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西京有一姓程名永者,是个牙侩之家,通接往来商客,令家人张万管店。凡遇往来投宿的,若得经纪钱,皆记了簿书。
一日,有成都幼僧姓江名龙,要往东京披剃给度牒,那日恰行到大开坡,就投程永店中借歇。是夜,江僧独自一个于房中收拾衣服,将那带来银子铺于床上。正值程永在亲戚家饮酒回来,见窗内灯光露出,近前视之,就看见了银子,忖道:这和尚不知是哪里来的,带这许多银两。正是财物易动人心,不想程永就起了个恶念。夜深时候,取出一把快利尖刀,推开僧人房门进去,喝声道:「你谋了人许多财物,怎不分我些?」江僧听了大惊,措手不及,被程永一刀刺死,就掘开床下土埋了尸首,收拾起那衣物银两,进房睡去。次日起来,就将那僧人银两去做买卖。未数年,起成大家,娶了城中许二之女为妻,生下一子,取名程惜,容貌秀美,爱如掌上之珠。年纪稍长,不事诗书,专好游荡。程永以其只得一个儿子,不甚拘管他,或好言劝之,其子反怨恨而去。
一日,程惜央匠人打一把鼠尾尖刀。蓦地来到父亲的相好严正家来。严正见是程惜,心下甚喜,便令黄氏妻安顿酒食,引惜至偏舍款待。严正问道:「贤侄难得到此,父亲安否?」
惜听得问及父亲,不觉怒目反视,欲说又难于启口。严怪而问道:「侄有何事?但说无妨。」惜道:「我父是个贼人,侄儿必要刺杀之。已准备利刀在此,特来通知叔叔,明日便下手。」
严正听了此言,吓得魂飞天外,乃道:「侄儿,父子至亲,休要说此大逆之话。倘要外人知道,非同小可。」惜道:「叔叔休管,管教他身上掘个窟窿。」言罢,抽身走起去了。严正惊慌不已,将其事与黄氏说知。黄氏道:「此非小可,彼未曾与父说知,或有不测,尚可无疑。今既来我家说知,久后事露如何分说?」严正道:「然则如之奈何?」黄氏道:「为今之计,莫若先去官府,方免受累。」严正依其言。次日,具状到包公衙内首告。
包公审状,甚觉不平,乃道:「世间那有此等逆子!」即拘其父母来问。程永直告其子果有谋弑之心。究其母,母亦道:「不肖子常在我面前说要弑父亲,屡屡被我责谴,彼不肯休。」
拘其子来根勘之,程惜低头不答。再唤程之邻里数人,逐一审问,邻里皆道其子有弑父之意,身上不时藏有利刀。包公令公人搜惜身上,并无利刀。其父复道:「必是留在睡房中。」包公差张龙前到程惜睡房搜检,果于席下搜出一把鼠尾尖刀,回衙呈上。包公以刀审问,程惜无语。包公不能决,将邻里一干人犯都收监中,退入后堂。自忖道:彼嫡亲父子,并无他故,如何其子如此行凶?此事深有可疑。思量半夜,辗转出神。将近四更,忽得一梦。正待唤渡艄过江,忽江中出现一条黑龙,背上坐一神君,手执牙笥,身穿红袍,来见包公道:「包大人休怪其子不肖,此乃是二十年前之事。」道罢竟随龙而没。包公俄而惊觉,思忖梦中之事,颇悟其意。
次日升堂,先令狱中取出程某一干人审问。唤程永近前问道:「你的家私还是祖上遗下的,还是自己创起的?」程永答道:「当初曾做经纪,招接往来客商,得牙钱成家。」包公道:「出入是自己管理么?」程永道:「管簿书皆由家人张万之手。」
包公即差人拘张万来,取簿视之,从头一一细看,中间印写有一人姓江名龙,是个和尚,于某月日来宿其家,甚注得明白。
包公忆昨夜梦见江龙渡江的事,豁然明白,就独令程永进屏风后说与永道:「你子大逆,依律该处死,只你之罪亦所难逃。
你将当年之事从直供招,免累众人。」程永答道:「我子不孝,既蒙处死,此乃甘心。小人别无什事可招。」包公道:「我已得知多时,尚想瞒我?江龙幼僧告你二十年前之事,你还记得么?」
程永听了「二十年前幼僧」一句,毛发悚然,仓皇失措,不能抵饰,只得直吐招供。包公审实,复出升堂,差军牌至程家客舍睡房床下,果然掘出一僧人尸首,骸骨已朽烂,惟面肉尚留些。包公将程永监收狱中,邻里干证并行释放。因思其子必是幼僧后身,冤魂不散,特来投胎取债,乃唤其子再审道:「彼为你的父亲,你何故欲杀之?」其子又无话说。包公道:「赦你的罪,回去别做生计,不见你父如何?」程惜道:「某不会做什生计。」包公道:「你若愿做什么生理,我自与你一千贯钱去。」惜道:「若得千贯钱,我便买张度牒出家为僧罢了。」包公信其然,乃道:「你且去,我自有处置。」次日,委官将程永家产变卖千贯与程惜去。遂将程永发去辽阳充军,其子竟出家为僧。冤怨相报,毫发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