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体凡二十五条。
此卷论治道。盖明乎出处之义,则於治道之纲领,不可不求讲明之一。一旦得时行道,则举而措之耳。
1、濂溪先生曰:治天下有本,身之谓也。治天下有则,家之谓也。本必端。端本诚心而已矣。则必善,善则和亲而已矣。家难而天下易,家亲而天下疏也。家人离必起於妇人,故睽次家人,以「二女同居而志不同行」也。尧所以厘降二女於妫汭,舜可禅乎吾兹试矣。是治天下观於家,治家观身而已矣。身端,心诚之谓也。诚心,复其不善之动而已矣。不善之动,妄也。妄复则无妄矣。无妄则诚焉。故无妄次复而曰:「先王以茂对时育万物」,深哉!
2、明道先生言於神宗曰:得天理之正,极人伦之至者,尧舜之道也。用其私心,依仁义之偏者,霸者之事也。「王道如砥」,本乎人情,出乎礼义,若履大路而行,无复回曲。霸者崎岖反侧於曲径之中,而卒不可与入尧舜之道。故诚心而王,则王矣。假之而霸,则霸矣。二者其道不同,在审其初而已。《易》所谓「差若毫厘,缪以千里」者,其初不可不审也。惟陛下稽先圣之言,察人事之理,知尧舜之道备於己,反身而诚之,推之以及四海,则万世幸甚。
3、伊川先生曰:当世之务,所尤先者有三。一曰立志,二曰责任,三曰求贤。今虽纳嘉谋,陈善算,非君志先立,其能听而用之乎?君欲用之,非责任宰辅,其孰承而行之乎?君相协心,非贤者任职,其能施於天下乎?此三者本也,制於事者用之。三者之中,复以立志为本。所谓立志者,至诚一心,以道自任,以圣人之训为可必信,先王之治为可必行。不狃滞於近规,不迁惑於众口。必期致天下如三代之世也。
4、比之九五曰:「显比,王用三驱,失前禽。」传曰:人君比天下之道,当显明其比道而已。如诚意以待物,恕己以及人。发政施仁,使天下蒙其惠泽,是人君亲比天下之道也。如是天下孰不亲比於上?若乃暴其小仁,违道干誉,欲以求下之比,其道亦已狭矣。其能得天下之比乎?王者显明其比道,天下自然来比。来者抚之,固不煦煦然求比於物。若田之三驱。禽之去者从而不追,来者则取之也。此王道之大,所以其民皞皞,而莫知为之者也。非惟人君比天下之道如此。大率人之相比莫不然。以臣於君言之,竭其忠诚,致其才力,乃显其比君之道也。用之与否,在君而已。不可阿谀逢迎,求其比己也。在朋友亦然。修身诚意以待之。亲己与否,在人而已。不可巧言令色,曲从苟合,以求人之比己也。於乡党亲戚,於众人,莫不皆然。三驱失前禽之义也。
5、古之时,公卿大夫而下,位各称其德。终身居之,得其分也。位未称德,则君举而进之。士修其学,学至而君求之。皆非有预於己也。农工商贾,勤其事而所享有限。故皆有定志,而天下之心可一。後世自庶士至於公卿,日志於尊荣。农工商贾,日志於富侈,亿兆之心,交骛於利。天下纷然。如之何其可一也?欲其不乱难矣。
6、泰之九二曰:「包荒,用冯河。」传曰:人情安肆,则政舒缓,而法度废驰,庶事无节。治之之道,必有包含荒秽之量,则其施为宽裕详密,弊革事理,而人安之。若无含弘之度,有忿疾之心,则无深远之虑,有暴扰之患。深弊未去,而近患已生矣。故在包荒也。自古泰治之世,必渐至於衰替。盖由狃习安逸,因循而然。自非刚断之君,英烈之辅。不能挺特奋发以革其弊也。故曰:「用冯河。」或疑上云「包荒」,则是包含宽容。此云「用冯河」,则是奋发改革,似相反也。不知以含容之量,施刚果之用,乃圣贤之为也。
7、「观,盥而不荐。有孚顒若。」传曰:「君子居上,为天下之表仪。必极其庄敬」,如始盥之初。勿使诚意少散,如既荐之後。则天下莫不尽其孚诚,顒然瞻仰之矣。
8、凡天下至於一国一家,至於万事,所以不和合者,皆由有间也。无间则合矣。以至天地之生,万物之成,皆合而後能遂。凡未合者,皆有间也。若君臣父子亲戚朋友之间,有离贰怨隙者,盖谗邪间於其间也。去其间隔而合之,则无不和且洽矣。噬嗑者治天下之大用也。
9、大畜之六五曰:「豶豕之牙,吉。」传曰:物有总摄,事有机会。圣人操得其要,则视亿兆之心犹一心。道之斯行,止之则戢。故不劳而治。其用若豶豕之牙也。豕刚躁之物。若强制其牙,则用力劳而不能止。若豶去其势,则牙虽存而刚躁自止。君子法豶豕之义,知天下之恶不可以力制也,则察其机,持其要,塞绝其本原。故不假刑法严峻,而恶自止也。且如止盗,民有欲心,见利则动。苟不知教,而迫於饥寒,虽刑杀日施,其能胜亿兆利欲之心乎?圣人则知所以止之之道,不尚威刑,而修政教。使之有农桑之业,知廉耻之道,「虽赏之不窃」矣。
10、「解利西南,无所往,其来复吉。有攸往,夙吉。」传曰:西南坤方。坤之体广大平易。当天下之难方解,人始离艰苦,不可复以烦苛严急治之。当济以宽大简易,乃其宜也。既解其难而安平无事矣,是「无所往」也。则当修复治道,正纪刚,明法度,进复先代明王之治,是「来复」也。谓反正理也。自古圣王救难定乱,其始未暇遽为也。既安定则为可久可继之治。自汉以下,乱既除,则不复有为。姑随时维持而已。故不能成善治。盖不知「来复」之义也。「有攸往夙吉」,谓尚有当解之事,则早为之乃吉也。当解而未尽者,不早去,则将复盛。事之复生者,不早为,则将渐大。故「夙则吉」也。
11、夫有物必有则。父止於慈,子止於孝。君止於仁,臣止於敬。万物庶事,莫不各有其所。得其所则安,失其所则悖。圣人所以能使天下顺治,非能为物作则也。惟止之各於其所而已。
12、兑说而能贞,是以上顺天理,下应人心。说道之至正至善者也。若夫「违道以干百姓之誉」者,苟说之道,违道不顺天。干誉非应人。苟取一时之说耳。非君子之正道。君子之道,其说於民如天地之施。感之於心而说服无斁。
13、天下之事,不进则退。无一定之理。济之终不进而止矣,无常止也。衰乱至矣,盖其道已穷极也。圣人至此奈何?曰:惟圣人为能通其变於未穷,不使至於极也。尧舜是也。故有终而无乱。
14、为民立君,所以养之也。养民之道,在爱其力。民力足则生养遂。生养遂则教化行而风俗美。故为政以民力为重也。春秋凡用民力必书,其所兴作,不时害义,固为罪也。虽时且义必书,见劳民为重事也。後之人君知此义,则知慎重於用民力矣。然有用民力之大而不书者,为教之义深矣。僖公修泮宫,复閟宫,非不用民力也。然而不书。二者复古兴废之大事,为国之先务,如是而用民力,乃所当用也。人君知此义,知为政之先後轻重矣。
15、治身齐家以至平天下者,治之道也。建立治纲,分正百职。顺天时以制事,至於创制立度,尽天下之事者,治之法也。圣人治天下之道,唯此二端而已。
16、明道先生曰:先王之世,以道治天下。後世只是以法把持天下。
17、为政须要有纲纪文章。「先有司」,乡官读法,平价,谨权衡,皆不可阙也。人各亲其亲,然後能不独亲其亲。仲弓曰:「焉知贤才而举之?」子曰:「举尔所知,尔所不知,人其舍诸?」便见仲弓与圣人用心之大小。推此义,则一心可以丧邦,一心可以兴邦。只在公私之间尔。
18、治道亦有从本而言,亦有从事而言。从本而言,惟从格君心之非,「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若从事而言,不救则已。若须救之,必须变。大变则大益,小变则小益。
19、唐有天下,虽号治平,然亦有夷狄之风。三纲不正,无君臣父子夫妇。其原始於太宗也。故其後世子弟皆不可使。君不君,臣不臣。故藩镇不宾,权臣跋扈。陵夷有五代之乱。汉之治过於唐。汉大纲正,唐万目举。本朝大纲正,万目亦未尽举。
20、教人者,养其善心而恶自消。治民者,导之敬让而争自息。
21、明道先生曰:必有关雎麟趾之意,然後可行周官之法度。
22、「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天下之治乱,系乎人君仁不仁耳。离是而非,则「生於其心,必害於其政」,岂待乎作之於外哉?昔者孟子三见齐王而不言事,门人疑之。孟子曰:「我先攻其邪心。」心既正,然後天下之事可从而理也。夫政事之失,用人之非,知者能更之,直者能谏之。然非心存焉,则一事之失,救而正之。後之失者,将不胜救矣。「格其非心」,使无不正。非大人其孰能之?
23、横渠先生曰:道千乘之国,不及礼乐刑政,而云「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言能如是,则法行。不能如是,则法不徒行。礼乐刑政,亦制数而已耳。
24、法立而能守,则德可久,业可大。郑声佞人,能使为邦者丧所以守,故放远之。
25、横渠先生答范巽之书曰:朝廷以道学政术为二事,此正自古之可忧者。巽之谓孔孟可作,将推其所得而施诸天下耶?将以其所不为而强施之於天下欤?大都君相以父母天下为王道。不能推父母之心於百姓,谓之王道可乎?所谓父母之心,非徒见於言,必须视四海之民如己之子。设使四海之内皆为己之子,则讲治之术,必不为秦汉之少恩,必不为五伯之假名。巽之为朝廷言,「人不足以适,政不足以间」,能使吾君爱天下之人如赤子,则治德必日新。人之进者必良士。帝王之道,不必改途而成。学与政不殊心而得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