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北汉
太祖建隆元年夏四月,北汉主刘钧自将兵至潞州赴李筠。筠兵败,北汉主惧,引师归。
九月,昭义节度使李继勋焚北汉平遥县,俘获甚众。晋州钤辖荆罕儒复率众攻汾州,为北汉大将郝贵超所袭,战死。罕儒骁将,帝痛惜之,斩其部将不用命者二十馀人。
三年二月,北汉侵潞、晋,守将击走之。
乾德元年秋七月,汉宿卫殿直王隐、刘昭、赵峦等谋逆,伏诛。辞连其枢密使段常,北汉主出常为汾州刺史,寻缢杀之。初,北汉主宠姬郭氏,医僧之女也,僧与嫠妇通而生姬,有殊色。北汉主嬖之,将立为妃,常以所出非偶,恐贻笑邻国,北汉主乃止。姬之昆弟姻戚又多抑而不用,故咸怨常,因谮杀之。死非其罪,国人怜之。
八月,王全斌攻取北汉乐平,诏以为平晋军。契丹救之,不及。
九月,北汉以契丹攻平晋军,洺州防御使充西山巡检郭进救却之。进御下严毅,帝遣戍卒,必谕之曰「汝辈谨奉法。我犹贷汝,郭进杀汝矣」尝有军校自西山诣汴,诬讼进不法事。帝诘知其情,送进,令杀之。会北汉来侵,进语其人曰「汝敢论我,信有胆气。今贳汝罪,汝能掩杀敌兵,当即荐汝。如败,可自投河东」其人踊跃赴战,大致克捷。进即以闻,乞还其职,帝从之。
北汉主自潞州之败,日惧宋师至,以赵文度为相,又召抱腹山人郭无为及五台山僧继顒参预国事。未几,文度、无为议论不协,北汉主出文度守汾州,而无为独相,机事悉以委之。
契丹主以书贻北汉主曰「尔不禀我命,擅改年号,助李筠,杀段常,其罪有三」北汉主引「父为子隐」谢之。初,北汉与契丹岁使不绝,自是契丹使不来,而北汉使往则见留,群臣悉以使北为惧。北汉主乃命从子侍卫亲军使继文请命,亦被拘。继文,崇之嫡孙,魁梧有气局,沈毅寡言,契丹主亦厚礼之。
二年二月,昭义节度使李继勋侵北汉辽州,克之。初,继勋屡败北汉兵,至是,帝遣曹彬会继勋合兵入北汉境,攻其边邑及辽、石州。继勋大败北汉兵于辽城下。北汉辽城刺史杜延韬危蹙,籍部下兵三千人降于继勋。契丹以六万骑来援,又击走之。
三月,北汉耀州团练使周审玉等来降。四年,北汉复取辽州。五年,北汉将阎章、樊晖各以砦来降。
开宝元年秋七月,北汉主钧殂,养子继恩立。初,世祖女适薛钊,生继恩。再适何氏,生继元。二子初幼孤,世祖以钧无子,命养为子。钧尝谓郭无为曰「继恩巽软,非济世材,恐不能了我家事,将奈何」无为不对。至是,病笃,召无为付以后事。继恩既嗣位,怨无为初不助己,且恐其专政,加守司空,外示优礼,内实疏之。
八月戊辰,遣李继勋将兵伐北汉。初,帝尝因谍者谓汉主曰「君家与周世雠,宜不屈。今我与尔无所间,何为困此一方人也。若有志中国,宜下太行以决胜负」汉主遣谍者报曰「河东土地甲兵不足以当中国,然我家世非叛者,区区守此,盖惧汉氏之不血食也」帝哀其言,谓谍者曰「为我语钧,开尔一生路」故终钧世不加兵。至是,闻其卒,遣李继勋等以禁军伐之。
北汉主初立,宋兵已入其境,乃遣刘继业、马峰等领军扼团柏谷。峰至铜锅河,李继勋前锋将何继筠击破之,斩首三千馀级,遂夺汾河桥,薄太原城下,焚延夏门。
九月,北汉主欲逐郭无为,畏懦不能决。月馀,供奉官侯霸荣率十馀人,挺刃入阁,反扃其门。时继恩独处丧次,见之惊起,绕屏还走,霸荣以刃揕其胸,杀之。无为使人梯屋入,杀霸荣。继恩立才六十馀日,并人疑无为授意于霸荣,亟杀之以灭口。无为与群臣议立继恩之弟继元,参议中书事张昭敏独曰「少主非刘氏,故嗣位不终。今宜立宗姓,以慰民望。世祖嫡孙继文,久留契丹,历险阻,宜迎立之,可以固宗社,结敌援」无为不从,以继元易制,遂立之。
十一月,北汉主遣使告即位于契丹,且乞师。契丹主遣挞烈将诸道兵救之。帝亦遣使赍诏谕北汉主令降,约以平卢节度使授之。又别赐郭无为诏,许以邢州节度使。无为得诏色动,劝北汉主纳款,北汉主不从。初,帝使谍者惠璘伪称殿前指挥使,负罪奔北汉,无为知其谋,使为供奉官。及宋兵入境,璘即奔赴,至岚谷,候吏获送太原,北汉主使无为鞫之,无为释不问。有李超者,知璘奸状,上告,无为怒,并超斩之以绝口。李继勋等闻契丹兵来,皆引归,北汉因大掠晋、绛二州。
北汉主继元妻段氏常以小过为孝和后郭氏所责,既而病卒。继元疑后杀之,后方縗服哭孝和帝于柩前,继元遣其嬖臣范超执而缢杀之。宫中嫔御遭罹逼辱,无复嫌间。世祖十子,镐、锜、锡最有贤行,继元听群小之谮,幽囚之,未逾年皆死。
二年三月,帝以李继勋等师还无功,谋再举,以问魏仁浦曰「朕欲亲征太原,何如」仁浦曰「欲速则不达,惟陛下重之」帝不听,命继勋等将兵先赴太原,以光义为东京留守,自将发汴。三月,至太原。筑长连城围之,立砦于城四面:继勋军于南,赵赞军于西,曹彬军于北,党进军于东。北汉刘继业等乘晦突门,犯东、西砦,战败而遁。帝又命壅汾、晋二水以灌城,汉人大恐。郭无为复劝北汉主出降,汉主不从。一日,因宴群臣,无为痛哭于庭曰「奈何以空城抗宋百万之师乎」引佩刀欲自刺,冀动众心。汉主遽降阶执其手,引升坐而止。
夏四月,契丹复救北汉,帝度其必由镇、定救太原,使韩重贇倍道兼行赴之。又闻其分道,一自石岭关入,召何继筠逆击,授以方略。继筠遇契丹兵于阳曲,大败之,斩首千馀级。重贇亦先阵于嘉山,契丹兵自定州西入,见旗帜,大骇欲遁,重贇急击,大破之,擒其首领三十馀人。帝命以所获契丹俘示于城下,城中丧气。宪州判官史昭文、岚州刺史赵文度各以城降。
闰五月壬子,帝班师。时,契丹主遣韩知璠册立北汉主。知璠习知戎备,在围城中,昼夜督察,尽心固守。帝命水军载弩环攻,骁将石汉卿等多战死,北汉兵亦屡败。夜半,忽传呼「汉主出降」帝将开壁门,将作使赵璲曰「受降如受敌,讵可中夜轻出」已而果谍者。契丹复遣南大王者将兵援北汉,东西班都指挥使李怀忠曰「敌势已困,若选劲兵急攻,破在旦夕」都虞候赵廷翰请先登,帝壮之,俾率众攻城。战不利,怀忠中流矢几死。时帝师顿于甘草地,会暑雨,军士多疾,太常博士李光赞上书请班师。帝以问赵普,普亦以为然。乃分兵屯镇、潞,徙北汉民万馀户于山东、河南而还。北汉主籍宋所弃军储,得粟三万,茶、绢各数万,丧败之馀,赖此少济。
太原之围,南城为汾水所陷。郭无为谋出降,因请自将夜击宋。北汉主信之,选精甲千人付无为,自登延夏门送之。无为行至北桥,值风雨晦冥而止。至是,阉人卫德贵告其事,且言无为献地之谋,踪迹屡露,反状明白,不可赦。北汉主乃杀之以徇。
三年春正月,契丹韩知璠自太原归,言晋阳多梗而刘继元无辅。政事令高勋亦言「我与晋阳,父子之国,先君以一怒而尽拘其使,甚无谓也」契丹主乃尽索北汉使者,凡十六人,厚礼而遣之。仍命刘继文为平章事,李弼为枢密使,俾辅继元。继文等久留契丹,复受其命归秉国政,左右皆谮毁之,北汉主乃出继文为代州刺史,李弼为宪州刺史。
是年,北汉主以僧继顒为太师兼中书令。继顒本刘氏孽子,以宗姓授鸿胪卿,尝游华严,见地有宝气,乃于团柏谷置银场,募民凿山,官收十之四,继顒自督,所获即倍于民。时,北汉主多内宠,继顒献首饰数百副,北汉主大喜,遂有是命。
六年十二月,北汉主杀其弟刘继钦。初,北汉主为大内都点检,父钧以其幼弱,命刘继钦副之,委以禁卫。北汉主立,亲旧多所诛放,继钦遂谢病请罢。北汉主曰「继钦但事先帝,岂肯为我尽力耶」乃黜居交城,寻遣人杀之。北汉主性残忍,凡臣下有忤意,必族其家。自帝亲征及遣将攻伐,因之杀伤不可胜计,大将张崇训、郑进、卫俦、故相张昭敏、枢密使高仲曦等,先后俱以谗见杀。
九年八月,帝令党进、潘美、杨光美、牛思进、米文义率兵分五道以攻太原,又遣郭进等分攻忻、代、汾、沁、辽、石等州。诸将所向克捷,进败北汉兵于太原城。北汉主急求救于契丹,契丹主遣其相耶律舒救之。师还。先是,帝尝微行过赵普,与普谋下汉。普曰「太原当西、北二面,太原既下,则二边之患我独当之。不如姑俟削平诸国,则弹丸黑子之地将安逃乎」帝以为然,故虽连年攻伐,至城下,辄退师。
太宗太平兴国四年春正月庚寅,帝议伐汉,薛居正等多以为不可,惟曹彬力赞之,帝意遂决。乃以潘美为北路都招讨使,帅崔彦进、李汉琼、刘遇、曹翰、米信、田重进军,分四面攻太原城。又以郭进为太原石岭关都部署,以断燕、蓟援师。
二月甲子,帝自将伐汉。
三月乙未,汉求救于契丹,契丹遣耶律舒为都统,敌烈为监军,帅师赴之。至白马岭,与都部署郭进遇。舒欲阻涧以待后军,敌烈不从,渡涧迎战,未成列,进薄之,契丹大败,敌烈等皆死。会耶律斜轸兵至,进引师退,沙得免。田钦祚护石岭屯军,恣为奸利,进不能禁,屡形于言,钦祚憾之。进武人,刚烈,战功高,钦祚数加凌侮,进不能堪,遂缢而死。钦祚以卒中风眩闻。帝悼惜良久,赠安国节度使。左右皆知而无敢言者。寻诏以牛思进代之。
夏四月,帝发镇州。行营都监折御卿分兵攻岢岚军,下之,遂取岚州。汉人于隆州依险筑城以拒,帝遣军使解晖、折彦贇等先发兵围之,继遣尹勋往,城遂陷。
庚午,帝次太原。时潘美等屡败汉兵,进筑长连城围太原,矢石交下如雨。汉外援不至,饷道又绝,城中大惧。帝至,督战益急,城无完堞。帝虑城陷杀伤者众,诏谕继元降。使者至城,守陴者不纳。帝亲督诸将士进薄城下,列阵于前,蹲甲交射,矢集城上如猬毛。
五月,汉指挥使郭万超逾城出降,继元亲信之臣多亡,城中危急。帝复诏谕继元速降,当保终始富贵。诏虽入城,而诸将锐攻不可遏。帝犹虑城陷害良民,麾兵少却。甲申,继元乃夜遣客省使李勋奉表乞降。诏许之,因至城北,张乐宴从臣于城台。明日,继元率官属缟衣、纱帽待罪台下。帝释之,赐袭衣、玉带,召使升台。继元叩首谢罪,诏授特进、检校太师、右卫上将军,封彭城郡公,赐赉甚厚。命刘保勋知太原府。凡得州十、军一、县四十一。帝作《平晋诗》,命从臣和。又授汉相李恽以下官有差。诏毁太原旧城,改为平晋县,以榆次县为并州。遣使分部徙太原民居之。纵火焚太原庐舍,老幼趋城门不及,焚死者甚众。
陈邦瞻曰:宋之受制夷狄,由失燕、蓟。其不能取燕、蓟,失在先下太原。昔王朴与周世宗谋取天下,欲先定南方,次及燕,最后乃及太原。盖燕定则太原直置中兔耳,将安往哉。太祖、赵普雪夜之言,亦朴遗意也。太宗一日忘其本谋,急于伐汉,尽锐坚城之下,仅能克之。师已老矣,复议攻燕,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缯。一败而没世不振,再举再失利,皆由太宗不知天下之大势,倒行求前,以致颠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