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岭、海之士,学於文成者,自方西樵始。及文成开府赣州,从学者甚众。文成言:「潮在南海之涯,一郡耳。一郡之中,有薛氏之兄弟子侄,既足盛矣,而又有杨氏之昆季。其余聪明特达,毅然任道之器,以数十。」乃今之着者,唯薛氏学耳。
西樵名献夫,字叔贤。弱冠举进士。为吏部主事,迁员外郎。阳明起自谪所,为主事,官阶亚於西樵。一日与语,西樵有当於心,即进拜称弟子。未几引疾归。将十余年,而大礼议起,西樵自家上疏,请追崇兴献帝后。召入,擢侍讲学士,至礼部尚书,加太子太保。复引疾归。起兼武英殿大学士,未几请归。归十余年卒。赠太保,谥文襄。
薛尚贤以学行着於乡,中离自虔归,述其所闻於阳明者,尚贤说之,遂禀学焉。后官国子助教。
杨骥字仕德。初从甘泉游,卒业於阳明。阳明方征横水,谓之曰:「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未几卒。甘泉谓其是内非外,失本体之自然,为文哀之。《皇明书》言志墓,非也
杨仕鸣与兄同学,初录所闻,备载阳明之语,阳明以为不得其意。其后直书己意,所得反印可之。仕鸣言:「日用讲求功夫,只是各依自家良知所及,自去其障,扩充以尽其本体,不可迁就气习,以趋时好。」又谓东廓曰:「公往治举子业,竭其才否?」东廓曰:「然。」曰:「今致良知,亦竭其才否?」东廓曰:「未能也。」曰:「微竭才,曷克见卓尔?竭才二字,希颜之的也。」东廓每举斯语以告学者,亦未几卒。
梁焯字日孚,南海人。登进士第。官至职方主事,以谏南巡被杖。武宗畜外国人为驾下人,日孚以法绳之,不少贷。日孚尝过赣,从阳明学,辨问居敬穷理,悚然有悟。同门冀暗斋死诏狱,日孚棺敛之。
郑一初字朝朔,揭阳人。弘治乙丑进士。居紫陌山,闭门习静,召为御史。阳明在吏部,因陈世杰请受学。闻其说,以为昔多岐而今大道也。时朝朔已病,人劝其缓学,曰:「夕死可矣。」卒於浙。
闽中自子莘以外无着者焉。明衡字子莘,莆人也。父思聪,死宸濠之乱。子莘立志勇猛,与郑善夫为古文。阳明曰:「草木之花千叶者无实,其花繁者其实鲜。」嘉靖三年,以御史谏上隆兴国而薄昭圣为非礼,下狱削籍归。
行人薛中离先生侃
薛侃字尚谦,号中离,广东揭阳人。举正德十二年进士。疏乞归养。从学王文成於赣,四年而后归。十六年授行人。丁母忧。服阕入京,闻文成讣。会同门南野诸子为位而哭。使山东,谒孔、孟庙,刻《杏坛讲授仪》。寻升司正。张孚敬方用程篁墩旧议,改孔庙从祀。
先生请增祀象山、白沙,允祀象山。庄敬太子薨,嗣位久虚,先生私草一疏,引祖制,请於亲藩中择其亲而贤者,迎取一人入京为守城王,以俟东宫生长,出封大国。初以示光禄卿黄宗明,宗明劝弗上。已示其同年太常卿彭泽。泽倾险人也。时张孚敬、夏言交恶,泽方附孚敬,欲借此以中言,即袖其疏,私於孚敬曰:「储事上所讳言,而侃与言同年,若指侃疏为言所为,则罪不可解矣。」孚敬以为然。先录其稿,进之於上曰:「言与侃之谋如此,姑勿发以待其疏入。」泽於是语先生曰:「张少傅见公疏甚喜,可亟上。」先生遂上。上大怒,逮至午门,会官鞫其主使,先生不服。泽微词讽之,使连染於言。先生瞋目视泽曰:「汝谓张少傅有意余言,趣我上之,於言何与?」都御史汪鋐,党孚敬,攘臂谓言实使之。言拍案大骂,几欲殴鋐,遂罢讯。上复命武定侯郭勋、大学士翟銮、司礼监官及九卿科道锦衣卫官用刑重鞫,先生曰:「以皇上之明,犹为彭所欺,况愚昧如侃者乎?」上乃出孚敬二密疏以示群臣,斥其冒嫉,致仕去。泽遣戍。先生纳赎为民。行至潞河,遇圣寿节,参议项乔行礼舟中,有报乔者曰:「小舟有服民服,而具香案叩首者,不知何等人也。」乔曰:「此必薛中离。」访之果然。
先生归田,从游者百余人。十五年远游江、浙,会念庵於青原书院。已入罗浮,讲学於永福寺,二十四年始还家。门人记所闻曰《研几录》。周海门《圣学宗传》云:「先生释归,南过会稽,见阳明。阳明曰:『当是时吾子如何?』先生曰:『侃惟一良知而已,然无物也。』阳明首肯之。」按先生释归在十年,阳明之卒在七年,安得归而复见之也?世疑阳明先生之学类禅者三,曰废书,曰背考亭,曰涉虚。先生一一辨之。然皆不足辨也,此浅於疑阳明者也。深於疑阳明者,以为理在天地万物,吾亦万物中之一物,不得私理为己有。阳明以理在乎心,是遗弃天地万物,与释氏识心无寸土之言相似。不知阳明之理在乎心者,以天地万物之理具於一心,循此一心,即是循乎天地万物,若以理在天地万物而循之,是道能弘人,非人能弘道也。
释氏之所谓心,以无心为心,天地万物之变化,皆吾心之变化也。譬之於水,释氏为横流之水,吾儒为原泉,混混不舍昼夜之水也。又其所疑者,在无善无恶之一言。考之《传习录》,因先生去花间草,阳明言:「无善无恶者理之静,有善有恶者气之动。」盖言静无善无恶,不言理为无善无恶,理即是善也。犹程子言「人生而静以上不容说」,周子「太极而加之无极」耳。独《天泉证道记》有「无善无恶者心之体,有善有恶者意之动」之语。夫心之体即理也,心体无间於动静,若心体无善无恶,则理是无善无恶,阳明不当但指其静时言之矣。释氏言无善无恶,正言无理也。善恶之名,从理而立耳,既已有理,恶得言无善无恶乎?就先生去草之言证之,则知天泉之言,未必出自阳明也。二疑既释,而犹曰阳明类於禅学,此无与於学问之事,宁容与之辨乎!
语录 《语》云:「朝闻道,夕死可矣。」如何是闻道?由知德者鲜矣。如何是知德?曾点、漆雕开已见大意。如何是见大意?於此省悟一分,是入头学问,省悟十分,是到头学问,却去闲理会,何益!
文王於庶狱庶慎罔敢知,知者何事?孩提不学而知,知从何来?此可以见圣学矣。 杀身成仁,舍生取义,是忘躯求道之意,后人不省,指为仗节死义之事,则疏矣。治乱兴亡,是岂人人所遭者哉!惟其重生则有欲,舍生则无欲,重生是养口体者也,成仁取义,是养大体者也。道本家常茶饭,无甚奇异,好奇趋异,反失之。故贤知过求,愚不肖不知求,此道所以不明不行也。圣人揭个人,莫不饮食,鲜能知味,正是平平淡淡,日用常事,然能常知,则心常在常明,久而纯,即与天地合德,日月合明,四时合序,鬼神合吉凶,皆自目前精去,非别有神通可歆慕者。世人好怪,忽近就远,舍易求难,故君子之道鲜矣。
孟子只说是心足以王,充之足以保四海,不失赤子之心。此之谓失其本心,此乃天地易简之理,古今传受之要,加一些是世儒,减一些是异学。 后儒谓:「释空老无为,异。」非也。二氏之蔽,在遗伦,不在虚无。着空沦无,二氏且以为非,以是罪之,故弗服也。圣人亦曰「虚明」,曰「以虚受人」,亦曰「无极」,曰「无声无臭」,虽至玄渺,不外彝伦日用,即圣学也,安可以虚无二字归之二氏。以是归之二氏,则必落形器,守方隅,泥文义,此圣学所以不明也。
要知此理,人人可为,资质无有不可者,但不肯耳;精力无不足者,只有漏耳;本体无有不见在者,只自蔽耳。於此破,信及真可,一立便起,一得永得。
高明博厚悠远,吾心之体本如是也。有欲则昏下,则浅狭,则局促耳。试於心平气和,以忿生欲发之时观之,自可见心平气和,万境皆春。忿生欲发,一物难容,此能覆载与不能之验也。
问:「致中和,如何位得天地?育得万物?」曰:「识得天地万物,便见位育。」曰:「天地万物亦有不识乎?」曰:「人之所见,已隔形气,天地自天地,万物自万物,故每每有此疑。天地万物,本吾一体,有形属地,无形属天,统言之曰『天地』,分之曰『万物』。今除了山川土石,何者为地?除了日月星辰风云雷雨寒暑,何者为天?除了吾心之灵,恶知天地?恶有万物?故天由心明,地由心察,物由心造,五伦本乎一身,庶徵应乎五事,故曰:『万物皆备於我,反身而诚,桨莫大焉。』曰:『能尽其性,则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
直甫问:「虚无乃老、释之非,先生谓吾儒亦然,终未安。」曰:「虚者太虚也,太虚原无一物,是虚无也。天下万物万事,岂能有外太虚者乎?生生化化,皆从此出。为人子能虚以事亲则孝,为人臣能虚以事君则忠,若实之以慕少艾,私妻子,怀宠计利,则不能矣。」曰:「老、释之虚,虚而虚,吾儒之虚,虚而实,亦有辨。」曰:「如子之言,是亦虚矣。何谓不然!且虚而虚、虚而实之言亦未明。须知离乎人伦物理而虚无者,二氏之谬也。不离人伦日用而虚无者,吾儒之学也。」
问:「古圣汇出,后来成仙成佛者多,成圣者寡,何也?」曰:「此在教与学异也。五三之世,执中建极,教简而学专,故人人君子。后世,中极之义不明,孔子申一贯之旨,一以上非颜不闻,一以下遂分两截,尚谓且学贯,未可学一,其支离不经亦甚矣。学者见为繁艰,皆委心不能,虽周、程倡可学之要,再传复晦。既不得其门而入,而辞章功利之习,又从而薰烁之,奈何有成?若佛以见性,仙以超升,学之者直欲作佛,必求超升,件件放下,其道虽偏,其教简径,其学精专,以此成就者众。今知其然,尽洗世陋,直以易简为学,以圣人为归,然而不成,未之有也。」
问:「圣愚一致,始终本末,同条共贯处,何如?」曰:「孔子无言之教,至精者也。百姓日用饮食,至粗者也。然无言,此虚明也;日用饮食,此虚明也,故曰『人莫不饮食,鲜能知味也』。食能知味,行能知步,瞬能知存,息能知养,为子知孝,为臣知忠,至於知化,知天,一也。」
儒学不明,其障有五:有文字之障,有事业之障,有声华之障,有格式之障,有道义之障。五障有一,自蔽真体,若至宝埋地,谁知拾之?间为异学窃柄,谁复顾之?曰:「五者皆理所有,曷谓障?」曰:「惟其滞有,故障。」 良知自存自照,浑无方体,无涯限,若个良知,亦是障。
或问:「圣可学与?」曰:「可。」或问:「圣不可学与?」曰:「不可。」「然则何以自戾乎?」曰:「学其可学,斯可学已,学其不可学,斯不可学已。」「胡谓可?」曰:「求尽吾心而已矣。」「胡谓不可?」曰:「求全其才而已矣。」「夫求尽吾心者,惩吾忿,窒吾欲,迁吾善,改吾过,穷吾之神,知吾之化,自有而自为之,夫谁谓不能?求诸易者也。求全其才者,天有所短,地有所长,智有所不及,神有所不通,九官弗兼其能,尧、舜其犹有病,求诸难者也。舍难就易,可谓善学也已。」
大游问:「治世以何为紧要?」曰:「只有这件紧要,世人事事紧要,只为这件不紧要。」曰:「法度亦莫可废。」曰:「徒善徒法,有明训矣。然善无定善,以不戾本然为善,法无定法,以遂善成物为法。」 王道即是天德,即是眼前学问,廓然大公,物来顺应,一言尽矣。自其廓然,名曰「天德」,自其顺应,名曰「王道」,非有甚高难行之事。《书》曰:「无有作好,遵王之道,无有作恶,遵王之路。」作是作意为之,非廓然顺应者也。无作无偏,是无意必将迎之私,用舍举措自得其宜,此其性情用功,岂人不能也?不为耳。后世将王道比作天上事看,讲来做去,务求高出,反致着善着法与此相背,如何做得三代时事? 问:「理欲不明。」曰:「贼是人做的,人是天生的。」未达。曰:「自不欺心,有甚欲不明?自不违天,有甚理不明?」
无染则本体自净,无着则应用自通,故经纶大经,立大本,知化育,只在夫焉有所倚,一倚便不能。
子思戒慎恐惧工夫,圣人只道个敬。颜子非礼勿视听言动,於《乾卦》只道个闲。《礼经》正目而视之,无他见,倾耳而听之,无他闻。在成汤曰:「顾諟而已。」顾諟只是一照,只是良知常在,其功一也。而照尤易晓,一照体用为一,无内外,无动静,无久近,始学下手,此照也。通乎昼夜,知性知天,此照也。问:「顾諟何如缉熙?」曰:「顾諟亦即缉熙,但顾諟照则明,照上着力;缉熙自明自照,无二无息,已得其本然者也。故曰『反观内照』,曰『大人以继明照於四方。』」
所向有物,即为物缚,所存有善,即为善累。
不言而信,信是何物?不动而敬,敬见何处?吾心之本体,即是诚,即是忠信,即是一。此体常存,便是主一,便是思诚。学不明,世儒只在可见可闻、有思有为上寻学,舍之,便昏愦无用力处。 问「读书之法」。曰:「程子谓『求经义皆栽培之意』,栽培必先有根,以根为主,既栽既培,自有生生之意。是读书时优游讽咏,得书之益,不读时体贴充养,尤得书之益也。今人读书,以书为主,心为奴隶,敝精务博,反为心害,释卷则茫然,均为亡羊,皆非栽培之意也。」
学未知头脑,不是认贼作子,便是指玉为石。
后儒纷妢理气之辨,为理无不正,而气有不正,不知以其条理谓之理,以其运用谓之气,非可离而二也。
文章性与天道,乃形而上下之意,非有彼此,非有先后浅深也。但未悟者见其文章而已,悟了莫非性也,莫非天也,更无差别。
以心安心,即不安,有心可安,亦不安。 客有问「知识不足,故其心未明者」。先生曰:「去其知识则明矣。」
子夏笃信圣人,不如漆雕开之求自信。冉有说夫子之道,不如颜子於言无不说。
问「学须博求,乃能有见」。曰:「见个甚么?」曰:「见道。」曰:「见道如见天,或隔一纱,或隔一纸,或隔一壁,或隔一垣,明暗不同,其蔽一也。欲见,须是辟开垣壁,彻了纱纸,便自见,何须博求?博求正为未辟未彻耳。舍此而言博求,是记丑而博者也,非圣贤之学。」
问「喜怒哀乐未发气象」。曰:「未发谓中,中节为和,一齐见在,分析不得。若以时地分得开,便是体用二源,形影为二物。盖和非顺适人意之谓,不戾本体之谓也。」 过出无心,圣贤不免,后人看得太重,反生文过遂非之恶。曾子易箦,古今称美,然易时是,则用时非,非过乎?殛鲧为是,则任鲧为非,非过乎?
或问「学莫先义利之辨」。曰:「古之所谓义与利者,不可见也,不可闻也。子之所谓义与利者,可见耳,可闻耳。夫自可见可闻而辨之,则其所是者似是也。非天下之似是也,其所非者似非也,非天下之真非也。是故捧檄而喜,喜可见也,孝不可见也。故虽张奉之贤,不能不失之毛义,其鄙也。一物释西伯,物可见也,忠不可见也。故虽商受之暴,不能不转移於闳夭,其机微也。是故见其可见,闻其可闻,则义可袭也,过可文也,声音笑貌可以为於外也。见所不见,闻所不闻,则莫见乎隐矣,莫显乎微矣,诚之不可掩矣。然则不可见不可闻者,何也?心体也。可见可闻者,何也?事也。心体是则事皆是矣,心体非则事皆非矣。故知尧然后知尧步,知舜然后知舜趋,知孔非以周流,知颜非以箪瓢也。以步学尧,非尧矣;以趋学舜,非舜矣;以周流学孔,非孔矣;以箪瓢学颜,非颜矣。」曰:「夫然则自见自闻耳,奚以见闻於人乎?」曰:「欲见於人,欲闻於人,此义利之所以弗明也。夫义罔常在,利罔常行。尊周非义乎?以其为己则霸矣。好货非利乎?以其同民则王矣。故古之君子,戒慎不,恐惧不闻,未尝求见求闻也,而卒无弗见,无弗闻。今之君子,修边幅,避形,守信果,坠适莫,将以求见,而卒无可见,将以求闻,而卒无可闻。善乎先正之言曰:『无所为而为者义也,有所为而为者利也。』此依心体与顾事之异也。又曰:『有意於为公,皆私也。』公私义利之辨明,则圣学其庶几乎!」
或问阳明先生于侃曰:「其学类禅,信有诸?」曰:「否。禅之得罪圣人也有三:省事则髡焉,去欲则割爱焉,厌世则遗伦焉。三者,禅有之,而阳明亦有之乎?」曰:「弗有。」
曰:「圣学之异於禅者,亦有三焉:以言乎静无弗具也,以言乎动无弗体也,以言乎用之天下无弗能也。是故一本立焉,五伦备焉,此阳明有之,而禅亦有之乎?」曰:「弗有。」「然则曷疑其为禅也乎?」曰:「以废书,以背朱,以涉虚也。」曰:「噫!子误矣。不然,以告者过也。先生奚废书乎?昔者郭善甫见先生於南台,善甫嗜书者也,先生戒之曰:『子姑静坐。』善甫坐月余,无所事,复告之曰:『子姑读书。』善甫憝而过我曰:『吾滋惑矣。始也教庆以废书而静坐,终也教庆废坐而读书,吾将奚适矣?』侃告之曰:『是可思而入矣。书果学乎?孔子之谓子贡曰:「汝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非也。予一以贯之。」学果废书乎?孔子赞《易》曰:「君子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是可思而入矣。』故言之弗一,教之因材而笃也。先生奚废书乎?」
「然则背朱则何居?」曰:「先生其遵之甚者,尔岂曰背之云乎?孟子曰:『王之好乐甚,则齐其庶几乎!』夫今之乐,非古之乐也,而孟子以为庶几,何也?彼其於乐,孰无好?好之而已,听之而已,称美之而已,好之弗甚者也。若体其和,推其意,而得乎乐之本,则必妙之乎声容之外者矣。先生於朱子亦若是焉耳,恶在其为背也乎?且朱子遵程者也,其为《本义》多戾《易传》;孔子、孟子述古者也,其称《诗》、《书》多自为说。先生之於朱,亦若是焉耳,恶在其为背也乎?」「然则涉虚何谓也」,曰:「子以虚为非乎?以偏於虚而后为非乎?夫以虚为非,则在天为太虚,在人为虚明,又曰『有主则虚』,曰『君子以虚受人』,曰『圣人虚之至也』。今子以虚为禅,而必以勿虚为学,则糟粕足以醉人之魂,而弗灵矣;骨董足以胶人之柱,而勿清矣;藩篱格式足以掣人之肘,而勿神矣。」曰:「若然则儒释奚辨?」曰:「仙释之虚,遗世离伦,虚而虚者也。圣贤之虚,不外彝伦日用,虚而实者也。故漠无朕,而曰万象森然,是故静无勿具也。视之不见,听之弗闻,而曰体物不遗,是故动无弗体也。神无方而易无体,而曰通乎昼夜而知,斯良知也,致之之极,时靡勿存,是故无方无体,虚之至也。至虚而后不器,不器而后无弗能。」
县令周谦斋先生坦
周坦号谦斋,罗浮人也。仕为县令。自幼有志圣贤之学,从学於中离,出游湖、湘、维扬、新泉、天真、天关,以亲讲席。衰老,犹与徐鲁源相往复。其论学语云:「日之明也,必照於物,有不照者,阴霾之蔽也。心之知也,必格乎物,有不格者,物欲之蔽也。」又云:「一阳生於下为《复》,内阳外阴为《泰》,於《复》则曰『见天地之心』,於《泰》则曰『内健而外顺』,是可见学不遗乎外,而内者其本也。故曰『《复》,德之本也。』惟《复》则《无妄》,而刚来主於内矣,此内健之为《泰》也。」又云:「不可於无喜怒哀乐觅无声无臭,只喜怒哀乐中节处,便是无声无臭所在。」又云:「瞑目静坐,此可暂为之。心体原是活泼流行,若长习瞑坐,局守空寂,则心体日就枯槁,非圣人之心学也。」又云:「白沙之学,以自然为宗,至谓『静中须养出端倪』,吾人要识得静中心体,只是个澄然无事,然不昧而已,原无一物可,若谓『静中养出端倪』,则静中又添出一『端倪』矣。且道体本是自然,但自然非意想可得,心下要自然,便不是自然也。」