧法,令诸军为骑陈。达头闻之大喜,曰:「天赐我也。」下马仰天而拜,帅骑兵十余万直前。上仪同三司周罗㬋曰:「贼陈未整,请击之。」先帅精骑逆战,素以大兵继之,突厥大败,达头被重创而遁,杀伤不可胜计,其众号哭而去。
冬十月甲午,以突厥突利可汗为意利珍豆启民可汗,华言意智健也。突厥归启民者男女万余口,上命长孙晟将五万人於朔州筑大利城以处之。时安义公主已卒,复使晟持节,送宗女义成公主以妻之。
晟奏︰「染干部落归者益众,虽在长城之内,犹被雍虞闾抄掠,不得宁居。请徙五原,以河为固,於夏、胜两州之间,东西至河,南北四百里,掘为横堑,令处其内,使得任情畜牧。」上从之。又令上柱国赵仲卿屯兵二万为启民防达头,代州总管韩洪等将步骑一万鎭恒安。达头骑十万来寇,韩洪军大败,仲卿自乐宁鎭邀击,斩首虏千余级。
帝遣越公杨素出灵州,行军总管韩僧寿出庆州,太平公史万岁出燕州,大将军武威姚辩出河州以击都蓝。师未出塞,十二月乙未,都蓝为部下所杀,达头自立为步迦可汗,其国大乱。长孙晟言於上曰:「今官军临境,战数有功,虏内自携离,其主被杀,乘此招抚,可以尽降。请遣染干部下分道招慰。」上从之。降者甚众。
二十年夏四月壬戌,突厥达头可汗犯塞,诏命晋王广、杨素出灵武道,汉王谅、史万岁出马邑道以击之。长孙晟帅降人为秦州行军总管,受晋王节度。晟以突厥饮泉,易可行毒,因取诸药毒水上流,突厥人畜饮之多死。於是大惊曰:「天雨恶水,其亡我乎!」因夜遁。晟追之,斩首千余级。史万岁出塞,至大斤山,与虏相遇。达头遣使问:「隋将为谁?」候骑报︰「史万岁也。」突厥复问:「得非敦煌戍卒乎?」候骑曰:「是也。」达头惧而引去。万岁驰追百余里,纵击,大破之,斩数千级。逐北,入碛数百里,虏远遁而还。诏遣长孙晟复还大利城,安抚新附。
达头复遣其弟子俟利伐从碛东攻启民,上又发兵助启民守要路,俟利伐退走入碛。启民上表陈谢曰:「大隋圣人可汗怜养百姓,如天无不覆,地无不载。染干如枯木更叶,枯骨更肉,千世万世,常为大隋典羊马也。」帝又遣赵仲卿为启民筑金河、定襄二城。
仁寿元年春正月,突厥步迦可汗犯塞,败代州总管韩洪於恒安。夏五月,突厥男女九万口来降。冬十一月,诏以杨素为云州行军元帅,长孙晟为受降使者,挟启民可汗北击步迦。
二年春三月,突厥思力俟斤等南渡河,掠启民男女六千口,杂畜二十余万而去。杨素帅诸军追击,转战六十余里,大破之。突厥北走,素复进追,夜及之。恐其越逸,令其骑稍後,亲引两骑幷降突厥二人与虏并行,虏不之觉。候其顿舍未定,趣後骑掩击,大破之,悉得人畜以归启民。自是突厥远遁,碛南无复寇掠。
三年(秋九月),突厥步迦可汗所部大乱,铁勒、仆骨等十余部皆叛步迦降於启民。步迦众溃,西奔吐谷浑。长孙晟送启民置碛口,启民於是尽有步迦之众。
炀帝大业三年春正月朔旦,大陈文物。时突厥启民可汗入朝,见而慕之,请袭冠带,帝不许。明日,又帅其属上表固请,帝大悦,谓牛弘等曰:「今衣冠大备,致单于解辫,卿等功也。」各赐帛甚厚。
夏四月丙寅,车驾北巡。己亥,顿赤岸泽。五月丁巳,突厥启民可汗遣其子拓特勒来朝。戊午,发河北十余郡丁男凿太行山,达于幷州,以通驰道。丙寅,启民遣其兄子毗黎伽特勒来朝。辛未,启民遣使请自入塞奉迎舆驾,上不许。六月戊子,车驾顿榆林郡。帝欲出塞耀兵,径突厥中,指于涿郡,恐启民惊惧,先遣武卫将军长孙晟谕旨。启民奉诏,因召所部诸国奚、霫、室韦等酋长数十人咸集。晟见牙帐中草秽,欲令启民亲除之,示诸部落,以明威重。乃指帐前草曰:「此根大香。」启民遽嗅之,曰:「殊不香也。」晟曰:「天子行幸所在,诸侯躬自洒扫,耕除御路,以表至敬之心。今牙内芜秽,谓是留香草耳。」启民乃悟曰:「奴之罪也。奴之骨肉皆天子所赐,得效筋力,岂敢有辞?特以边人不知法耳,赖将军敎之。此将军之惠,奴之幸也。」遂拔所佩刀自芟庭草,其贵人及诸部争效之。於是发榆林北境,至其牙,东达於蓟,长三千里,广百步,举国就役,开为御道。帝闻晟策,益嘉之。
丁酉,启民及义成公主来朝行宫。己亥,吐谷浑、高昌并遣使入贡。甲辰,上御北楼观渔於河,以宴百僚。定襄太守周法尚朝于行宫,太府卿元寿言於帝曰:「汉武出关,旌旗千里。今御营之外,请分为二十四军,日别遣一军发,相去三十里,旗帜相望,钲鼓相闻,首尾相属,千里不绝,此亦出师之盛者也。」法尚曰:「不然。兵亘千里,动间山川,猝有不虞,四分五裂。腹心有事,首尾未知,道路俱长,难以相救,虽有故事,乃取败之道也。」帝不怿,曰:「卿意如何?」法尚曰:「结为方陈,四面外拒,六宫及百官家属并在其内。若有变起,所当之面,卽令抗拒,内引奇兵,出外奋击,车为壁垒,重设钩陈,此与据城,理亦何异。若战而捷,抽骑追奔,万一不捷,屯营自守,臣谓此万全之策也。」帝曰:「善。」因拜法尚左武卫将军。
启民可汗复上表,以为︰「先帝可汗怜臣,赐臣安义公主,种种无乏。臣兄弟嫉妒,共欲杀臣。臣当是时,走无所适,仰视唯天,俯视唯地,奉身委命,依归先帝。先帝怜臣且死,养而生之,以臣为大可汗,还抚突厥之民。至尊今御天下,还如先帝养生臣及突厥之民,种种无乏。臣荷戴圣恩,言不能尽。臣今非昔日突厥可汗,乃是至尊臣民,愿帅部落变改衣服,一如华夏。」帝以为不可。秋七月辛亥,赐启民玺书,谕以「碛北未静,犹须征战,但存心恭顺,何必变服。」
帝欲夸示突厥,令宇文恺为大帐,其下可坐数千人。甲寅,帝於城东御大帐,备仪卫,宴启民及其部落,作散乐。诸胡骇悦,争献牛、羊、驼、马数千万头。帝赐启民帛二十万段,其下各有差。又赐启民路车、乘马、鼓吹、幡旗,赞拜不名,位在诸侯王上。又诏发丁男百余万筑长城,西距榆林,东至紫河。尚书左仆射苏威谏,帝不听,筑之二旬而毕。
八月壬午,车驾发榆林,历云中,溯金河。时天下承平,百物丰实,甲士五十余万,马十万匹,旌旗辎重,千里不绝。令宇文恺等造观风行殿,上容侍卫者数百人,离合为之,下施轮轴,倏忽推移。又作行城,周二千步,以板为干,衣之以布,饰以丹青,楼橹悉备。胡人惊以为神,每望御营,十里之外,屈膝稽颡,无敢乘马。启民奉庐帐以俟车驾,乙酉,帝幸其帐。启民奉觞上寿,跪伏恭甚,王侯以下袒割於帐前,莫敢仰视。帝大悦,赋诗曰:「呼韩顿颡至,屠耆接踵来;何如汉天子,空上单于台。」皇后亦幸义成公主帐。帝赐启民及公主金瓮各一幷衣服、被褥、锦彩,特勒以下受赐各有差。帝还,启民从入塞,己丑,遣归国。
四年夏四月乙卯,诏以「突厥启民可汗,遵奉朝化,思改戎俗,宜於万寿戍置城造屋,其帷帐床褥以上,务从优厚。」
五年春正月,突厥启民可汗来朝,礼赐益厚。冬十一月,突厥启民可汗卒,上为之废朝三日,立其子咄吉,是为始毕可汗。表请尚公主,诏从其俗。
八年春二月,北平襄侯段文振为兵部尚书,上表,以为帝「宠待突厥太厚,处之塞内,资以兵食。戎狄之性,无亲而贪,异日必为国患,宜以时谕遣,令出塞外,然後明设烽候,缘边鎭防,务令严重,此万岁之长策也。」三月辛卯,文振卒,帝甚惜之。
隋文帝开皇十七年。高丽王汤闻陈亡,大惧,治兵积谷,为拒守之策。是岁,上赐汤玺书,责以「虽称藩附,诚节未尽」。且曰:「彼之一方,虽地狭人少,今若黜王,不可虚置,终须更选官属,就彼安抚。王若洒心易行,率由宪章,卽是朕之良臣,何劳别遣才彦?王谓辽水之广,何如长江?高丽之人,多少陈国?朕若不存含育,责王前愆,命一将军,何待多力!殷勤晓示,许王自新耳。」汤得书惶恐,将奉表陈谢,会病卒。子元嗣立,上使使拜元为上开府仪同三司,袭爵辽东公。元奉表谢恩,因请封王,上许之。
十八年春二月,高丽王元帅靺鞨之众万余寇辽西,营州总管韦冲击走之。上闻而大怒,乙巳,以汉王谅、王世积并为行军元帅,将水陆三十万伐高丽。以尚书左仆射高熲为汉王长史,周罗㬋为水军总管。夏六月丙寅,下诏黜高丽王元官爵。汉王谅军出临渝关,值水潦,馈运不继,军中乏食,复遇疾疫。周罗㬋自东莱泛海趣平壤城,亦遭风,船多飘没。秋九月己丑,师还,死者什八九。高丽王元亦惶惧,遣使谢罪,上表称「辽东粪土臣元」,上於是罢兵,待之如初。
百济王昌遣使奉表请为军导,帝下诏,谕以「高丽服罪,朕已赦之,不可致伐」。厚其使而遣之。高丽颇知其事,以兵侵掠其境。
炀帝大业六年。帝之幸启民帐也,高丽使者在启民所,启民不敢隐,与之见帝。黄门侍郎裴矩说帝曰:「高丽本箕子所封之地,汉、晋皆为郡县,今乃不臣,别为异域。先帝欲征之久矣,但杨谅不肖,师出无功。当陛下之时,安可不取,使冠带之境,遂为蛮貊之乡乎?今其使者亲见启民举国从化,可因其恐惧,胁使入朝。」帝从之,敕牛弘宣旨曰:「朕以启民诚心奉国,故亲至其帐。明年当往涿郡,尔还日语高丽王,宜早来朝,勿自疑惧。存育之礼,当如启民。苟或不朝,将帅启民往巡彼土。」高丽王元惧藩礼颇阙,帝将讨之,课天下富人买武马,匹至十万钱,简阅器仗,务令精新,或有滥恶,则使者立斩。
七年春二月乙亥,帝自江都行幸涿郡。壬午,下诏讨高丽。敕幽州总管元弘嗣往东莱海口造船三百艘。官吏督役,昼夜立水中,略不敢息,自腰以下皆生蛆,死者什三四。夏四月庚午,车驾至涿郡之临朔宫,文武从官九品以上,并令给宅安置。先是,诏总徵天下之兵,无问远近,俱会於涿。又发江、淮以南水手一万人,弩手三万人,岭南排镩手三万人,於是四远奔赴如流。五月,敕河南、淮南、江南造戎车五万乘送高阳,供载衣甲幔幕,令兵士自挽之,发河南、北民夫以供军须。秋七月,发江、淮以南民夫及船,运黎阳及洛口诸仓米至涿郡。舳舻相次千余里,载兵甲及攻取之具,往还在道,常数十万人,塡咽於道,昼夜不绝,死者相枕,臭秽盈路,天下骚动。
八年春正月,四方兵皆集涿郡。帝徵合水令庾质问曰:「高丽之众不能当我一郡,今朕以此众伐之,卿以为克不?」对曰:「伐之可克。然臣窃有愚见,不愿陛下亲行。」帝作色曰:「朕今总兵至此,岂可未见贼而先自退邪?」对曰:「战而未克,惧损威灵。若车驾留此,命猛将劲卒,指授方略,倍道兼行,出其不意,克之必矣。事机在速,缓则无功。」帝不悦曰:「汝旣惮行,自可留此。」右尚方署监事耿询上书切谏,帝大怒,命左右斩之,何稠苦救得免。
壬午,诏左十二军出镂方、长岑、溟海、盖马、建安、南苏、辽东、玄菟、扶余、朝鲜、沃沮、乐浪等道,右十二军出黏蝉、含资,浑弥、临屯、候城、提奚、蹋顿、肃愼、碣石、东暆、带方、襄平等道,络绎引途,总集平壤,凡一百一十三万三千八百人,号二百万,其馈运者倍之。宜社於南桑乾水上,类上帝於临朔宫南,祭马祖於蓟城北。帝亲授节度,每军大将、亚将各一人,骑兵四十队,队百人,十队为团,步卒八十队,分为四团,团各有偏将一人。其铠冑、缨拂、旗幡,每团异色。受降使者一人,承诏慰抚,不受大将节制。其辎重散兵等亦为四团,使步卒挟之而行,进止立营,皆有次叙仪法。癸未,第一军发。日遣一军,相去四十里,连营渐进。终四十日发乃尽,首尾相继,鼓角相闻,旌旗亘九百六十里。御营内合十二卫,三台、五省、九寺分隶内、外、前、後、左、右六军,次後发,又亘八十里。近古出师之盛,未之有也。
二月,以段文振为左候卫大将军,出南苏道。文振於道中疾笃,上表曰:「窃见辽东小丑,未服严刑,远降六师,亲劳万乘。但夷狄多诈,深须防拟,口陈降款,毋宜遽受。水潦方降,不可淹迟。唯愿严勒诸军,星驰速发,水陆俱前,出其不意,则平壤孤城,势可拔也。若倾其本根,余城自克。如不时定,脱遇秋霖,深为艰阻,兵粮旣竭,强敌在前,靺鞨出後,迟疑不决,非上策也。」三月辛卯,文振卒,帝甚惜之。
癸巳,上始御师,进至辽水。众军总会,临水为大陈。高丽兵阻水拒守,隋兵不得济。左屯卫大将军麦铁杖谓人曰:「丈夫性命自有所在,岂能然艾灸頞,瓜蒂歕鼻,治黄不差,而卧死儿女手中乎!」乃自请为前锋,谓其三子曰:「吾荷国恩,今为死日。我得良杀,汝当富贵。」帝命工部尚书宇文恺造浮桥三道於辽水西岸,旣成,引桥趣东岸,桥短不及岸丈余。高丽兵大至,隋兵骁勇者争赴水接战,高丽兵乘高击之,隋兵不得登岸,死者甚众。麦铁杖跃登岸,与虎贲郎将钱士雄、孟叉等皆战死。乃敛兵,引桥复就西岸。诏赠铁杖宿公,使其子孟才袭爵,次子仲才、季才并拜正议大夫。更命少府监何稠接桥,二日而成。诸军相次继进,大战于东岸,高丽兵大败,死者万计。诸军乘胜进围辽东城,卽汉之襄平城也。车驾度辽,引曷萨那可汗及高昌王伯雅观战处以慑惮之。因下诏赦天下。命刑部尚书卫文升、尚书右丞刘士龙抚辽左之民,给复十年,建置郡县,以相统摄。
诸将之东下也,帝亲戒之曰:「今者吊民伐罪,非为功名。诸将或不识朕旨,欲轻兵掩袭,孤军独鬬,立一身之名以邀勋赏,非大军行法。公等进军,当分为三道,有所攻击,必三道相知,毋得轻军独进,以致失亡。又凡军事进止,皆须奏闻待报,毋得专擅。」辽东数出战不利,乃婴城固守,帝命诸军攻之。又敕诸将︰「高丽若降,卽宜抚纳,不得纵兵。」辽东城将陷,城中人辄言请降,诸将奉旨,不敢赴机,先令驰奏。比报至,城中守御亦备,随出拒战。如此再三,帝终不悟。旣而城久不下。六月己未,帝幸辽东城南,观其城池形势,因召诸将诘责之曰:「公等自以官高,又恃家世,欲以暗懦待我邪?在都之日,公等皆不愿我来,恐见病败耳。我今来此,正欲观公等所为,斩公辈耳!公今畏死,莫肯尽力,谓我不能杀公邪?」诸将咸战惧失色。帝因留止城西数里,御六合城。高丽诸城各坚守不下。
右翊卫大将军来护儿帅江、淮水军,舳舻数百里,浮海先进,入自浿水,去平壤六十里,与高丽相遇,进击,大破之。护儿欲乘胜趣其城,副总管周法尚止之,请俟诸军至俱进。护儿不听,简精甲四万直造城下。高丽伏兵於罗郭内空寺中,出兵与护儿战而伪败,护儿逐之入城,纵兵俘掠,无复部伍。伏兵发,护儿大败,仅而获免,士卒还者不过数千人。高丽追至船所,周法尚整陈待之,高丽乃退。护儿引兵还屯海浦,不敢复留应接诸军。
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出扶余道,右翊卫大将军于仲文出乐浪道,左骁卫大将军荆元恒出辽东道,右翊卫将军薛世雄出沃沮道,右屯卫将军辛世雄出玄菟道,右御卫将军张瑾出襄平道,右武候将军赵孝才出碣石道,涿郡太守检校左武卫将军崔弘升出遂城道,检校右御卫虎贲郎将卫文升出增地道,皆会於鸭绿水西。述等兵自泸河、怀远二鎭,人马皆给百日粮,又给排甲、枪矟幷衣资、戎具、火幕,人别三石已上,重莫能胜致。下令军中「遗弃米粟者斩」,士卒皆於幕下掘坑埋之,纔行及中路,粮已将尽。
高丽遣大臣乙支文德诣其营诈降,实欲观虚实。于仲文先奉密旨︰「若遇高元及文德来者,必擒之。」仲文将执之,尚书右丞刘士龙为慰抚使,固止之。仲文遂听文德还。旣而悔之,遣人绐文德曰:「更欲有言,可复来。」文德不顾,济鸭绿水而去。仲文与述等旣失文德,内不自安。述以粮尽,欲还。仲文议以精锐追文德,可以有功。述固止之,仲文怒曰:「将军仗十万之众,不能破小贼,何颜以见帝!且仲文此行,固知无功。何则?古之良将能成功者,军中之事,决在一人。今人各有心,何以胜敌?」时帝以仲文有计画,令诸军谘禀节度,故有此言。由是述等不得已而从之,与诸将渡水追文德。文德见述军士有饥色,故欲疲之,每战辄走。述一日之中,七战皆捷,旣恃骤胜,又逼群议,於是遂进,东济萨水,去平壤城三十里,因山为营。文德复遣使诈降,请於述曰:「若旋师者,当奉高元朝行在所。」述见士卒疲弊,不可复战,又平壤城险固,度难捽拔,遂因其诈而还。述等为方陈而行,高丽四面钞击,述等且战且行。秋七月壬寅,至萨水,军半济,高丽自後击其後军,右屯卫将军辛世雄战死。於是诸军俱溃,不可禁止,将士奔还,一日一夜至鸭绿水,行四百五十里。将军天水王仁恭为殿,击高丽,却之。来护儿闻述等败,亦引还。唯卫文升一军独全。
初,九军度辽凡三十万五千,及还至辽东城,唯二千七百人,资储、器械巨万计,失亡荡尽。帝大怒,锁系述等。癸卯,引还。
初,百济王璋遣使请讨高丽,帝使之觇高丽动静,璋内与高丽潜通。隋军将出,璋使其臣国智牟来请师期,帝大悦,厚加赏赐,遣尚书起部郎席律诣百济,告以期会。及隋军渡辽,百济亦严兵境上,声言助隋,实持两端。
是行也,唯於辽水西拔高丽武厉逻,置辽东郡及通定鎭而已。八月,敕运黎阳、洛口、太原等仓谷向望海顿,使民部尚书庐江樊子盖留守涿郡。九月庚寅,车驾至东都。
宇文述素有宠於帝,且其子士及尚帝女南阳公主,故帝不忍诛。甲申,与于仲文等皆除名为民。斩刘士龙,以谢天下。萨水之败,高丽追围薛世雄於白石山,世雄奋击,破之,由是独得免官。以卫文升为金紫光禄大夫。诸将皆委罪於于仲文,帝旣释诸将,独系仲文。仲文忧恚,发病困笃,乃出之,卒于家。
九年春正月丁丑,诏徵天下兵集涿郡。始募民为骁果,修辽东古城以贮军粮。二月壬午,诏︰「宇文述以兵粮不继,遂陷王师,乃军吏失於支料,非述之罪,宜复其官爵。」寻又加开府仪同三司。帝谓侍臣曰:「高丽小虏,侮慢上国。今拔海移山,犹望克果,况此虏乎!」乃复议伐高丽。左光禄大夫郭荣谏曰:「戎狄失礼,臣下之事。千钧之弩,不为鼷鼠发机,柰何亲辱万乘,以敌小寇乎!」帝不听。
夏四月庚午,车驾度辽。壬申,遣宇文述与上大将军杨义臣趣平壤,左光禄大夫王仁恭出扶余道。仁恭进军至新城,高丽兵数万拒战,仁恭帅劲骑一千击破之,高丽婴城固守。帝命诸将攻辽东,听以便意从事。飞楼、橦、云梯、地道四面俱进,昼夜不息,而高丽应变拒之,二十余日不拔,主客死者甚众。冲梯竿长十五丈,骁果吴兴沈光升其端,临城与高丽战,短兵接,杀十数人。高丽竞击之而坠,未及地,适遇竿有垂絙,光接而复上。帝望见,壮之,卽拜朝散大夫,恒置左右。
辽东城久不拔,帝遣造布囊百余万口,满贮土欲积为鱼梁大道,阔三十步,高与城齐,使战士登而攻之。又作八轮楼车,高出於城,夹鱼梁道,欲俯射城内。指期将攻,城内危蹙。会杨玄感反书至,帝大惧。兵部侍郎斛斯政素与玄感善,玄感之反,政与之通谋。玄纵兄弟亡归,政潜遣之。帝将穷治玄纵等党与,政内不自安,[六月]戊辰,亡奔高丽。庚午夜二更,帝密召诸将,使引军还,军资、器械、攻具,积如丘山,营垒、帐幕,案堵不动,皆弃之而去。众心忷惧,无复部分,诸道分散。高丽卽时觉之,然不敢出,但於城内鼓噪。至来日午时,方渐出外,四远觇侦,犹疑隋军诈之。经二日,乃出数千兵追蹑,畏隋军之众,不敢逼,常相去八九十里。将至辽水,知御营毕渡,乃敢逼後军。时後军犹数万人,高丽随而抄击,最後羸弱数千人为所杀略。
初,帝再征高丽,复问太史令庾质曰:「今段何如?」对曰:「臣实愚迷,犹执前见。陛下若亲动万乘,劳费实多。」帝怒曰:「我自行犹不克,直遣人去,安得有功!」及还,谓质曰:「卿前不欲我行,当为此耳。」
十年春二月辛未,诏百僚议伐高丽,数日,无敢言者。戊子,诏复徵天下兵,百道俱进。三月壬子,帝行幸涿郡,士卒在道,亡者相继。癸亥,至临渝宫,禡祭黄帝,斩叛军者以衅鼓,亡者亦不止。夏四月甲午,车驾至北平。
秋七月癸丑,车驾次怀远鎭。时天下已乱,所徵兵多失期不至,高丽亦困弊。来护儿至卑奢城,高丽举兵逆战,护儿击破之。将趣平壤,高丽王元惧,甲子,遣使乞降,囚送斛斯政。帝大悦,遣使持节召护儿还。护儿集众曰:「大军三出,未能平贼,此还不可复来,劳而无功,吾窃耻之。今高丽实困,以此众击之,不日可克。吾欲进兵径围平壤,取高元献捷而归,不亦善乎?」答表请行,不肯奉诏。长史崔君肃固争,护儿不可,曰:「贼势破矣,独以相任,自足办矣。吾在阃外,事当专决,宁得高元,还而获谴,舍此成功,所不能矣。」君肃告众曰:「若从元帅违拒诏书,必当闻奏,皆应获罪。」诸将惧,俱请还,乃始奉诏。
八月己巳,帝自怀远鎭班师。邯郸贼帅杨公卿帅其党八千人抄驾後第八队,得飞黄上厩马四十二匹而去。冬十月丁卯,上至东都。己丑,还西京。以高丽使者及斛斯政告太庙。仍徵高丽王元入朝,元竟不至。敕将帅严装,更图後举,竟不果行。
初,开皇之末,国家殷盛,朝野皆以高丽为意,刘炫独以为不可,作《抚夷论》以刺之。至是,其言始验。十一月丙申,杀斛斯政於金光门外。
隋文帝仁寿四年。章仇太翼言於帝曰:「陛下水命,雍州为破水之冲,不可久居。又谶云:「修治洛阳还晋家。。」帝深以为然,十一月乙未,幸洛阳,留晋王昭守长安。丙申,发丁男数十万掘堑,自龙门东接长平、汲郡,抵临清关,渡河至浚仪、襄城,达於上洛,以置关防。癸丑,下诏於伊、洛营建东京。
炀帝大业元年春三月丁未,诏杨素与纳言杨达、将作大匠宇文恺营建东京,每月役丁二百万人,徙洛州郭内居民及诸州富商大贾数万户以实之。废二崤道,开葼册道。敕宇文恺与内史舍人封德彝等营显仁宫,南接皂涧,北跨洛滨。发大江之南,五岭以北奇材异石,输之洛阳。又求海内嘉木异草,珍禽奇兽,以实园苑。辛亥,命尚书右丞皇甫议发河南、淮北诸郡民,前後百余万,开通济渠。自西苑引谷、洛水达於河。复自板渚引河历荥泽入汴。又自大梁之东引汴水入泗达於淮。又发淮南民十余万开邗沟,自山阳至杨子入江。渠广四十步,渠旁皆筑御道,树以柳,自长安至江都置离宫四十余所。庚申,遣黄门侍郎王弘等往江南造龙舟及杂船数万艘。东京官吏督役严急,役丁死者什四五,所司以车载死丁,东至成皋,北至河阳,相望於道。又作天经宫於东京,四时祭高祖。
夏五月,筑西苑,周二百里。其内为海,周十余里,为方丈、蓬莱、瀛洲诸山,高出水百余尺,台观、宫殿、罗络山上,向背如神。海北有龙鳞渠,萦纡注海内。缘渠作十六院,门皆临渠,每院以四品夫人主之,堂殿楼观穷,极华丽宫。树秋冬雕落,则翦彩为花叶,缀於枝条,色渝则易以新者,常如阳春。沼内亦翦彩为荷芰菱芡,乘舆游幸,则去冰而布之。十六院竞以殽羞精丽相高,求市恩宠。上好以月夜从宫数千骑游西苑,作《清夜游曲》,於马上奏之。
秋八月壬寅,上行幸江都,发显仁宫,王弘遣龙舟奉迎。己巳,上御小朱航,自漕渠出洛口,御龙舟。龙舟四重,高四十五丈,长二百尺,上重有正殿、内殿、东西朝堂。中二重,有百二十房,皆饰以金玉。下重内侍处之。皇后乘翔螭舟,制度差小,而装饰无异。别有浮景九艘,三重,皆水殿也。又有漾彩、朱鸟、苍螭、白虎、玄武、飞羽、青凫、陵波、五楼、道场、玄坛、楼船、板**翕、黄蔑等数千艘,後官、诸王、公主、百官、僧尼、道士、蕃客乘之,及载内外百司供奉之物。共享挽船士八万余人,其挽漾彩以上者九千余人,谓之「殿脚」,皆以锦彩为袍。又有平乘、青龙、艨艟、艚**爰、八棹、艇舸等数千艘,并十二卫兵乘之,并载兵器、帐幕,兵士自引,不给夫。舳舻相接二百余里,照曜川陆,骑兵翊两岸而行,旌旗蔽野。所过州县,五百里内皆令献食,多者一州至百轝,极水陆珍奇。後宫厌饫,将发之际,多弃埋之。
二年春正月辛酉,东京成,进将作大匠宇文恺位开府仪同三司。
二月丙戌,诏吏部尚书牛弘等议定舆服、仪卫制度。以开府仪同三司何稠为太府少卿,使之营造,送江都。稠智思精巧,博览图籍,参会古今,多所损益。衮冕画日月星辰,皮弁用漆纱为之。又作黄麾三万六千人仗,及辂辇车舆,皇后卤簿,百官仪服,务为华盛,以称上意。课州县送羽毛,民求捕之,网罗被水陆,禽兽有堪氅毦之用者,殆无遗类。乌程有高树逾百尺,旁无附枝,上有鹤巢,民欲取之,不可上,乃伐其根。鹤恐杀其子,自拔氅毛投於地,时人或称以为瑞,曰:「天子造羽仪,鸟兽自献毛羽。」所役工十万余人,用金银钱帛巨亿计。帝每出游幸,羽仪填街溢路,亘二十余里。三月庚午,上发江都。夏四月庚戌,自伊阙陈法驾,备千乘万骑入东京。辛亥,御端门,大赦,免天下今年租赋。制五品已上文官乘车,在朝弁服,佩玉。武官马加珂,戴帻,服袴褶。文物之盛,近世莫及也。
秋七月甲戌,元德太子昭薨,帝哭之,数声而止,寻奏声伎,无异平日。八月辛卯,封皇孙倓为燕王,侗为越王,侑为代王,皆昭之子也。九月乙丑,立秦孝王子浩为秦王。
冬十月,置洛口仓於巩东南原上,筑仓城,周回二十余里,穿三千窖,窖容八千石以还,置监官并镇兵千人。十二月,置回洛仓於洛阳北七里,仓城周回十里,穿三百窖。
初,齐温公之世,有鱼龙、山车等戏,谓之散乐,周宣帝时,郑译奏征之。高祖受禅,命牛弘定乐,非正声、清商及九部、四舞之色,悉放遣之。帝以启民可汗将入朝,欲以富乐夸之。太常少卿裴蕴希旨奏括天下周、齐、梁、陈乐家子弟皆为乐户。其六品以下至庶人有善音乐者,皆直太常。帝从之。於是四方散乐,大集东京,阅之於芳华苑积翠池侧。有舍利兽先来跳跃,激水满衢,鼋鼍龟鳖,水人虫鱼,遍覆於地。又有鲸鱼,喷雾翳日,倏忽化成黄龙,长七八丈。又二人戴竿,上有舞者,欻然腾过。左右易处。又有神鳌负山、幻人、吐火,千变万化。伎人皆衣锦绣缯彩,舞者鸣环佩,缀花毦。课京兆、河南制其衣,两京锦彩为之空竭。帝多制艳篇,令乐正白明达造新声播之,音极哀怨。帝甚悦,谓明达曰:「齐氏偏隅,乐工曹妙达犹封王。我今天下大同,方且贵汝,宜自修谨。」
三年夏四月庚辰,下诏欲安辑河北,巡省赵、魏。丙寅,车驾北巡。六月,帝过雁门。自榆林出塞,甲士五十万,旌旗辎重千里不绝。作观风殿及行城,周二千步。八月,幸突厥启民帐而还。事见《突厥明隋》。
西域诸胡多至张掖交市,帝使吏部侍郎裴矩掌之。矩知帝好远略,诸商胡至者,矩诱访诸国山川风俗,王及庶人仪形服饰,撰《西域图记》三卷,合四十四国,入朝奏之。仍别造地图,穷其要害,从西倾以去,纵横所亘将二万里,发自敦煌,至於西海,凡为三道,北道从伊吾,中道从高昌,南道从鄯善,总凑敦煌。且云:「以国家威德,将士骁雄,泛蒙汜而越昆仑,易如反掌。但突厥、吐浑分领羌胡之国,为其壅遏,故朝贡不通。今并因商人密送诚款,引领翘首,愿为臣妾。若服而抚之,务存安辑,皇华遣使,弗动兵车,诸蕃既从,浑、厥可灭,混壹戎夏,其在兹乎。」帝大悦,赐物五百段,日引矩至御坐,亲问西域事。矩盛言:「胡中多诸珍宝,吐谷浑易可并吞」。帝於是慨然慕秦皇、汉武之功,甘心将通西域,四夷经略,咸以委之。以矩为黄门侍郎,复使至张掖,引致诸胡,啖之以利,劝令入朝。自是西域诸胡往来相继,所经郡县,疲於送迎,糜费以万万计。令中国疲弊,以至於亡,皆矩之倡导也。
四年正月乙巳,诏发河北诸军百余万众穿水济渠,引沁水南达於河,北通涿郡。丁男不供,始役妇人。三月乙丑,车驾幸五原,因出塞,巡长城。帝无日不治宫室,两京及江都,苑囿、亭殿虽多,久而益厌,每游幸,左右顾瞩,无可意者,不知所适。乃备责天下山川之图,躬自历览,以求胜地可置宫苑者。夏四月,诏於汾州之北汾水之源营汾阳宫。秋七月辛巳,发丁男二十余万筑长城,自榆谷而东。九月辛未,徵天下鹰师悉集东京,至者万余人。
五年春正月丙子,改东京为东都。戊子,上自东都西还。二月戊申,车驾至西京。三月己巳,西巡河右。乙亥,幸扶风旧宅。夏四月癸亥,出临津关,渡黄河,至西平,陈兵讲武,将击吐谷浑。五月乙亥,上大猎於拔延山,长围周亘二十里。庚辰,入长宁谷,度星岭。丙戌,至浩亹川。以桥未成,斩都水使者黄亘及督役者九人,数日,桥成,乃行。
六月辛丑,帝谓给事郎蔡徵曰:「自古天子有巡狩之礼,而江东诸帝多傅脂粉,坐深宫,不与百姓相见,此何理也。」对曰:「此其所以不能长世。」丙午,至张掖。帝之将西巡也,命裴矩说高昌王曲伯雅及伊吾吐屯设等,啖以厚利,召使入朝。壬子,帝至燕支山,伯雅、吐屯设等及西域二十七国谒於道左,皆令佩金玉,被锦罽,焚香奏乐,歌舞喧噪。帝复令武威、张掖士女盛饰纵观,衣服车马不鲜者,郡县督课之。骑乘填咽,周亘数十里,以示中国之盛。吐屯设献西域数千里之地,上大悦。癸丑,置西海、河源、鄯善、且末等郡,谪天下罪人为戍卒以守之。命刘权镇河源郡积石镇,大开屯田,扞御吐谷浑,以通西域之路。是时天下凡有郡一百九十,县一千二百五十五,户八百九十万有奇。东西九千三百里,南北万四千八百一十五里。隋氏之盛,极於此矣。
帝谓裴矩有绥怀之略,进位银青光禄大夫。自西京诸县及西北诸郡,皆转输塞外,每岁巨亿万计。经途险远及遇寇钞,人畜死亡不达者,郡县皆徵破其家。由是百姓失业,西方先困矣。
丙辰,上御观风殿,大备文物,引高昌王曲伯雅及伊吾吐屯设升殿宴饮,其余蛮夷使者陪阶庭者二十余国,奏九部乐及鱼龙戏以娱之,赐赉有差。戊午,赦天下。吐谷浑有青海,俗传置牝马於其上,得龙种。秋七月丁卯,置马牧於青海,纵牝马二千匹於川谷以求龙种,无效而止。
车驾东还,行经大斗拔谷,山路隘险,鱼贯而出,风雪晦冥,文武饥馁沾湿,夜久不逮前营,士卒冻死者太半,马驴什八九,後宫妃、主或狼狈相失,与军士杂宿山间。九月癸未,车驾入西京。冬十一月丙子,复幸东都。
六年春正月,帝以诸蕃酋长毕集洛阳,丁丑,於端门街盛陈百戏。戏场周围五千步,执丝竹者万八千人,声闻数十里。自昏达旦,灯火光烛天地。终月而罢,所费钜万。自是岁以为常。诸蕃请入丰都市交易,帝许之。先命整饰店肆,檐宇如一,盛设帷帐,珍货充积,人物华盛,卖菜者亦藉以龙须席。胡客每过酒食店,悉令邀延就坐,醉饱而散,不取其直,绐之曰:「中国丰饶,酒食例不取直。」胡客皆惊叹。其黠者颇觉之,见以缯帛缠树,曰:「中国亦有贫者,衣不盖形,何如以此物与之,缠树何为。」市人惭不能答。
帝称裴矩之能,谓群臣曰:「裴矩大识朕意,凡所陈奏,皆朕之成算,未发之顷,矩辄以闻。自非奉国尽心,孰能若是。」是时矩与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内史侍郎虞世基、御史大夫裴蕴、光禄大夫郭衍皆以谄谀有宠。述善於供奉,容止便辟,侍卫者咸取则焉。郭衍尝劝帝五日一视朝,曰:「无效高祖,空自勤苦。」帝益以为忠,曰:「唯有郭衍心与朕同。」
帝临朝凝重,发言降诏,辞义可观。而内存声色,其在两都及巡游,常以僧、尼、道士、女官自随,谓之「四道场」。梁公萧钜,琮之弟子。千牛左右宇文皛,庆之孙也。皆有宠於帝。帝每日於苑中林亭间盛陈酒馔,敕燕王倓与钜、皛及高祖嫔御为一席,僧、尼、道士、女官为一席,帝与诸宠姬为一席,略相连接,罢朝即从之。宴饮更相劝侑,酒酣殽乱,靡所不至,以是为常。杨氏妇女之美者,往往进御。皛出入宫掖,不限门禁,至於妃嫔、公主皆有丑声,帝亦不之罪也。
二月庚申,以所徵周、齐、梁、陈散乐悉配太常,皆置博士弟子以相传授,乐工至三万余人。
三月癸亥,帝幸江都宫。初帝欲大营汾阳宫,令御史大夫张衡具图奏之。衡承间进谏曰:「比年劳役繁多,百姓疲弊,伏愿留神,稍加抑损。」帝意甚不平,後目衡谓侍臣曰:「张衡自谓由其计划,令我有天下也。」乃录齐王暕携皇甫诩从驾及前幸涿郡祠恒岳时父老谒见者衣冠多不整,谴衡以宪司不能举正,出为榆林太守。久之,衡督役筑楼烦城,因帝巡幸,得谒帝。帝恶衡不损瘦,以为不念咎,谓衡曰:「公甚肥泽,宜且还郡。」复遣之榆林。未几,敕衡督役江都宫。礼尚书杨玄感使至江都,衡谓玄感曰:「薛道衡真为枉死。」玄感奏之。江都郡丞王世充又奏衡频减顿具。帝於是发怒,锁诣江都市,将斩之,久乃得释,除名为民,放还田里。以王世充领江都宫监。
冬十二月,敕穿江南河,自京口至余杭,八百余里,广十余丈,使可通龙舟,并置驿宫、草顿,欲东巡会稽。
七年春二月己未,上升钧台,临杨子津,大宴百僚。乙亥,帝自江都行幸涿郡,御龙舟,渡河入永济渠,仍敕选部、门下、内史、御史四司之官於船前选补,其受选者三千余人,或徒步随船三千余里,不得处分,冻馁瘦顿,因而致死者什一二。壬午,下诏讨高丽。讨《高丽》事见《隋讨高丽》。
帝自去岁谋讨高丽,诏山东置府,令养马以供军役。又发民夫运米,积於泸河、怀远二镇,车牛往者皆不返,士卒死亡过半,耕稼失时,田畴多荒。加之饥馑,谷价踊贵,东北边尤甚,斗米直数百钱。所运米或粗恶,令民籴以偿之。又发鹿车夫六十余万,二人共推米三石,道途险远,不足充糇粮,至镇,无可输,皆惧罪亡命。重以官吏贪残,因缘侵渔,百姓困穷,财力俱竭,安居则不胜冻馁,死期交急,剽掠则犹得延生,於是始相聚为群盗。邹平民王薄拥众据长白山,剽掠齐、济之郊,自称知世郎,言事可知矣。又作《无向辽东浪死歌》以相感劝,避徵役者多往归之。平原东有豆子<齿尤>,负海带河,地形深阻,自高齐以来,群盗多匿其中。有刘霸道者,家於其旁,累世仕宦,赀产富厚。霸道喜游侠,食客常数百人,及群盗起,远近多往依之,有众十余万,号「阿舅贼」。漳南人窦建德,同县孙安祖,亦集无赖少年,入高鸡泊中为群盗。时鄃人张金称聚众河曲,蓚人高士达聚众於清河境内为盗。事见《唐平河朔》。
自是所在群盗蜂起,不可胜数,徒众多者至万余人,攻陷城邑。甲子,敕都尉、鹰扬与郡县相知追捕,随获斩决,然莫能禁止。
八年春三月癸巳,上始御师,进至辽水。夏六月己未,帝幸辽东城南。秋七月,进军至萨水,高丽击之,诸军俱溃。初,九军度辽,凡三十万五千,及还至辽东城,二千七百人,资储器械亡失荡尽。九月庚寅,车驾至东都。
九年春正月丁丑,诏徵天下兵集涿郡。己亥,命刑部尚书卫文升等辅代王侑留守西京。
二月,帝复议伐高丽,左光禄大夫郭荣谏,不听。三月丙子,济阴孟海公起为盗,保据周桥,众至数万。丁丑,发丁男十万城大兴。戊寅,帝幸辽东,命民部尚书樊子盖等辅越王侗留东都。时所在盗起。齐郡王薄、孟让、北海郭方预、清河张金称、平原郝孝德、河间格谦、勃海孙宣雅各布聚种攻剽,多者十余万,少者数万人,山东苦之。天下承平日久,人不习兵,郡县吏每与贼战,望风沮败。夏四月庚午,车驾度辽。
礼部尚书杨玄感反於黎阳。秋七月癸未,余杭民刘元进起兵以应玄感。元进手长尺余,臂垂过膝,自以相表非常,阴有异志。皇帝再发三吴兵徵高丽,三吴兵皆相谓曰:「往岁天下全盛,吾辈父兄徵高丽者犹太半不返。今已罢弊,复为此行,吾属无遗类矣。」由是多亡命。郡县捕之急,闻元进举兵,亡命者云集,旬月间众至数万。
秋八月,玄感兵败,执送行在所,磔尸东都市。
癸卯,吴郡朱燮、晋陵管崇聚众寇掠江左。燮本还俗道人,涉猎经史,颇知兵法,形容眇小,为昆山县博士,与数十学生起兵,民苦役者赴之如归。崇长大,美姿容,志气倜傥,隐居常孰,自言有王者相,故群盗相与奉之。时帝在涿郡,命虎牙郎将赵六儿将兵万人屯杨子,分为五营以备南贼。崇遣其将陆顗渡江,夜袭六儿,破其两营,收其器械军资而去,众益盛,至十万。
辛酉,帝使大理卿郑善果、御史大夫裴蕴、刑部侍郎骨仪与留守樊子盖推玄感党与。仪本天竺胡人也。帝谓蕴曰:「玄感一呼而从者十万,益知天下人不欲多,多即相聚为盗耳,不尽加诛,无以惩後。」子盖性既残酷,蕴复受此旨,由是峻法治之,所杀三万余人,皆籍没其家,枉死者太半,流徙者六千余人。玄感之围东都也,开仓赈给百姓。凡受米者,皆坑之於都城之南。玄感所善文士会稽虞绰、琅邪王胄俱坐徙边,绰、胄亡命,捕得,诛之。
帝善属文,不欲人出其右。薛道衡死,帝曰:「更能作空梁落燕泥否。」王胄死,帝诵其佳句,曰:「庭草无人随意绿,复能作此语邪。」帝自负才学,每骄天下之士,尝谓侍臣曰:「天下皆谓朕承藉绪余而有四海,设令朕与士大夫高选,亦当为天子矣。」
帝从容谓秘书郎虞世南曰:「我性不喜人谏,若位望通显而谏以求名者,弥所不耐。至於卑贱之士,虽少宽假,然卒不置之地上。汝其知之。」世南,世基之弟也。
九月己卯,东海民彭孝才起为盗,有众数万。冬十月丁丑,贼帅吕明星围东郡,虎贲郎将费青奴击破之。刘元进帅其众将渡江,会杨玄感败,朱燮、管崇共迎元进,推以为主,据吴郡,称天子,燮、崇俱为尚书仆射,署置百官,毗陵、东阳、会稽、建安豪杰多执长史以应之。帝遣左屯卫大将军代人吐万绪、光禄大夫下邽鱼俱罗将兵讨之。十一月己酉,右侯卫将军冯孝慈讨张金称於清河,孝慈败死。
十二月,唐县人宋子贤,善幻术,能变佛形,自称弥勒出世,远近信惑,遂谋因无遮大会举兵袭乘舆。事泄,伏诛,并诛党与千余家。扶风桑门向海明亦自称弥勒出世,人有归心者辄获吉梦,由是三辅人翕然奉之,因举兵反,众至数万。丁亥,海明自称皇帝,改元白乌。诏太仆卿杨义臣击破之。
刘元进攻丹阳,吐万绪济江击破之,元进解围去,绪进屯曲阿。元进结栅拒绪,相持百余日。绪击之,贼众大溃,死者以万数。元进挺身夜遁,保其垒。朱燮、管崇等屯毗陵,连营百余里,绪乘胜进击,复破之。贼退保黄山,绪围之,元进、燮仅以身免,於陈斩崇及其将卒五千余人,收其子女三万余口,进解会稽围。鱼俱罗与绪偕行,战无不捷,然百姓从乱者如归市,贼败而复聚,其势益盛。
元进退据建安,帝令绪进讨,绪以士卒疲弊,请息甲待来春,帝不悦。俱罗亦以贼非岁月可平,诸子在洛京,潜遣家仆迎之,帝怒。有司希旨,奏绪怯懦,俱罗败衄,俱罗坐斩,徵绪诣行在,绪忧愤,道卒。
帝更遣江都丞王世充发淮南兵数万人讨元进。世充渡江,频战皆捷,元进、燮败死於吴,其余众或降或散。世充召先降者於通玄寺瑞像前焚香为誓,约降者不杀。散者始欲入海为盗,闻之,旬日之间,归首略尽,世充悉坑之於黄亭涧,死者三万余人。由是余党复相聚为盗,官军不能讨,以至隋亡。帝以世充有将帅才,益加宠任。
是岁,诏「为盗者籍没其家」。时群盗所在皆满,郡县官因之各专威福,生杀任情矣。章丘杜伏威与临济辅公祏俱亡命为群盗。
十年春二月,议伐高丽。丁酉,扶风贼帅唐弼立李弘之为天子,有众十万,自称唐王。三月壬子,帝行幸涿郡,士卒在道,亡者相继。夏四月,车驾至北平。
五月庚申,延安贼帅刘迦论自称皇王,建元大世,有众十万,与稽胡相表里为寇。诏以左骁卫大将军屈突通为关内讨捕大使,发兵击之,战於上郡,斩迦论并将卒万余级,虏男女数万口而还。秋七月癸丑,车驾次怀远镇,八月己巳,班师。冬十月丁卯,上至东都。己丑,还西京。十一月乙卯,离石胡刘苗王反,自称天子,众至数万。将军潘长文讨之,不克。汲郡贼帅王德仁,拥众数万,保林虑山为盗。帝将如东都,太史令庾质谏曰:「比岁伐辽,民实劳弊,陛下宜镇抚关内,使百姓尽力农桑,三五年间,四海稍丰实,然後巡省,於事为宜。」帝不悦。质辞疾不从,帝怒,下质狱,竟死狱中。十二月壬申,帝如东都,赦天下。戊子,入东都。
东海贼帅彭孝才转掠沂水,彭城留守董纯讨擒之。纯战虽屡捷,而盗贼日滋,或谮纯怯懦,帝怒,锁纯诣东都,诛之。
孟让自长白山寇掠诸郡,至盱眙,众十余万,据都梁宫,阻淮为固。江都丞王世充将兵拒之,为五栅以塞险要,羸形示弱。让笑曰:「世充文法小吏,安能将兵。吾今生缚取,鼓行入江都耳。」时民皆结堡自固,野无所掠,贼众渐馁,乃少留兵围五栅,分人於南方抄掠。世充伺其懈,纵兵出击,大破之,让以数十骑遁去,斩首万余级。
齐郡贼帅左孝友众十万屯蹲狗山,郡丞张须陀列营逼之,孝友窘迫出降。须陀威振东夏,以功迁齐郡通守,领河南道十二郡黜陟讨捕大使。涿郡贼帅卢明月众十余万军祝阿,须陁将万人邀之。相持十余日,粮尽,将退,谓将士曰:「贼见吾退,必悉众来追,若以千人袭据其营,可有大利。此诚危事,谁能往者。」众莫对,唯罗士信及历城秦叔宝请行。於是须陁委栅而遁,使二人分将千人伏葭苇中。明月悉众追之,士信、叔宝驰至其栅,栅门闭,二人超升其楼,各杀数人,营中大乱,二人斩关以纳外兵,因纵火焚其三十余栅,烟焰涨天。明月奔还,须陁回军奋击,大破之,明月以数百骑遁去,所俘斩无算。叔宝名琼,以字行。
十一年。帝以户口逃亡,盗贼繁多,二月庚午,诏民悉城居,田随近给。郡县驿亭、村坞皆筑城。上谷贼帅王须拔自称漫天王,国号燕。贼帅魏刀儿自称历山飞。众各十余万,北连突厥,南寇燕、赵、
初,高祖梦洪水没都城,意恶之,故迁都大兴。申明公李穆薨,高祖以浑为穆嗣,累官至右骁卫大将军,改封郕公。帝以其门族强盛,忌之。会有方士安伽陀言李氏当为天子,劝帝尽诛海内凡姓李者。浑从子将作监敏小名洪儿,帝疑其名应谶,尝面告之,异其引决。虎贲郎将河东裴仁基告浑反,帝收浑、敏及宗族三十二人杀之。
三月己酉,帝行幸太原。夏四月,幸汾阳宫避暑。宫城迫隘,百官士卒布散山谷间,结草为营而居之。以卫尉少卿李渊为山西、河东抚慰大使,承制黜陟,选补郡县文武官,仍发河东兵讨捕群盗。渊行至龙门,击贼帅毋端儿,破之。秋八月乙丑,帝巡北塞。突厥始毕帅骑数十万谋袭乘舆。事见《太宗平突厥》。
九月丁未,车驾还至太原。苏威言於帝曰:「今盗贼不息,士马疲弊,愿陛下亟还西京,深根固本,为社稷计。」帝初然之。宇文述曰:「从官妻子多在东都,宜便道向洛阳,自潼关而入。」帝从之。冬十月壬戌,帝至东都,顾盼街衢,谓侍臣曰:「犹大有人在。」意谓向日平杨玄感,杀人尚少故也。杨玄感之乱,龙舟水殿皆为所焚,诏江都史造,凡数千艘,制度仍大於旧者。
壬申,卢明月帅众十万寇陈、汝。东海李子通起长白山,依左才相。才相忌之,渡淮与杜伏威合,自称将军。
城父朱粲始为县佐史,从军,遂亡命,聚众为盗,谓之「可达寒贼」,自称迦楼罗王,众至十余万,引兵转掠荆、沔及山南郡县,所过噍类无遗。十二月庚寅,诏民部尚书樊子盖发关中兵数万击绛贼敬盘陁等。子盖不分臧否,自汾水之北村坞尽焚之,贼有降者皆坑之。百姓怨愤,益相聚为盗。诏以李渊代之。有降者,渊引置左右,由是贼众多降,前後数万人,余党散入他郡。
十二年春正月,朝集使不至者二十余郡,始议分遣使者十二道发兵讨捕盗贼。诏毗陵通守路道德集十郡兵数万人,於郡东南起宫苑,周围十二里内,为十六离宫,大抵仿东都西苑之制,而奇丽过之。又欲筑宫於会稽,会乱,不果成。三月上已,帝与群臣饮於西苑水上,命学士杜宝撰《水饰图经》,采古水事七十二,使朝散大夫黄衮以木为之,间以妓航、酒船,人物自动如生,钟磬筝瑟,能成音曲。己丑,张金称陷平恩,一朝杀男女万余口。又陷武安、钜鹿、清河诸县。金称比诸贼尤残暴,所过民无孑遗。夏四月丁巳,大业殿西院火,帝以为盗起,惊走,入西苑,匿草间,火定乃还。帝自八年以後,每夜眠中恒惊悸,云有贼,令数妇人摇抚,乃得眠。癸亥,历山飞别将甄翟儿众十万寇太原,将军潘长文败死。
帝问侍臣盗贼,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曰:「渐少。」帝曰:「比从来少几何。」对曰:「不能什一。」纳言苏威引身隐柱,帝呼前问之,对曰:「臣非所司,不委多少,但患渐近。」帝曰:「何谓也。」威曰:「他日贼据长白山,今近在汜水。且往日租赋丁役,今皆何在。岂非其人皆化为盗乎。比见奏贼皆不以实,遂使失於支计,不时翦除。又昔在雁门,许罢徵辽,今复徵发,贼何由息。」帝不悦而罢。寻属五月五日,百僚多馈珍玩,威独献《尚书》。或谮之曰:「《尚书》有《五子之歌》,威意甚不逊。」帝益怒。顷之,帝问威以伐高丽事,威欲帝知天下多盗,对曰:「今兹之役,愿不发兵,但赦群盗,自可得数十万,遣之东征,彼喜於免罪,争务立功,高丽可灭。」帝不怿。威出,御史大夫裴蕴奏曰:「此大不逊,天下何处有许多贼。」帝曰:「老革多奸,以贼胁我,欲批其口,且复隐忍。」蕴知帝意,遣河南白衣张行本奏「威昔在高阳典选,滥授人官。畏怯突厥,请还京师。」帝令案验,狱成,下诏数威罪状,除名为民。後月余,复有奏威与突厥阴图不轨者,事下裴蕴推之,蕴处威死。威无以自明,但摧谢而已。帝悯而释之,曰:「未忍即杀。」遂并其子孙三世皆除名。
秋七月,江都新作龙舟成,送东都。宇文述劝幸江都,帝从之。右候卫大将军酒泉赵才谏曰:「今百姓疲劳,府藏空竭,盗贼蜂起,禁令不行,愿陛下还京师,安兆庶。」帝大怒,以才属吏,旬日意解,乃出之。朝臣皆不欲行,帝意甚坚,无敢谏者。建节尉任宗上书极谏,即日於朝堂杖杀之。甲子,帝幸江都,命越王侗与光禄大夫段达、太府卿元文都、检校民部尚书韦津、右武卫将军皇甫无逸、右司郎卢楚等总留後事。津,孝宽之子也。帝以诗留别宫人曰:「我梦江都好,徵辽亦偶然。」奉信郎崔民象以盗贼充斥,於建国门上表谏,帝大怒,先解其颐,然後斩之。
戊辰,冯翊孙华举兵为盗。虞世基以盗贼充斥,请发兵屯洛口仓。帝曰:「卿是书生,定犹恇怯。」戊辰,车驾至巩。敕有司移箕山、公路二府於仓内,仍令筑城,以备不虞。至汜水,奉信郎王爱仁覆上表请还西京,帝斩之而行。至梁郡,郡人邀车驾上书曰:「陛下若遂幸江都,天下非陛下之有。」又斩之。是时李子通据海陵,左才相掠淮北,杜伏威屯六合,众各数万。帝遣光禄大夫陈棱将宿卫精兵八千讨之,往往克捷。八月乙巳,贼帅赵万海众数十万,自恒山寇高阳。
冬十月己丑,许恭公宇文述卒。初,述子化及、智及皆无赖。化及事帝於东宫,帝宠昵之,及即位,以为太仆少卿。帝幸榆林,化及、智及冒禁与突厥交市,帝怒,将斩之,已解衣辫发,既而释之,赐述为奴。智及弟士及以尚主之故,常轻智及,唯化及与之亲昵。述卒,帝复以化及为右屯卫将军,智及为将作少监。
韦城翟让亡命於瓦冈为群盗,同郡单雄信往从之,聚徒至万余人。时又有外黄王当仁、济阳王伯当、韦城周文举、雍丘李公逸等,皆拥众为盗。李密亡命,往来诸帅间,说以取天下之策。
鄱阳贼帅操师乞自称元兴王,建元始兴,攻陷豫章郡,以其乡人林士弘为大将军。诏治书侍御史刘子翊将兵讨之。师乞中流矢死,士弘代统其众,与子翊战於彭蠡湖,子翊败死。士弘兵大振,至十余万人。十二月壬辰,士弘自称皇帝,国号楚,建元太平。遂取九江、临川、南康、宜春等郡,豪杰争杀隋守令,以郡县应之。其地北自九江,南及番禺,皆为所有。
诏以右骁卫将军唐公李渊为太原留守,以虎贲郎将王威、虎牙郎将高君雅为之副,将兵讨甄翟儿,与翟儿遇於雀鼠谷。渊众才数千,贼围渊数匝,李世民将精兵救之,拔渊於万众之中,会步兵至,合击,大破之。
张金称、郝孝德、孙宣雅、高士达、杨公卿等寇掠河北,屠陷郡县。隋将帅败亡相继,惟虎贲郎将王辩、清河郡丞杨善会数有功。帝遣太仆杨义臣讨张金称,金称与左右逃於清河之东,杨善会讨擒之,余众皆归窦建德。
内史侍郎虞世基以帝恶闻贼盗,诸将及郡县有告败求救者,世基皆抑损表状,不以实闻,但云:「鼠窃狗盗,郡县捕逐,行当殄尽,愿陛下勿以介怀。」帝良以为然,或杖其使者,以为妄言。由是盗贼遍海内,陷没郡县,帝皆弗之知也。杨义臣破降河北贼数十万,列状上闻。帝叹曰:「我初不闻贼顿如此,义臣降贼何多也。」世基对曰:「小窃虽多,未足为虑。义臣克之,拥兵不少,久在阃外,此最非宜。」帝曰:「卿言是也。」遽追义臣,放散其兵,贼由是复盛。治书侍御史韦云起劾奏「世基及御史大夫裴蕴职典枢要,维持内外,四方告变,不为奏闻。贼数实多,裁减言少,陛下既闻贼少,发兵不多,众寡悬殊,往皆不克,故使官军失利,贼党日滋。请付有司结正其罪。」大理卿郑善果奏「云起诋訾名臣,所言不实,非毁朝政,妄作威权。」由是左迁云起为大理司直。
帝至江都,江、淮郡官谒见者专问礼饷丰薄,丰则超迁丞守,薄则率从停解。江东郡丞王世充献铜镜屏风,迁通守。历阳郡丞赵元楷献异味,迁江都郡丞。由是郡县竞务刻剥,以充贡献。民外为盗贼所掠,内为郡县所赋,生计无遗。加之饥馑无食,民始采树皮叶,或捣藁为末,或煮土而食之,诸物皆尽,乃自相食。而官食犹充牣,吏皆畏法,莫敢振救。王世充密为帝简阅江、淮民间美女献之,由是益有宠。
河间贼帅格谦拥众十余万,据豆子<卤亢>,自称燕王,帝命王世充将兵讨斩之。谦将勃海高开道收其余众,寇掠燕地,军势复振。
恭帝义宁元年春正月,右御卫将军陈棱讨杜伏威,伏威奋击,大破之。伏威乘胜破高邮,引兵据历阳,自称总管,以辅公祏为长史,分遣诸将徇属县,所至辄下,江、淮间小盗争附之。事见《唐平江淮》。
丙辰,窦建德自称长乐王。辛巳,鲁郡贼帅徐圆朗攻陷东平,分兵略地,自琅邪以西,北至东平,尽有之,胜兵二万余人。卢明月转掠河南,至於淮北,众号四十万,自称无上王。帝命江都通守王世充讨之,世充与战於南阳,大破之,斩明月,余众皆散。二月壬午,朔方鹰扬郎将梁师都杀郡丞唐世宗,据郡,自称大丞相,北连突厥。马邑人刘武周杀太守王仁恭,自称太守。事见《唐平河东》。
李密、翟让袭兴洛仓,破之。让推密为主,上密号为魏公,即位,称元年。
三月,梁师都略定雕阴、弘化、延安等郡,遂即皇帝位,国号梁,改元永隆。左翊卫蒲城郭子和坐事徙榆林。会郡中大饥,子和潜结敢死士十八人攻郡门,执郡丞王才,数以不恤百姓,斩之,开仓赈施。自称永乐王,改元丑平。尊其父为太公,以其弟子政为尚书令,子端、子升为左右仆射。有二千余骑,南连梁师都,北附突厥,各遣子为质以自固。始毕以刘武周为定杨天子,梁师都为解事天子,子和为平杨天子。子和固辞不敢当,乃更以为屋利设。夏四月,汾阴薛举劫金城令郝瑗发兵,自称西秦霸王。事见《唐平陇右》。
李密帅众据回洛仓,以逼东都。越王侗遣太常丞元善达间行贼中,诣江都奏称「李密有众百万,围逼东都,据洛口仓,城内无食。若陛下速还,乌合必散。不然者,东都决没。」因歔欷呜咽,帝为之改容。虞世基进曰:「越王年少,此辈诳之。若如所言,善达何缘来至。」帝乃勃然怒曰:「善达小人,敢庭辱我。」因使经贼中向东阳催运,善达遂为群盗所杀。是後人人杜口,莫敢以贼闻。
世基容貌沈审,言多合意,特为帝所亲爱,朝臣无与为比。亲党凭之,鬻官、卖狱,贿赂公行,其门如市。由是朝野共疾恶之。内史舍人封德彝托附世基,以世基不闲吏务,密为指画,宣行诏命,谄顺帝意,群臣表疏忤旨者,皆屏而不奏。鞠狱用法,多峻文深诋,论功行赏,则抑削就薄。故世基之宠日隆,而隋政益坏,皆德彝所为也。
五月甲子,唐公李渊举兵於晋阳。秋七月,李渊发晋阳,移檄郡县,谕以尊立代王之意。武威鹰扬府司马李轨自称河西大凉王,置官属,并拟开皇故事。薛举自称秦帝,立子仁果为太子。骁果从帝在江都者多逃亡,帝患之,以问裴矩,对曰:「人情非有匹偶,难以久处,请听军士於此纳室。」帝从之。九月,悉召江都境内寡妇、处女集宫下,恣将士所取。或先与奸者听自首,即以配之。戊午,李渊帅诸军围河东,屈突通婴城自守。渊留诸将围河东,自引兵趣长安。庚申,诸军济河,甲子,至朝邑,舍於长春宫。冬十月,渊至长安。罗川令萧铣自称梁王。十一月,渊迎代王即位,遥尊炀帝为太上皇,进封渊为唐王。
唐高祖武德元年。隋炀帝至江都,荒淫益甚,宫中为百余房,各盛供张,实以美人,日令一房为主人。江都郡丞赵元楷掌供酒馔,帝与萧後及幸姬历就宴饮,酒卮不离口,从姬十余人亦常醉。然帝见天下危乱,意亦扰扰不自安,退朝则幅巾短衣,策杖步游,遍历台馆,非夜不止,汲汲顾景,唯恐不足。帝自晓占候卜相,好为吴语。常夜置酒,仰视天文,谓萧後曰:「外间大有人图侬,然侬不失为长城公,卿不失为沈後,且共乐饮耳。」因引满沉醉。又尝引镜自照,顾谓萧後曰:「好头颈,谁当斫之。」後惊问故,帝笑曰:「贵贱苦乐,更迭为之,亦复何伤。」
帝见中原已乱,无心北归,欲都丹阳,保据江东,命群臣廷议之。内史侍郎虞世基等皆以为善。右侯卫大将军李才极陈不可,请车驾还长安,与世基忿争而出。门下录事衡水李桐客曰:「江东卑湿,土地险狭,内奉万乘,外给三军,民不堪命,恐亦将散乱耳。」御史劾桐客谤毁朝政。於是公卿皆阿意,言:「江东之民,望幸已久,陛下过江,抚而临之,此大禹之事也。」乃命治丹阳宫,将徙都之。
时江都粮尽,从驾骁果多关中人,久客思乡里,见帝无西意,多谋叛归。郎将窦贤遂帅所部西走,帝遣骑追斩之,而亡者犹不止,帝患之。虎贲郎将扶风司马德戡素有宠於帝,帝使领骁果屯於东城,德戡与所善虎贲郎将元礼、直合裴虔通谋曰:「今骁果人人欲亡,我欲言之,恐先事受诛,不言,於後事发,亦不免族灭,奈何。又闻关内沦没,李孝常以华阴叛,上囚其二弟,欲杀之。我辈家属皆在西,能无此虑乎。」二人皆惧,曰:「然则计将安出。」德戡曰:「骁果若亡,不若与之俱去。」二人皆曰:「善。」因转相招引,内史舍人元敏、虎牙郎将赵行枢、鹰扬郎将孟秉、符玺郎李覆、牛方裕、直长许弘仁、薛世良、城门郎唐奉义、医正张恺、勋侍杨士览等皆与之同谋,日夜相结约,於广座明论叛计,无所畏避。有宫人白萧後曰:「外间人人欲反。」後曰:「任汝奏之。」宫人言於帝,帝大怒,以为非所宜言,斩之。其後宫人复白後曰:「天下事一朝至此,无可救者,何用言之,徒令帝忧耳。」自是无复言者。
赵行枢与将作少监宇文智及素厚,杨士览,智及之甥也,二人以谋告智及,智及大喜。德戡等期以三月望日结党西遁,智及曰:「主上虽无道,威令尚行,卿等亡去,正如窦贤取死耳。今天实丧隋,英雄并起,同心叛者已数万人,因行大事,此帝王之业也。」德戡等然之。行枢、薛世良请以智及兄右屯卫将军许公化及为主,结约既定,乃告化及。化及性驽怯,闻之变色流汗,既而从之。
德戡使许弘仁、张恺入备身府,告所识者,云:「陛下闻骁果欲叛,多酝毒酒,欲因享会尽鸩杀之,独与南人留此。」骁果皆惧,转相告语,反谋益急。乙卯,德戡悉召骁果军吏,谕以所为,皆曰:「唯将军命。」是日,风霾,昼昏。晡後,德戡盗御厩马,潜厉兵刃。是夕,元礼、裴虔通直合下,专主殿内。唐奉义主闭城门,与虔通相知,诸门皆不下键。至三更,德戡於东城集兵,得数万人,举火与城外相应。帝望见火,且闻外喧嚣,问:「何事。」虔通对曰:「草坊失火,外人共救之耳。」时内外隔绝,帝以为然。智及与孟秉於城外集千余人,劫候卫虎贲冯晋乐布兵分守衢巷。燕王倓觉有变,夜穿芳林门侧水窦而入,至玄武门,诡奏曰:「臣猝中风,命悬俄顷,请质面辞。」裴虔通等不以闻,执囚之。丙辰,天未明,德戡授虔通兵,以代诸门卫士。虔通自门将数百骑至成象殿,宿卫者传呼有贼,虔通乃还,闭诸门,独开东门,驱殿内宿卫者令出,皆投杖而走。右屯卫将军独孤盛谓虔通曰:「何物兵,形势太异。」虔通曰:「事势已然,不预将军事。将军慎毋动。」盛大骂曰:「老贼,是何物语。」不及被甲,与左右十余人拒战,为乱兵所杀。盛,楷之弟也。千牛独孤开远帅殿内兵数百人诣玄览门,叩合请曰:「兵仗尚全,犹堪破贼。陛下若出临战,人情自定。不然,祸今至矣。」竟无应者,军士稍散。贼执开远,义而释之。先是,帝选骁健官奴数百人置玄武门,谓之「给使」,以备非常,待遇优厚,至以宫人赐之。司宫魏氏为帝所信,化及等结之,使为内应。是日,魏氏矫诏,悉听给使出外,仓猝之际无一人在者。
德戡等引兵自玄武门入,帝闻乱,易服逃於西合。虔通与元礼进兵排左合,魏氏启之,遂入永巷,问:「陛下安在。」有美人出,指之。校尉令狐行达拔刀直进。帝映窗扉谓行达曰:「汝欲杀我邪。」对曰:「臣不敢,但欲奉陛下西还耳。」因扶帝下合。虔通,本帝为晋王时亲信左右也,帝见之,谓曰:「卿非我故人乎,何恨而反。」对曰:「臣不敢反,但将士思归,欲奉陛下还京师耳。」帝曰:「朕方欲归,正为上江米船不至。今与汝归耳。」虔通因勒兵守之。
至旦,孟秉以甲骑迎化及,化及战栗不能言,人有来谒之者,但俯首据鞍称「罪过」。化及至城门,德戡迎谒,引入朝堂,号为丞相。裴虔通谓帝曰:「百官悉在朝堂,陛下须亲出慰劳。」进其从骑,逼帝乘之。帝嫌其鞍勒弊,更易新者,乃乘之。虔通执辔,挟刀出宫门,贼徒喜噪动地。化及扬言曰:「何用持此物出,亟还与手。」帝问:「世基何在。」贼党马文举曰:「已枭首矣。」於是引帝还至寝殿,虔通、德戡等拔白刃侍立。帝叹曰:「我何罪至此。」文举曰:「陛下违弃宗庙,巡游不息,外勤征讨,内极奢淫,使丁壮尽於矢刃,女弱填於沟壑,四民丧业,盗贼蜂起,专任佞谀,饰非拒谏,何谓无罪。」帝曰:「我实负百姓。至於尔辈,荣禄兼极,何乃如是。今日之事,孰为首邪。」德戡曰:「溥天同怨,何止一人。」化及又使封德彝数帝罪,帝曰:「卿乃士人,何为亦尔。」德彝赧然而退。帝爱子赵王杲年十二,在帝侧,号恸不已,虔通斩之,血溅御服。贼欲弒帝,帝曰:「天子死自有法,何得加以锋刃。取鸩酒来。」文举等不许,使令狐行达顿帝令坐。帝自解练巾授行达,缢杀之。初,帝自知必及於难,常以罂贮毒药自随,谓所幸诸姬曰:「若贼至,汝曹当先饮之,然後我饮。」及乱,顾索药,左右皆逃散,竟不能得。萧後与宫人撤漆床板为小棺,与赵王杲同殡於西院流珠堂。
帝每巡幸,常以蜀王秀自随,囚於骁果营。化及弒帝,欲奉秀立之,众议不可,乃杀秀及其七男。又杀齐王暕及其二子并燕王倓。隋氏宗室、外戚无少长皆死,唯秦王浩素与智及往来,且以计全之。齐王暕素失爱於帝,恒相猜忌。帝闻乱,顾萧後曰:「得非阿孩邪。」化及使人就第诛暕,暕谓帝使收之,曰:「诏使且缓儿,儿不负国家。」贼曳至街中,斩之,暕竟不知杀者为谁,父子至死不相明。又杀内史侍郎虞世基、御史大夫裴蕴、左翊卫大将军来护儿、秘书监袁充、右翊卫将军宇文协、千牛宇文皛、梁公萧钜等及其子。钜,琮之弟子也。
难将作,江阳长张惠绍驰告裴蕴,与惠绍谋欲矫诏发郭下兵收化及等,扣门援帝。议定,遣报虞世基,世基疑告反者不实,抑而不许。须臾难作,蕴叹曰:「谋及播郎,竟误人事。」虞世基宗人伋谓世基子符玺郎熙曰:「事势已然,吾将济卿南渡,同死何益。」熙曰:「弃父背君,求生何地。感尊之怀,自此决矣。」世基弟世南抱世基号泣,请以身代,化及不许。黄门侍郎裴矩知必将有乱,虽厮役皆厚遇之,又建策为骁果娶妇。及乱作,贼皆曰:「非裴黄门之罪。」既而化及至,矩迎拜马首,故得免。化及以苏威不预朝政,亦免之。威名位素重,往参化及。化及集众而见之,曲加殊礼。百官悉诣朝堂贺,给事即许善心独不至许。弘仁驰告之曰:「天子已崩,宇文将军摄政,阖朝文武咸集。天道人事,自有代终,何预於叔,而低回若此。」善心怒,不肯行,弘仁反走,上马泣而去。化及遣人就家擒至朝堂,既而释之,善心不舞蹈而出。化及怒曰:「此人大负气。」覆命擒还,杀之。其母范氏年九十二,抚柩不哭,曰:「能死国难,吾有子矣。」因卧不食,十余日而卒。唐王之入关也,张季珣之弟仲琰为上洛令,帅吏民拒守,部下杀之以降。宇文化及之乱,仲琰弟琮为千牛左右,化及杀之。兄弟三人皆死国难,时人愧之。
化及自称大丞相,总百揆。以皇后令立秦王浩为帝,居别宫,令发诏画敕书而已,仍以兵监守之。化及以弟智及为左仆射,士及为内史令,裴矩为右仆射。
戊辰,隋恭帝诏以唐王为相国,总百揆。
宇文化及以左武卫将军陈棱为江都太守,综领留事。壬申,令内外戒严,云欲还长安。皇后六宫皆依旧式为御营,营前别立帐,化及视事其中,仗卫部伍,皆拟乘舆。夺江都人舟楫,取彭城水路西归。以折冲郎将沈光骁勇,使将给使营于禁内。行至显福宫,虎贲郎将麦孟才、虎牙郎钱杰与光谋曰:「吾侪受先帝厚恩,今俯首事雠,受其驱帅,何面目视息世间哉。吾必欲杀之,死无所恨。」光泣曰:「是所望於将军也。」孟才乃纠合恩旧,帅所将数千人,期以晨起将发时袭化及。语泄,化及夜与腹心走出营外,留人告司马德戡等,使讨之。光闻营内喧,知事觉,即袭化及营,空无所获。值内史侍郎元敏,数而斩之。德戡引兵入围之,杀光,其麾下数百人皆斗死,一无降者,孟才亦死。孟才,铁杖之子也。
宇文化及拥众十余万,据有六宫,自奉养一如炀帝。每於帐中南面坐,人有白事者,嘿然不对。下牙,方取启状与唐奉义、牛方裕、薛世良、张恺等参决之。以少主浩付尚书省,令卫士十余人守之,遣令史取其画敕,百官不复朝参。至彭城,水路不通,复夺民车牛得二千两,并载宫人、珍宝。其戈甲戎器,悉令军士负之,道远疲剧,军士始怨。司马德戡窃谓赵行枢曰:「君大谬误我。当今拨乱,必藉英贤。化及庸暗,群小在侧,事将必败,若之何。」行枢曰:「在我等耳,废之何难。」初,化及既得政,赐司马德戡爵温国公,加光禄大夫。以其专统骁果,心忌之。後数日,化及署诸将分配士卒,以德戡为礼部尚书,外示美迁,实夺其兵柄。德戡由是愤怨,所获赏赐,皆以赂智及。智及为之言,乃使之将後军万余人以从。於是德戡、行枢与诸将李本、尹正卿、宇文导师等谋,以後军袭杀化及,便立德戡为主。遣人诣孟海公,结为外助。迁延未发,待海公报。许弘仁、张恺知之,以告化及。化及遣宇文士及阳为游猎,至後军,德戡不知事露,出营迎谒,因执之。化及让之曰:「与公戮力,共定海内,出於万死。今始事成,方愿共守富贵,公又何反也。」德戡曰:「本杀昏主,苦其淫虐,推立足下,而又甚之,逼於物情,不获已也。」化及缢杀之,并杀其支党十余人。孟海公畏化及之强,帅众具牛酒迎之。
萧铣即皇帝位,置百官,准梁室故事。炀帝凶问至长安。五月戊午,隋恭帝禅位於唐,甲子,唐王即皇帝位。戊辰,东都留守官奉越王即皇帝位,大赦,改元皇泰。六月乙酉,唐奉隋帝为巂阝国公。
宇文化及留辎重於滑台,以王轨为刑部尚书,使守之,引兵共趣黎阳。李密将徐世绩据黎阳,畏其军锋,以兵西保仓城。化及渡河,保黎阳,分兵围世绩。密帅步骑二万壁於清淇,与世绩以烽火相应,深沟高垒,不与化及战。化及每攻仓城,密辄引兵以掎其後。密与化及隔水而语,密数之曰:「卿本匈奴皂隶破野头耳,父兄子弟并受隋恩,富贵累世,举朝莫二。主上失德,不能死谏,反行弒逆,欲规篡夺。不追诸葛瞻之忠诚,乃为霍禹之恶逆。天地所不容,将欲何之。若速来归我,尚可得全後嗣。」化及默然,俯视良久,瞋目大言曰:「与尔论相杀事,何所作书语邪。」密谓从者曰:「化及庸愚如此,忽欲图为帝王,吾当折杖驱之耳。」化及盛修攻具以逼仓城,世绩於城外掘深沟以固守,化及阻堑,不得至城下。世绩於堑中为地道,出兵击之,化及大败,焚其攻具。
时李密请降,皇泰主令先平化及,赐以诏书。密受诏,东击化及。王轨降於密。化及大惧,欲取以北诸郡,其将陈智略等皆降,化及趣魏县。详见《唐平东都》。
秋八月,隋江都太守陈棱求得炀帝之柩,备天子仪卫,改葬於江都宫西吴公台下,其王公以下皆列瘗於帝茔之侧。九月辛未,追谥隋太上皇为炀帝。
宇文化及至魏县,张恺等谋去之,事觉,化及杀之。腹心稍尽,兵势日蹙,兄弟更无他计,但相聚酣宴,奏女乐。化及醉,尤智及曰:「我初不知,由汝为计,强来立我。今所向无成,士马日散,负弒君之名,天下所不容。今者族灭,岂不由汝乎。」持其两子而泣。智及怒曰:「事捷之日,初不赐尤,及其将败,乃欲归罪。何不杀我以降窦建德。」数相斗阋,言无长幼,醒而复饮,以此为恒。其众多亡,化及自知必败,叹曰:「人生固当死,岂不一日为帝乎。」於是鸩杀秦王浩,即皇帝位於魏县,国号许,改元天寿,署置百官。冬十月丙戌,皇泰主以王世充为太尉。
二年春正月戊午,淮安王神通击宇文化及於魏县,化及不能抗,东走聊城。神通拔魏县,引兵追化及,至聊城,围之。闰二月,宇文化及以珍货诱海曲诸贼,贼帅王薄帅众从之,与共守聊城。窦建德谓其群下曰:「吾为隋民,隋为吾君。今宇文化及弒逆,乃吾雠也,吾不可以不讨。」乃引兵趣聊城。淮安王神通攻聊城,化及粮尽请降,神通不许。安抚副使崔世干劝神通许之,神通曰:「军士暴露日久,贼食尽计穷,克在旦暮,吾当攻取以示国威,且散其玉帛以劳战士,若受其降,将何以为军赏乎。」世干曰:「今建德方至,若化及未平,内外受敌,吾军必败。夫不攻而下之,为功甚易,奈何贪其玉帛而不受乎。」神通怒,囚世干于军中。既而宇文士及自济北馈之,化及军稍振,遂复拒战。神通督兵攻之,贝州刺史赵君德攀堞先登,神通心害其功,收兵不战,君德大诟而下,遂不克。建德军且至,神通引兵退。
建德与化及连战,大破之,化及复保聊城。建德纵兵四面急攻,王薄开门纳之。建德入城,生擒化及。先谒隋萧皇后,语皆称臣,素服哭炀帝尽哀。收传国玺及卤簿仪仗,抚存隋之百官,然後执逆党宇文智及、杨士览、元武达、许弘仁、孟景,集隋官而斩之,枭首军门之外。以槛车载化及并二子承基、承趾至襄国,斩之。
夏四月癸卯,王世充称皇泰主命,禅位於郑,遣其兄世恽幽皇泰主於含凉殿。乙巳,王世充即皇帝位。戊申,世充奉皇泰主为潞国公。]五月,王世充遣兄子唐王仁则及家奴梁百年酖皇泰主,缢杀之,谥曰恭皇帝。详见《唐平东都》。
隋恭帝义宁元年。初,唐公李渊娶於神武肃公窦毅,生四男,建成、世民、玄霸、元吉。一女,适太子千牛备身临汾柴绍。
世民聪明勇决,识量过人,见隋室方乱,阴有安天下之志,倾身下士,散财结客,咸得其欢心。世民娶右骁卫将军长孙晟之女。右勋卫长孙顺德,晟之族弟也,与右卫侍池阳刘弘基皆避辽东之役,亡命在晋阳依渊,与世民善。左亲卫窦琮,炽之孙也,亦亡命在太原,素与世民有隙,每以自疑,世民加意待之,出入卧内,琮意乃安。
晋阳宫监猗氏裴寂、晋阳令武功刘文静相与同宿,见城上烽火,寂叹曰:「贫贱如此,复逢乱离,何以自存。」文静笑曰:「时事可知,吾二人相得,何忧贫贱。」文静见李世民而异之,深自结纳,谓寂曰:「此非常人。豁达类汉高,神武同魏祖,年虽少,命世才也。」寂初未然之。
文静坐与李密连昏,系太原狱,世民就省之。文静曰:「天下大乱,非高、光之纔不能定也。」世民曰:「安知其无,但人不识耳。我来相省,非儿女子之情,欲与君议大事也。计将安出。」文静曰:「今主上南巡江、淮,李密围逼东都,群盗殆以万数,当此之际,有真主驱驾而用之,取天下如反掌耳。太原百姓皆避盗入城,文静为令数年,知其豪杰,一旦收集,可得十万人,尊公所将之兵复且数万,一言出口,谁敢不从。以此乘虚入关,号令天下,不过半年,帝业成矣。」世民笑曰:「君言正合我意。」乃阴部署宾客,渊不之知也。世民恐渊不从,犹豫久之,不敢言。
渊与裴寂有旧,每相与宴语,或连日夜。文静欲因寂关说,乃引寂与世民交。世民出私钱数百万,使龙山令高斌廉与寂博,稍以输之。寂大喜,由是日从世民游,情款益狎。世民乃以其谋告之,寂许诺。
会突厥寇马邑,渊遣高君雅将兵,与马邑太守王仁恭并力拒之。仁恭、君雅战不利,渊恐并获罪,甚忧之。世民乘间屏人说渊曰:「今主上无道,百姓困穷,晋阳城外皆为战场。大人若守小节,下有寇盗,上有严刑,危亡无日。不若顺民心,兴义兵,转祸为福,此天授之时也。」渊大惊曰:「汝安得为此言。吾今执汝以告县官。」因取纸笔,欲为表。世民徐曰:「世民睹天时人事如此,故敢发言。必欲执告,不敢辞死。」渊曰:「吾岂忍告汝,汝慎勿出口。」明日,世民复说渊曰:「今盗贼日繁,遍於天下。大人受诏讨贼,贼可尽乎。要之,终不免罪。且世人皆传李氏当应图谶,故李金才无罪,一朝族灭。大人设能尽贼,则功高不赏,身益危矣。唯昨日之言,可以救祸,此万全之策也,愿大人勿疑。」渊乃叹曰:「吾一夕思汝言,亦大有理。今日破家亡躯亦由汝,化家为国亦由汝矣。」
先是裴寂私以晋阳宫人侍渊,渊从寂饮,酒酣,寂从容言曰:「二郎阴养士马,欲举大事,正为寂以宫人侍公,恐事觉并诛,为此急计耳。众情已协,公意如何。」渊曰:「吾儿诚有此谋,事已如此,当复奈何,正须从之耳。」
帝以渊与王仁恭不能御寇,遣使者执诣江都。渊大惧。世民与寂等复说渊曰:「今主昏国乱,尽忠无益。偏裨失律,而罪及明公。事已迫矣,宜早定计。且晋阳士马精强,宫监蓄积钜万,以兹举事,何患无成。代王幼冲,关中豪杰并起,未知所附,公若鼓行而西,抚而有之,如探囊中之物耳。奈何受单使之囚,坐取夷灭乎。」渊然之,密部勒,将发。会帝继遣使者驰驿赦渊及仁恭,使复旧任,渊谋亦缓。
渊之为河东讨捕使也,请大理司直夏侯端为副。端,祥之孙也,善占候及相人,谓渊曰:「金玉床摇动,帝座不安,参墟得岁,必有真人起於其分,非公而谁乎。主上猜忍,尤忌诸李,金才既死,公不思变通,必为之次矣。」渊心然之。及留守晋阳,鹰扬府司马太原许世绪说渊曰:「公姓在图籙,名应歌谣,握五郡之兵,当四战之地,举事则帝业可成,端居则亡不旋踵,唯公图之。」行军司铠文水武士彠、前太子左勋卫唐宪、宪弟俭皆劝渊举兵。俭说渊曰:「明公北招戎狄,南收豪杰,以取天下,此汤、武之举也。」渊曰:「汤、武非所敢拟,在私则图存,在公则拯乱,卿姑自重,吾将思之。」宪,邕之孙也。时建成、元吉尚在河东,故渊迁延未发。
刘文静谓裴寂曰:「先发制人,後发制於人。何不早劝唐公举兵,而推迁不已。且公为宫监,而以宫人侍客,公死可尔,何误唐公也。」寂甚惧,屡趣渊起兵。渊乃使文静诈为敕书,发太原、西河、雁门、马邑民年二十已上,五十已下悉为兵,期岁暮集涿郡击高丽。由是人情忷忷,思乱者益众。
及刘武周据汾阳宫,世民言於渊曰:「大人为留守,而盗贼窃据离宫,不早建大计,祸今至矣。」渊乃集将佐谓之曰:「武周据汾阳宫,吾辈不能制,罪当族灭,若之何。」王威等皆惧,再拜请计。渊曰:「朝廷用兵,动止皆禀节度。今贼在数百里内,江都在三千里外,加以道路险要,复有他贼据之,以婴城胶柱之兵,当巨猾豕突之势,必不全矣。进退维谷,何为而可。」威等皆曰:「公地兼亲贤,同国休戚,若俟奏报,岂及事机。要在平贼,专之可也。」渊阳若不得已而从之者,曰:「然则先当集兵。」乃命世民与刘文静、长孙顺德、刘弘基等各募兵,远近赴集,旬日间近万人。仍密遣使召建成、元吉於河东,柴绍於长安。
王威、高君雅见兵大集,疑渊有异志,谓武士彠曰:「顺德、弘基皆背徵三侍,所犯当死,安得将兵。」欲收按之。士彠曰:「二人皆唐公客,若尔,必大致纷纭。」威等乃止。留守司兵田德平欲劝威等按募人之状,士彠曰:「讨捕之兵,悉隶唐公,威、君雅但寄坐耳,彼何能为。」德平亦止。
晋阳乡长刘世龙密告渊,云:「威、君雅欲因晋祠祈雨,为不利。」五月癸亥夜,渊使世民伏兵於晋阳宫城之外。甲子旦,渊与威、君雅共坐视事,使刘文静引开阳府司马胙城刘政会入立庭中,称有密状。渊目威等取状视之,政会不与,曰:「所告乃副留守事,唯唐公得视之。」渊阳惊曰:「岂有是邪。」视其状,云:「威、君雅潜引突厥入寇。」君雅攘袂大诟曰:「此乃反者欲杀我耳。」时世民已布兵塞衢路,文静因与刘弘基、长孙顺德等共执威、君雅系狱。丙寅,突厥数万众寇晋阳,轻骑入外郭北门,出其东门。渊命裴寂等勒兵为备,而悉开诸城门。突厥不能测,莫敢进。众以为威、君雅实召之也,渊於是斩威、君雅以徇。渊部将王康达将千余人出战,皆死,城中忷惧。渊夜遣军潜出城,旦则张旗鸣鼓自他道来,如援军者。突厥终疑之,留城外二日,大掠而去。
李建成、李元吉弃其弟智云於河东而去,吏执智云送长安,杀之。建成、元吉遇柴绍於道,与之偕行。六月己卯,李建成等至晋阳。
刘文静劝李渊与突厥相结,资其士马以益兵势。渊从之,自为手启,卑辞厚礼,遗始毕可汗云:「欲大举义兵,远迎主上,复与突厥和亲,如开皇之时。若能与我俱南,愿勿侵暴百姓。若但和亲,坐受宝货,亦唯可汗所择。」始毕得启,谓其大人曰:「隋王为人,我所知也,若迎以来,必害唐公而击我无疑矣。苟唐公自为天子,我当不避盛暑,以兵马助之。」即命以此意为复书。使者七日而返,将佐皆喜,请从突厥之言,渊不可。裴寂、刘文静等皆曰:「今义兵虽集,而戎马殊乏。胡兵非所须,而马不可失。若复稽回,恐其有悔。」渊曰:「诸君宜更思其次。」寂等乃请尊天子为太上皇,立代王为帝以安隋室。移檄郡县,改易旗帜,杂用绛白,以示突厥。渊曰:「此可谓掩耳盗钟,然逼於时事,不得不尔。」乃许之,遣使以此议告突厥。
西河郡不从渊命。甲申,渊使建成、世民将兵击西河。命太原令太原温大有与之偕行,曰:「吾儿年少,以卿参谋军事,事之成败,当以此行卜之。」时军士新集,咸未阅习,建成、世民与之同甘苦,遇敌则以身先之。近道菜果,非买不食,军士有窃之者,辄求其主偿之,亦不诘窃者,军士及民皆感悦。至西河城下,民有欲入城者,皆听其入。郡丞高德儒闭城拒守,己丑,攻拔之。执德儒至军门,世民数之曰:「汝指野鸟为鸾,以欺人主,取高官,吾兴义兵,正为诛佞人耳。」遂斩之。自余不戮一人,秋毫无犯,各慰抚使复业,远近闻之大悦。建成等引兵还晋阳,往返凡九日。渊喜曰:「以此行兵,虽横行天下可也。」遂定入关之计。
渊开仓以赈贫民,应募者日益多。渊命为三军,分左右,通谓之义士。裴寂等上渊号为大将军。癸巳,建大将军府,以寂为长史,刘文静为司马,唐俭及前长安尉温大雅为记室,大雅仍与弟大有共掌机密,武士彠为铠曹,刘政会及武城崔善为、太原张道原为户曹,晋阳长上邽姜謩为司功参军,太谷长殷开山为府掾,长孙顺德、刘弘基、窦琮及鹰扬郎将高平王长谐、天水姜宝谊、阳屯为左右统军,自余文武,随才授任。又以世子建成为陇西公、左领军大都督,左三统军隶焉。世民为敦煌公、右领军大都督,右三统军隶焉,各置官属。以柴绍为右领军府长史,谘议谯人刘瞻领西河通守。道源名河,开山名峤,皆以字行。开山,不害之孙也。
突厥遣其柱国康鞘利等送马千匹诣李渊为互市,许发兵送渊入关,多少随所欲。丁酉,渊引见康鞘利等,受可汗书,礼容尽恭,赠遣康鞘利等甚厚。择其马之善者,止市其半。义士请以私钱市其余,渊曰:「虏饶马而贪利,其来将不已,恐汝不能市也。吾所以少取者,示贫,且不以为急故也。当为汝贳之,不足为汝费。」
己巳,灵寿贼帅郗士陵帅众数千降於渊,渊以为镇东将军、燕郡公,仍置镇东府,补僚属,以招抚山东郡县。
己巳,康鞘利北还,渊命刘文静使於突厥以请兵。私谓文静曰:「胡骑入中国,生民之大蠹也。吾所以欲得之者,恐刘武周引之共为边患。又胡马行牧,不费刍粟,聊欲藉之以为声势耳,数百人之外无所用之。」
秋七月壬子,李渊以子元吉为太原太守,留守晋阳宫,後事并委之。癸丑,渊帅甲士三万发晋阳,立军门誓众,并移檄郡县,谕以尊立代王之意。西突厥阿史那大奈亦帅其众以从。甲寅,遣通议大夫张纶将兵徇稽胡。丙辰,渊至西河,慰劳吏民,赈赡穷乏。民年七十已上,皆除散官,其余豪杰随才授任,口询功能,手注官秩,一日除千余人。受官者皆不取告身,各分渊所书官名而去。渊入雀鼠谷,壬戌,军贾胡堡,去霍邑五十余里。代王侑遣虎牙郎将宋老生帅精兵二万屯霍邑,左武候大将军屈突通将骁果数万屯河东以拒渊。会积雨,渊不得进,遣府佐沈叔安等将羸兵还太原,更运一月粮。乙丑,张纶克离石,杀太守杨子崇。
刘文静至突厥,见始毕可汗,请兵,且与之约曰:「若入长安,民众土地入唐公,金玉缯帛归突厥。」始毕大喜,丙寅,遣其大臣级失特勒先至渊军,告以兵已上道。
渊以书招李密。密自恃兵强,欲为盟主,己巳,使祖君彦复书曰:「与兄派流虽异,根系本同。自唯虚薄,为四海英雄共推盟主。所望左提右挈,戮力同心,执子婴於咸阳,殪商辛於牧野,岂不盛哉。」且欲使渊以步骑数千自至河内,面结盟约。渊得书笑曰:「密妄自矜大,非折简可致。吾方有事关中,若遽绝之,乃是更生一敌。不如卑辞推奖以骄其志,使为我塞成皋之道,缀东都之兵,我得专意西征。俟关中平定,据险养威,徐观蚌鹬之势,以收渔人之功,未为晚也。」乃使温大雅复书曰:「吾虽庸劣,幸承余绪,出为八使,入典六屯,颠而不扶,通贤所责。所以大会义兵,和亲北狄,共匡天下,志在尊隋。天生蒸民,必有司牧,当今为牧,非子而谁。老夫年逾知命,愿不及此。欣戴大弟,攀鳞附翼。唯弟早膺图籙,以宁兆民,宗盟之长,属籍见容,复封於唐,斯荣足矣。殪商辛於牧野,所不忍言。执子婴於咸阳,未敢闻命。汾、晋左右,尚须安辑,孟津之会,未暇卜期。」密得书甚喜,以示将佐曰:「唐公见推,天下不足定矣。」自是信使往来不绝。
雨久不止,渊军中粮乏。刘文静未返,或传突厥与刘武周乘虚袭晋阳,渊召将佐谋北还。裴寂等皆曰:「宋老生、屈突通连兵据险,未易猝下。李密虽云连和,奸谋难测。突厥贪而无信,唯利是视。武周,事胡者也。太原一方都会,且义兵家属在焉,不如还救根本,更图後举。」李世民曰:「今禾菽被野,何忧乏粮。老生轻躁,一战可擒。李密顾恋仓粟,未遑远略。武周与突厥外虽相附,内实相猜。武周虽远利太原,岂可近忘马邑。本兴大义,奋不顾身,以救苍生,当先入咸阳,号令天下。今遇小敌,遽已班师,恐从义之徒,一朝解体,还守太原,一城之地为贼耳,何以自全。」李建成亦以为然。渊不听,促令引发。世民将复入谏,会日暮,渊已寝,世民不得入,号哭於外,声闻帐中。渊召问之,世民曰:「今兵以义动,进战则克,退还则散。众散於前,敌乘於後,死亡无日,何得不悲。」渊乃悟曰:「军已发,奈何。」世民曰:「右军严而未发。左军虽去,计亦未远,请自追之。」渊笑曰:「吾之成败皆在尔,知复何言,唯尔所为。」世民乃与建成分道夜追,左军复还。丙子,太原运粮亦至。
八月己卯,雨霁。庚辰,李渊命军中曝铠仗行装。辛巳旦,东南由山足细道趣霍邑。渊恐宋老生不出,李建成、李世民曰:「老生勇而无谋,以轻骑挑之,理无不出。脱其固守,则诬以贰於我。彼恐为左右所奏,安敢不出。」渊曰:「汝测之善。老生不能逆战贾胡,吾知其无能为也。」渊与数百骑先至霍邑城东数里以待步兵,使建成、世民将数十骑至城下,举鞭指麾,若将围城之状,且诟之。老生怒,引兵三万自东门南门分道而出。渊使殷开山趣召後军。後军至,渊欲使军士先食而战,世民曰:「时不可失。」渊乃与建成陈於城东,世民陈於城南。渊、建成战小却,世民与军头临淄段志玄自南原引兵驰下,冲老生陈,出其背,世民手杀数十人,两刀皆缺,流血满袖,洒之复战。渊兵复振,因传呼曰:「已获老生矣。」老生兵大败,渊兵先趣其门,门闭,老生下马投堑,刘弘基就斩之,僵尸数里。日已暮,渊即命登城,时无攻具,将士肉薄而登,遂克之。
渊赏霍邑之功,军吏疑奴应募者不得与良人同,渊曰:「矢石之间,不辨贵贱。论勋之际,何有等差。宜并从本勋授。」壬午,渊引见霍邑吏民,劳赏如西河,选其丁壮使从军。关中军士欲归者,并授五品散官遣归。或谏以官太滥,渊曰:「隋氏吝惜勋赏,此所以失人心也,奈何效之。且收众以官,不胜於用兵乎。」
丙戌,渊入临汾郡,慰抚如霍邑。庚寅,宿鼓山。綘郡通守陈叔达拒守,辛卯,进攻,克之。叔达,陈高宗之子,有才学,渊礼而用之。
癸巳,渊至龙门,刘文静、康鞘利以突厥兵五百人,马二千匹来至。渊喜其来援,谓文静曰:「吾西行及河,突厥始至,兵少马多,皆君将命之功也。」
汾阳薛大鼎说渊请勿攻河东,自龙门直济河,据永丰仓,传檄远近,关中可坐取也。渊将从之。诸将请先攻河东,乃以大鼎为大将军府察非掾。
河东县户曹任环说渊曰:「关中豪杰皆企踵以待义兵。环在冯翊积年,知其豪杰,请往谕之,必从风而靡。义师自梁山济河,指韩城,逼合阳,萧造文吏,必望尘请服,孙华之徒,皆当远迎。然後鼓行而进,直据永丰,虽未得长安,关中固已定矣。」渊悦,以环为银青光禄大夫。
时关内群盗,孙华最强。丙申,渊至汾阴,以书招之。己亥,渊进军壶口,河滨之民献舟者日以百数,仍置水军。壬寅,孙华自合阳轻骑渡河见渊,渊握手与坐,慰奖之,以华为左光禄大夫、武乡县公,领冯翊太守,其徒有功者,委华以次授官,赏赐甚厚。使之先济,继遣左右统军王长谐、刘弘基及左领军长史陈演寿、金紫光禄大夫史大奈将步骑六千自梁山济,营於河西,以待大军。以任环为招慰大使,环说韩城下之。渊谓长谐等曰:「屈突通精兵不少,相去五十余里,不敢来战,足明其众不为之用。然通畏罪,不敢不出。若自济河击卿等,则我进攻河东,必不能守。若全军守城,则卿等绝其河梁,前扼其喉,後拊其背,彼不走,必为擒矣。」
九月乙卯,张纶徇龙泉、文成等郡,皆下之,获文成太守郑元璹。元璹,铎之子也。
屈突通遣虎牙郎将桑显和将骁果数千人夜袭王长谐等营,长谐等战不利,孙华、史大奈以游骑自後击显和,大破之。显和脱走入城,仍自绝河梁。丙辰,冯翊太守萧造降於李渊。造,修之子也。
戊午,渊帅诸军围河东,屈突通婴城自守。将佐复推渊领太尉,增置官属,渊从之。时河东未下,三铺豪杰至者日以千数。渊欲引兵西河趣长安,犹豫未决。裴寂曰:「屈突通拥大众,冯坚城,吾舍之而去,若进攻长安不克,退为河东所踵,腹背受敌,此危道也。不若先克河东,然後西上。长安恃通为援,通败,长安必破矣。」李世民曰:「不然。兵贵神速,吾席累胜之威,抚归附之众,鼓行而西,长安之人望风震骇,智不及谋,勇不及断,取之若振槁叶耳。若淹留自弊于坚城之下,彼得成谋修备以待我,坐费日月,众心离沮,则大事去矣。且关中蜂起之将,未有所属,不可不早招怀也。屈突通自守虏耳,不足为虑。」渊两从之,留诸将围河东,自引军而西。朝邑法曹武功靳孝谟以蒲津、中浑二城降,华阴令李孝常以永丰仓降,仍应接河西诸军。孝常,圆通之子也。京兆诸县亦多遣使请降。
庚申,李渊帅诸军济河,甲子,至朝邑,舍於长春宫,关中士民归之者如市。丙寅,渊遣世子建成、司马刘文静帅王长谐等诸军数万人屯永丰仓,守潼关以备东方兵,慰抚使窦轨等受其节度。敦煌公世民帅刘弘基等诸军数万人徇渭北,慰抚使殷开山等受其节度。轨,琮之兄也。
冠氏长於志宁、安养尉颜师古及世民妇兄长孙无忌谒见渊於长春宫。师古名籀,以字行。志宁,宣敏之兄子。师古,之推之孙也。皆以文学知名,无忌仍有才略。渊皆礼而用之,以志宁为记室,师古为朝散大夫,无忌为渭北行军典签。
屈突通闻渊西入,署鹰扬郎将汤阴尧君素领河东通守,使守蒲阪,自引兵数万趣长安,为刘文静所遏。将军刘纲戍潼关屯都尉南城,通欲往依之,王长谐先引兵袭斩纲,据城以拒通,通退保北城。渊遣其将吕绍宗等攻河东不能克。
柴绍之自长安赴太原也,谓其妻李氏曰:「尊公举兵,今偕行则不可,留此则及祸,奈何。」李氏曰:「君第速行,我一妇人,易以潜匿,当自为计。」绍遂行。李氏归鄠县别墅,散家赀,聚徒众。渊从弟神通在长安,亡入鄠县山中,与长安大侠史万宝等起兵以应渊。西域商胡何潘仁入司竹园为盗,有众数万,劫前尚书右丞李纲为长史。李氏使其奴马三宝说潘仁与之就神通,合势攻鄠县,下之。神通众逾一万,自称关中道行军总管,以前药城长令狐德棻为记室。德棻,熙之子也。李氏又使马三宝说群盗李仲文、向善志、丘师利等,皆帅众从之。仲文,密之从父。师利,和之子也。西京留守屡遣兵讨潘仁等,皆为所败。李氏徇盩厔、武功、始平,皆下之,众至七万。左亲卫段纶,文振之子也,娶渊女,亦聚徒於蓝田,得万余人。及渊济河,神通、李氏、纶各遣使迎渊。渊以神通为光禄大夫,子道彦为朝请大夫,纶为金紫光禄大夫。使柴绍将数百骑并南山迎李氏。何潘仁、李仲文、向善志及关中群盗皆请降於渊,渊一一以书慰劳授官,使各居其所,受敦煌公世民节度。
刑部尚书领京兆内史卫文升,年老,闻渊兵回长安,忧惧成疾,不复预事,独左翊卫将军阴世师、京兆郡丞骨仪奉代王侑乘城拒守。己巳,渊如蒲津。庚午,自临晋济渭,至永丰仓劳军,开仓赈饥民。辛未,还长春宫。壬申,进屯冯翊。世民所至,吏民及群盗归之如流,世民收其豪俊以备僚属,营於泾阳,胜兵九万。李氏将精兵万余会世民於渭北,与柴绍各置幕府,号「娘子军」。
先是,平凉奴贼数万围扶风太守窦璡,数月不下,贼中食尽。丘师利遣其弟行恭帅五百人负米麦,持牛酒,诣奴贼营。奴帅长揖,行恭手斩之,谓其众曰:「汝辈皆良人,何故事奴为主,使天下谓之奴贼。」众皆俯伏曰:「愿改事公。」行恭即帅其众与师利共谒世民於渭北,世民以为光禄大夫。璡,琮之从子也。隰城尉房玄龄谒世民于军门,世民一见如旧识,署记室参军,引为谋主。玄龄亦自以遇知己,罄竭心力,知无不为。
渊命刘弘基、殷开山分兵西略扶风,有众六万,南渡渭水,屯长安故城。城中出战,弘基逆击,破之。世民引兵趣司竹,李仲文、何潘仁、向善志皆帅众从之,顿於阿城,胜兵十三万,军令严整,秋毫不犯。乙亥,世民自盩厔遣使白渊,请期日赴长安。渊曰:「屈突东行不能复西,不足虞矣。」乃命建成选仓上精兵自新丰趣长乐宫,世民帅新附诸军北屯长安故城,至并听教。延安、上郡、雕阴皆请降於渊。丙子,渊引军西行,所过离宫、园苑皆罢之,出宫女还其亲属。冬十月辛巳,渊至长安,营於春明门之西北,诸军皆集,合二十余万。渊命各依垒壁,毋得入村落侵暴。屡遣使至城下,谕卫文升等以欲尊隋之意,不报。辛卯,命诸军进围城。甲午,渊迁馆於安兴坊。
甲辰,李渊命诸军攻城,约「毋得犯七庙及代王宗室,违者夷三族。」孙华中流矢卒。十一月丙辰,军头雷永吉先登,遂克长安。代王在东宫,左右奔散,唯侍读姚思廉侍侧。军士将登殿,思廉厉声诃之曰:「唐公举义兵,匡帝室,卿等毋得无礼。」众皆愕然,布立庭下。渊迎王於东宫,迁居大兴殿後,听思廉扶王至顺阳合下,泣拜而去。思廉,察之子也。渊还舍於长乐宫,与民约法十二条,悉除隋苛禁。
渊之起兵也,留守官发其坟墓,毁其五庙。至是卫文升已卒,戊午,执阴世师、骨仪等数以贪婪苛酷,且拒义师,俱斩之。死者十余人,余无所问。马邑郡丞三原李靖,素与渊有隙,渊入城收靖,将斩之。靖大呼曰:「公兴义兵,欲平暴乱,乃以私怨杀壮士乎。」世民为之固请,乃舍之。世民因召置幕府。靖少负志气,有文武才略,其舅韩擒虎每抚之曰:「可与言将帅之略者,独此子耳。」
壬戌,李渊备法驾迎代王即皇帝位於天兴殿,时年十三。大赦,改元,遥尊炀帝为太上皇。甲子,渊自长乐宫入长安。以渊为假黄钺、使持节、大都督内外诸军事、尚书令、大丞相,进封唐王。以武德殿为丞相府,改教称令,日於虔化门视事。乙丑,榆林、灵武、平凉、安定诸郡皆遣使请命。丙寅,诏军国机务,事无大小,文武设官,位无贵贱,宪章赏罚,咸归相府,唯郊祀天地,四时禘祫奏闻。置丞相府官属,以裴寂为长史,刘文静为司马。何潘仁使李纲入见,渊留之,以为丞相府司录,专掌选事。又以前考功郎中窦威为司录参军,使定礼仪。威,炽之子也。渊倾府库以赐勋人,国用不足,右光禄大夫刘世龙献策,以为「今义师数万,并在京师,樵苏贵而布帛贱,请伐六街及苑中树为樵以易布帛,可得十数万匹。」渊从之。己巳,以李建成为唐世子,李世民为京兆尹、秦公,李元吉为齐公。十二月癸未,追谥唐王渊大父襄公为景王,考仁公为元王,夫人窦氏为穆妃。
世民破薛仁杲於扶风。事见《唐平陇右》。
乙未,平凉留守张隆,丁酉,河池太守萧瑀及扶风、汉阳郡相继来降。以窦璡为工部尚书、燕国公,萧瑀为礼部尚书、宋国公。李孝恭击破朱粲,诸将请尽杀其俘。孝恭曰:「不可。自是以往,谁复肯降矣。」皆释之。於是自金川出巴、蜀,檄书所至,降附者三十余州。
屈突通与刘文静相持月余,通复使桑显和夜袭其营。文静与左光禄大夫段志玄悉力苦战,显和败走,尽俘其众,通势益蹙。或说通降,通泣曰:「吾历事两主,恩顾甚厚。食人之禄而违其难,吾不为也。」每自摩其颈曰:「要当为国家受一刀。」劳勉将士,未尝不流涕,人亦以此怀之。丞相渊遣其家僮召之,通立斩之。及闻长安不守,家属皆为渊所虏,乃留显和镇潼关,引兵东出,将趣洛阳。通适去,显和即以城降文静。文静遣窦琮等将轻骑与显和追之,及於稠桑,通结陈自固。窦琮遣通子寿往谕之,通骂曰:「此贼何来。昔与汝为父子,今与汝为仇雠。」命左右射之。显和谓其众曰:「今京城已陷,汝辈皆关中人,去欲何之。」众皆释仗而降。通知不免,下马东南再拜,号哭曰:「臣力屈至此,非敢负国,天地神祇实知之。」军人执通送长安,渊以为兵部尚书,赐爵蒋公,兼秦公元帅府长史。
渊遣通至河东城下招谕尧君素,君素见通,歔欷不自胜,通亦泣下沾衿。因谓君素曰:「吾军已败,义旗所指,莫不响应。事势如此,卿当早降。」君素曰:「公为国大臣,主上委公以关中,代王付公以社稷,奈何负国生降,乃更为人作说客邪。公所乘马,即代王所赐也,公何面目乘之哉。」通曰:「吁,君素,我力屈而来。」君素曰:「方今力犹未屈,何用多言。」通惭而退。刘文静等引兵东略地,取弘农郡,遂定新安以西。甲辰,李渊遣云阳令詹俊、武功县正李仲衮徇巴、蜀,下之。
唐高祖武德元年春正月丁未朔,隋恭帝诏唐王剑履上殿,赞拜不名。唐王既克长安,以书谕诸郡县,於是东自商、洛,南尽巴、蜀,郡县长史及盗贼渠帅氐、羌酋长,争遣子弟入见请降,有司复书,日以百数。二月己卯,唐王遣太常卿郑元璹将兵出商、洛,徇南阳,左领军府司马安陆马元规徇安陆及荆、襄。三月己酉,以齐公元吉为镇北将军、太原道行军元帅,都督十五郡诸军事,听以便宜从事。乙卯,徙秦公世民为赵公。戊辰,隋恭帝诏以十郡益唐国,仍以唐王为相国,总百揆。唐国置丞相以下官,又加九锡。王谓僚属曰:「此谄谀者所为耳。孤秉大政,而自加宠锡可乎。必若循魏、晋之迹,彼皆繁文伪饰,欺天罔人。考其实不及五霸,而求名欲过三王,此孤常所非笑,窃亦耻之。」或曰:「历代所行,亦何可废。」王曰:「尧、舜、汤、武,各因其时,取与异道,皆推其至诚以应天顺人,未闻夏、商之末必效唐、虞之禅也。若使少帝有知,必不肯为。若其无知,孤自尊而饰让,平生素心所不为也。」但改丞相府为相国府,其九锡、殊礼皆归有司。
夏四月,炀帝凶问至长安,唐王哭之恸,曰:「吾北面事人,失道不能救,敢忘哀乎。」
五月戊午,隋恭帝禅位於唐,逊居代邸。甲子,唐王即皇帝位於太极殿,遣刑部尚书萧造告天於南郊,大赦,改元。罢郡置州,以太守为刺史。推五运为土德,色尚黄。
六月甲戌朔,以赵公世民为尚书令,黄台公瑗为刑部侍郎,相国府长史裴寂为右仆射、知政事,司马刘文静为纳言,司录窦威为内史令,李纲为礼部尚书、参掌选事,掾殷开山为吏部侍郎,属赵慈景为兵部侍郎,韦义节为礼部侍郎,主簿陈叔达、博陵崔民干并为黄门侍郎,唐俭为内史侍郎,录事参军裴晞为尚书右丞。以隋民部尚书萧瑀为内史令,礼部尚书窦璡为户部尚书,蒋公屈突通为兵部尚书,长安令独孤怀恩为工部尚书。瑗,上之从子。怀恩,舅子也。
上待裴寂甚厚,群臣无与为比,赏赐服玩不可胜纪。命尚书奉御日以御膳赐寂,视朝必引与同坐,入合则延之卧内,言无不从,称为裴监而不名。委萧瑀以庶政,事无大小,莫不关掌。瑀亦孜孜尽力,绳违举过,人皆惮之,毁之者众,终不自理。上尝有敕而内史不时宣行,上责其迟,瑀对曰:「大业之世,内史宣敕,或前後相违,有司不知所从,其易在前,其难在後。臣在省日久,备见其事。今王业经始,事系安危,远方有疑,恐失机会,故臣每受一敕,必勘审使与前敕不违,始敢宣行,稽缓之愆,实由於此。」上曰:「卿用心如是,吾复何忧。」
己卯,祔四亲庙主。追尊皇高祖嬴州府君曰宣简公。皇曾祖司空曰懿王。皇祖景王曰景皇帝,庙号太祖,祖妣曰景烈皇后。皇考元王曰元皇帝,庙号世祖,妣独孤氏曰元贞皇后。追谥妃窦氏曰穆皇后。每岁祀昊天上帝、皇地祇、神州地祇,以景帝配,感生帝、明堂以元帝配。庚辰,立世子建成为皇太子,赵公世民为秦王,齐公元吉为齐王,宗室黄瓜公白驹为平原王,蜀公孝基为永安王,柱国道玄为淮阳王,长平公叔良为长平王,郑公神通为永康王,安吉公神符为襄邑王,柱国德良为新兴王,上柱国博义为陇西王,上柱国奉慈为勃海王。孝基、叔良、神符、德良,帝之从父弟,博义、奉慈,弟子。道玄,从父兄子也。乙酉,奉隋帝为巂阝国公。诏曰:「近世以来,时运迁革,前代亲族,莫不诛夷。兴亡之效,岂伊人力。其隋蔡王智积等子孙,并付所司,量才选用。」
丁酉,万年县法曹武城孙伏伽上表,以为「隋以恶闻其过亡天下。陛下龙飞晋阳,远近响应,未期年而登帝位,徒知得之之易,不知隋失之之不难也。臣谓宜易其覆辙,务尽下情,凡人君言动,不可不慎。窃见陛下今日即位,而明日有献鹞雏者,此乃少年之事,岂圣主所须哉。又百戏散乐,亡国淫声。近太常於民间借妇女裙襦五百余袭,以充妓衣,拟五月五日玄武门游戏,此亦非所以为子孙法也。凡如此类,悉宜废罢。善恶之习,朝夕渐染,易以移人。皇太子、诸王参僚左右,宜谨择其人。其有门风不能雍睦,为人素无行义,专好奢靡以声色游猎为事者,皆不可使之亲近也。自古及今,骨肉乖离,以致败国亡家,未有不因左右离间而然也,愿陛下慎之。」上省表大悦,下诏褒称,擢为治书侍御史,赐帛三百匹,仍颁示远近。
秋九月,虞州刺史韦义节攻隋河东通守尧君素,久不下,军数不利,壬子,以工部尚书独孤怀恩代之。冬十一月癸丑,独孤怀恩攻尧君素於蒲阪。行军总管赵慈景尚帝女桂阳公主,为君素所擒,枭首城外,以示无降意。
隋将尧君素守河东。上遣吕绍宗、韦义节、独孤怀恩相继攻之,俱不下。时外围严急,君素为木鹅,置表於颈,具论事势,浮之於河。河阳守者得之,达於东都,皇泰主见而叹息,拜君素金紫光禄大夫。庞玉、皇甫无逸自东都来降,上悉遣诣城下,为陈利害,君素不从。又赐金券,许以不死。其妻又至城下谓之曰:「隋室已亡,君何自苦。」君素曰:「天下名义,非妇人所知。」引弓射之,应弦而倒。君素亦自知不济,然志在守死,每言及国家,未尝不歔欷。谓将士曰:「吾昔事主上於藩邸,大义不得不死。必若隋祚永终,天命所属,自当断头以付诸君,听君等持取富贵。今城池甚固,仓储丰备,大事犹未可知,不可横生心也。」君素性严明,善御众,下莫敢叛。久之,仓粟尽,人相食,又获外人微知江都倾覆。十二月丙子,君素左右薛宗等杀君素以降,传首京师。
二年秋八月丁酉,巂阝公薨,谥曰隋恭帝。无後,以族子行基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